景逸俯在她耳边轻声道:“北元宫宴那日,你从我身边走过去,带着一对碧玉珠子的耳珰,我那时候就想咬上一口了。”
柳云芷忽地转身看他,瞪大眼睛:“那你还让我嫁给海山王子?!”
景逸微笑不语。
当时北元在使团到达京城之前,曾遣一名前使来周,名义上是提前打点王子和公主的行止,其实是暗中向大周传递消息,希望此次大周北元联姻,暗示将祥格配于太子景逸。景逸衡量,娶祥格对东宫有损无益,才有了后来推动海山求娶柳云芷。
即便是当日他对柳云芷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好感,在他心中,也必然比不上皇图霸业。
只是此时,这话却坚决不能说。
他便笑笑道:“那时我又不知道你是云儿,也不知道会这么喜欢你,否则,哼哼,我必要将那海山痛揍一番!”
柳云芷大眼睛打量着他,狐疑地问:“你不会是在pua我吧?”
景逸疑惑问:“什么?”
柳云芷换个说法:“你不会是在哄我吧?”
景逸“哈哈”一笑,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我哄你一辈子好不好?”
柳云芷拉着他袖子,抠着上面的花纹,轻轻呢喃道:“我那对碧玉珠子,怎么也找不到了,多半是木桃忘记收在哪了。”
景逸偷偷一笑,觉得有些对不住木桃。那对碧玉珠子,就躺在他东宫寝殿的枕下。
他赶紧转移话题:“我看平日就木桃一个人服侍你,要不我把福来给你?他办事还算机灵可靠。”
柳云芷坚决的大力摇头:“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景逸仔细瞅她:“怎么了?我倒是发觉你现在对福来态度有点怪。”
柳云芷想了一下,才道:“我见过福来几次处置人,我觉得他人前背后,好像有好几副面孔,想来有点可怕。”
景逸笑道:“福来日常随我办事,若是一味良善,那才可怕!”
柳云芷斜睨他,忽然伸手捏他面颊:“你是不是也对我有好几副面孔?”
景逸哈哈大笑,反手捏她鼻梁:“没良心!你自己说说,你对我是不是好几副面孔?”
两人嘻嘻哈哈打闹了一阵子,吃了饭、喝了茶。
景逸临走时,柳云芷又提起旧话:“你若是有公事,便不用每日来陪我。”
景逸轻轻抚摸她的头:“我做个局,是为了有机会多陪陪我未来的妻子,可不是为了拘着你七日。”
望着景逸远远离去的背影,柳云芷忍不住的嘴角翘起,心里甜蜜蜜的。
隔了一天,景逸竟命人将喜来送了来。
福来恭恭敬敬地说:“殿下说喜来跟着您,他放心!”
柳云芷见到喜来,又惊又喜,却又不知道景逸是怎么跟她讲的,只好迟疑了半响才问:“喜来,你你你还好吗?”
喜来忙上前行礼:“小姐放心,喜来很好。福来告诉我,都是承恩公府一路照顾着,奴婢心中万分感谢小姐!”
柳云芷有些惭愧:“不是的,都是我连累了你!”
喜来连忙道:“不不不,是我没看住云绣球儿,才会出那样的意外!”她还以为是那时柳云芷和云绣球儿一起跌倒的事。
福来找到她,让她回来服侍未来太子妃,竟然是柳云芷,她开始也是不信,听福来说还是太子想尽办法求来的,更是一惊。
但无论怎么样,能回到东宫,又承蒙了承恩公府的照顾,喜来还是满心欢喜和满心感激的,早下定决心要好好服侍未来太子妃。
无论如何,无论是否知晓真相,总之是主仆相见甚欢。木桃也是跟喜来一贯熟的,多了个伙伴儿也很开心。
柳云芷心下感谢景逸的体贴细心,一想起来,就控制不住嘴角上扬,傻傻微笑,开始等着盼着景逸早点来兴国寺。
可是今日不知怎么了,景逸竟然一直没来,柳云芷坐立不安,眼睛不停瞄着门口,做什么都没了耐性儿。
快到黄昏了,眼见景逸今天不来了,柳云芷满心失望,又对自己这样的期待有些懊恼,什么时候竟然开始如此想念他了?
没等到景逸,木桃却慌里慌张地奔进来:“小姐小姐,府里出事了!”
柳云芷霍然起身:“什么?!”
木桃结结巴巴、磕磕绊绊,说了个清楚。刚才有府中下人来报了口信,说柳全德被皇上扣在宫里,怕是要吃罪了!
