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微怔,在她眼中,沈映月自醒来之后,便冷静至极,没想到,她居然把难受都藏在了心里?
大夫人忙道:“映月,你心中难受,怎么不与母亲说呢?一个人躲着哭……真是苦了你了……”
沈映月配合地挤出一个苦笑,看上去有些委屈。
二夫人听得目瞪口呆,她心中明明知道沈映月不在英雄碑,但当着面,却又不好反驳自己的儿子。
老夫人冷盯二夫人一眼,道:“寒儿明日就要下葬了,正经事你不去安排,总盯着这些细枝末节,莫不是脑子糊涂了?”
二夫人极少见老夫人这般疾言厉色,连忙告罪:“母亲莫怪,儿媳也是一时嘴快,说到底,也是担忧映月的身子……”而后,她又假惺惺地安慰起沈映月来。
老夫人看着她便觉心烦,但碍于莫衡在此,又不好多说。
老夫人抬眸,看了莫衡一眼,问:“听闻你这些日子都待在房中,怎么受伤了?”
莫衡沉声答道:“孙儿粗心,走路的时候跌了一跤。”
老夫人凝视他一瞬,只道:“衡儿,镇国将军府的重担,就要靠你了,需得学着谨言慎行才好。”
莫衡怔了怔,低头称是。
众人又讨论了一会儿明日下葬的安排,这才散了。
二夫人气冲冲地回到了澜苑。
她幽怨地看了莫衡一眼,道:“你是怎么回事?居然帮着大房说话?”
“儿子不过是说了实话。”
二夫人差点气笑了:“实话?昨夜我收到消息,说沈映月出府了,便派人去周边转了一圈,哪有她的人影?到底怎么回事?”
莫衡不言。
对二夫人来说,大房一向规行矩步,抓个错处实在不易,没想到莫衡居然帮了大房一把,她怎能不气?
二夫人怒道:“以前莫崇、莫寒都在,你什么都不争也就罢了,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正是我们二房的出头之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
莫衡听了这话,面上也升起薄怒:“我本来就没出息,母亲何必指望我?要争,您自己去争,别扯上我!”
“你!”
二夫人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还待再说,但莫衡一挥衣袖,便离开了澜苑,将她的数落声,甩在了后面。
这便是他不喜欢回府的原因。
在这府中,父亲时不时出去赌钱,而母亲终日唠唠叨叨,让他十分心烦。
莫衡神色郁闷,漫无目的地在府中踱步,不经意间,竟然来到了灵堂附近。
今日是吊唁的最后一日,该来的早已来过,今日的灵堂,反而清净了不少。
莫衡目光投向灵堂,只见沈映月身形单薄地跪在其中,静默不语。
沈映月感知到了这一道目光,转头过来,冲他微微点头。
莫衡目光一顿,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莫衡踏进灵堂,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肃穆冰冷的牌位。
牌位两旁摆着供品、香烛等,整个灵堂中,弥漫着一股檀香味。
沈映月缓缓走来,道:“给你二哥,上一炷香罢。”
莫衡看了她一眼,默默点头。
然后,便对着莫寒的灵位,拜了三拜。
莫衡与莫寒不算亲厚,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见他英年早逝,心中也十分唏嘘。
随着莫寒的死,莫衡内心也充满了迷茫。
以前的镇国将军府,全靠莫寒撑着,可如今……自己又如何能扛得起来呢?
但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同旁人说的。
旁人都与他母亲一样,觉得他不学无术,不堪重任,没人会把希望放在他身上。
沈映月见他神情有些低落,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些了。”
沈映月看他一眼,道:“多谢你为我作证。”
莫衡顿了顿,开口:“你本来就是为了救我,不过是扯平了。”
沈映月淡淡笑了下,没再说话。
-
莫衡难得地在灵堂待了半日,期间,还勉为其难地接待了两名吊唁的大臣。
其余的大臣,都是莫三爷接待的。
沈映月发现,莫三爷与莫二爷很是不同。
莫二爷做事大大咧咧,而莫三爷行事却谨慎不少,可能因为是庶出,又无官职在身,接待那些大臣时,总有些唯诺小心。
莫三爷刚刚送完一位官员,沈映月便让巧云为莫三爷倒茶。
莫三爷忙伸手接过:“多谢!”
他一面喝着茶,眼睛不住地看着门外。
沈映月问:“三叔,可是在等人?”
莫三爷一愣,低声道:“没……没有。”
说罢,莫三爷便放下了茶杯,道:“映月,你先守着灵堂,我去外头看看,还有没有宾客来。”
沈映月点了点头。
莫三爷走后,莫衡冷冷哼了声:“他定是去等陈家了。”
“哪个陈家?”
莫衡漫不经心道:“不就是莫莹莹定亲的那个陈家,陈家的长子陈昌言,是去年的探花郎。”
沈映月想了起来。
莫莹莹是三房的长女,生性活泼,容姿俏丽。
前几日她还来看过沈映月,但当时沈映月忙着接待宾客,只匆匆与她见了一面。
不过沈映月对莫莹莹的印象,倒是不错的。
沈映月道:“既然定了亲,也算半个亲家了,三叔出去迎一迎,也并无不妥。”
莫衡轻笑一声,道:“只怕三叔会白等一场。”
沈映月看他一眼,问:“什么意思?”
莫衡道:“这陈家本来是小门小户,好不容易出了个冒尖的儿子,便迫不及待地来求娶莫莹莹,也是想借镇国将军府的势,更上一层楼。”
“但如今莫寒不在了,镇国将军府的势力大不如前,他们那种势利眼……怎么还会上门?二嫂,我同你打赌,那陈家不会来人。”
果不其然。
直到天黑,莫三叔才拖着步子,回到灵堂。
沈映月见他神情失落,心中了然。
莫衡挑眉,看了沈映月一眼,好像再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沈映月盯着他,这才抑制住了他幸灾乐祸的表情。
“三叔辛苦了好几日,不若先回去休息罢?”沈映月低声道。
莫三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沈映月见他神色疲惫,便让莫衡送他回去,莫衡不满地皱皱眉,终究没有推辞。
他们走后,沈映月见没有茶水了,便着巧云去加水。
灵堂之中,顿时只剩下沈映月一个人。
她缓缓坐下,想起明日还要出殡,便准备再检查一遍安排,却忽然听到房顶上一阵轻微响动。
沈映月心中一顿