柳云芷瞬间额头冒汗,但是她现在是奉旨在兴国寺,不得随意出入,她急忙大叫:“喜来!”柳云芷急急派喜来出去打探消息。
这个时候就显出喜来的用处了。她宫内极熟,又与福来有联络,不多时,掌灯时分,就已经气喘吁吁的回来了,但是面色很淡定。
原来有人向刑部匿名举报,户部侍郎李才坤贪墨,贪污了赈灾粮款。
李才坤闻讯畏罪潜逃。皇帝大怒,气得拍了桌子,大骂了刑部、京城府尹,顺带责怪户部尚书柳全德管控下属不利,太子景逸当即下跪求情,并立下军令状,三日必擒拿李才坤。皇上毕竟考虑柳全德承恩公的身份,又是未来太子妃岳家,便将柳全德扣在了宫中。
景逸则率军连夜去捉拿李才坤了。
柳云芷听完,心下稍安。景逸的本事她是知道的,既然景逸敢出面承担此事,必然有几分把握。
她又赶忙让木桃去府里,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安抚柳夫人。
忙忙乱乱,半夜方安,这一夜柳云芷翻来覆去也没睡着。
五十六、冒险生涯
第二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柳云芷面上貌似淡定,内心免不了焦急。
第三天午后,寺门外忽然一阵人声马嘶,柳云芷快步奔到禅房门口,远远看见景逸大步走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景逸着一身戎装,银盔银甲,红色大氅,身姿挺拔,越发显得英气勃发、勇武不凡。
柳云芷细看他脸上表情,未见慌乱惶恐,深辨还有淡淡喜色,心中便一块大石头落地。
但还是远远奔迎上去,急问:“可捉住他了?”
“当然!”还未等景逸开口,旁边福来笑嘻嘻地抢话,“殿下这几日不眠不休,日夜不停地奔袭追踪,连吃饭喝水都顾不得,终于在三日期限内捉到了李才坤,已经移交刑部了!”
景逸笑吟吟注视着她,明显等着她夸奖一番。
“咦?”柳云芷忽然凑近了几分,指着景逸面颊上几道明显的泥灰,“这是什么意思?”景逸素有洁癖,从来没有形容不整不洁过。
景逸“哈哈”一笑:“我刚才便是这般模样,亲自从宫中接了岳父大人回府,岳父岳母见我如此尽心尽力,风尘仆仆,当然是好生感动!”说罢递给柳云芷一个心领神会的眼色。
柳云芷又好气又好笑:“偏生你有这些鬼主意!”心下又有些疑惑,便问道:“该不会这次事,是你故意搞出来的吧?为了收伏我爹娘?”
景逸忽然将面庞凑过来,柳云芷一惊,周围还这么多人在呢,她急往后缩,景逸指着自己眼睛,委屈道:“你看看!”
柳云芷细看,他眼睛里有隐隐的血丝,显然确实是日夜未眠,不免又是愧疚又是疼惜他:“好了,这次算我们柳家承你的情了!你赶快回宫休息吧!”
景逸指指自己脸上的泥灰:“你就让我这样走?柳县主总得赐我洗漱一下吧?”
柳云芷一时没忍住,在人前狠狠瞪了他一眼。
但是毕竟这次景逸确实对承恩公府劳苦了一番,柳云芷又思念了他几天,便遣散下人,亲自执了铜盆,绞了帕子,给他擦脸。
景逸乐得摊手一坐,任由柳云芷擦拭,只一双眼睛一直挂在她身上,跟着她转来转去。
柳云芷一边轻轻在他面孔上擦拭,一边嘟囔着:“这么大的人了,怎地像个小孩子?你是太子景逸吗?要不是这张脸没变,我真要怀疑你换了个人!”
景逸笑道:“无论多大年纪、什么权势的男子,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都会变成孩子,总会忍不住幼稚一点。”
柳云芷笑斥:“何人谬论?”
景逸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睛,低声道:“是我父皇说的!”两人都没忍住低声笑了一会儿。
洗漱完毕,景逸伸手握住柳云芷的手:“云儿,景祺与祥格的婚期都定了,你我的婚期是不是也该请父皇定下了?”
柳云芷任由他握住手,却看着他没说话。
景逸也不说话,只是执着的注视着她。
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柳云芷轻轻开口:“当日,我想嫁给陈思行,还有另一个原由,”她缓慢道,“他说此生只会有我一人。”
这事她一直踌躇说与不说,说了,仿佛她身份从此低了,仿似在恳求他。不说,又是永远梗在两个人之间,梗在她心头。
但景逸是个天生的谋略家,一旦把她视为目标,便步步筹谋、攻城掠地,从心、到身,再到她身边的亲人,甚至不惜携恩裹挟、以情相逼,让她没法再逃避下去。避无可避,只能面对。
景逸闻此言,却轻松地笑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世间女子果然都想如此。”
柳云芷继续道:“若是寻常男子,大约也不难,但你未来是大周皇帝,此题便无解了。”
景逸微笑道:“虽然难,但也不算无解。我大周皇帝,一向深情专一。祖上一位太爷爷,便终生只有一位皇后,每日同吃同住,便如人间夫妻一般。便是我父皇,这么多年也对柳皇后怀念不已,以至于这么多年未立新后,”双手将她的小手包在手心,柔声道:“云儿,我也并非薄情或多情之人,自小到大,我也只钟情于你一个女子,即是因为云绣球儿的相伴之情,又因为你的才情人品,我常常想,此事如此匪夷所思,却发生在我身上,必定是上天将你恩赐与我,我必会万般珍惜,云儿,我也保证此生只有你一个妻子,你能信我吗?”他深深注视她的眼睛,眼中满是期望。
柳云芷却摇摇头,低头道:“人生如此漫长,我并不确定爱情是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你又是皇帝,但事势如此,已无法改变,我只期望,你能给与我平等的尊重。”
景逸怔怔望着她,似乎并没有听懂。
柳云芷心下叹息,果然跟一个男尊女卑文化下的古人谈什么平等和尊重,是无解的,
但是话已到嘴边,她清晰坚定地说:“我只希望,若是有一天,你不再爱我,或者爱上了别人,你能第一时间告知我,无论当时是什么形势,若我决意离开,你要立刻放我自由。”
这是她作为一名现代女性,最后的尊严底线。
景逸瞪大眼睛,定定看着她,面上如有石像,没有一丝表情。
柳云芷回望他,心下不免忐忑不安。她想过他会大怒,会嗤笑,会不当回事,没想到他会呆住了。
两人对峙很久,时间长到柳云芷都想出言放弃,承认失败了。
景逸忽地起身,走到案边,取出自己的手帕,取笔墨,刷刷写完,又从身边取出私印,盖在帕上,想了想,又咬破食指,按了个指印。
柳云芷“哎呀”一声:“你在做什么!”
景逸拿起帕子,轻轻吹干墨迹血渍,双手捧到她面前:“你是要这个吗?”
柳云芷看去,上面几个虬劲飞舞的大字:“若景逸此生有负柳云芷,则准柳云芷和离。”
柳云芷伸手结果帕子,手指微微颤抖。
景逸伸过大手,将帕子和她的小手紧紧包在手心,他轻轻叹气道:“大约是我几日没睡,脑子糊涂了,才会答应你如此要求。云儿,若是只有如此才能让你安心嫁我,我愿意给你这个诺言,但是,你也要明白,我此生必不会放开你的手!”
柳云芷紧握的手心里,那方帕子柔软又坚韧,仿佛是握在手里的现实。
从刘云婷,到云绣球儿,到柳云芷,每一次不明原因的身份变化,每一段不同的人生,都是一场冒险的旅程。
在每一次的冒险中,她从来没有放弃过,积极的面对,总会有所收获。
即便前途艰险,只要积极主动地面对和争取,乐观好奇地探索世界,人生这场赌注,就没有输家。
柳云芷和景逸坦然对视,她终于也握紧了他的手。
(完)
番外
初春的雨淅淅沥沥,噼噼啪啪的敲打在窗上,惹人心烦。
景逸冒着雨匆匆回到东宫,一进门,就敏感的察觉到,柳云芷心情不好。
以往他一回来,她就欢快的跳过来,围着他换衣裳、递茶水什么的。
今天却懒懒的歪在塌上,翻着本书卷,知道他回来,眼皮都没抬起来一下。
景逸就没敢喧哗,静悄悄的让福来伺候着更了衣,方才过去,将她轻轻抱在怀里,轻笑道:“看来今日岳母大人进宫了。”
柳云芷不满地横了他一眼:“若不是母亲来告诉我,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景逸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的鼻子:“看你这小心眼儿!”
柳云芷怒道:“这位监察御史李大人,必然是因为李嫦华的亲事记恨我,说到底,都怪你!”
景逸赶紧哄她:“好好好,都怪我!这个李大人真是多管闲事,东宫有没有侧妃关他什么事?用他上折子吗?有这空不管正经事!等将来我打他板子!”现在恨不得狠捶这个监察御史给娘子解气!
柳云芷转头瞪他:“他不是想把李嫦华的妹妹送给你当侧妃吗?”
景逸笑道:“你放心吧,什么李二小姐、方大小姐,我都不知道她们长几个鼻子几只眼睛,想进东宫,门都没有!”
柳云芷撅着嘴生气:“没有李二小姐方大小姐,将来也会有方二小姐王大小姐;没有李御史,也会有刘御史陈御史……”
景逸笑着咬她耳朵:“若是娘子能再喝醉一次,我保证东宫干干净净,连个母狗母猫母鸟儿都没有!”
柳云芷满脸通红,拿书卷猛砸他的额头。
景逸笑着躲开:“好了,不开玩笑。明日我就让了然大师上一个揭语,说你是孤天凤命,我若是纳了妃嫔,就龙驭宾天……”
柳云芷急急捂他的嘴:“胡说什么!”
景逸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吻她手指:“谁让你手里握着我的命呢?反正你别操心,我总会安排得妥妥贴贴!”
柳云芷将头埋在他怀里,闷闷道:“今日范院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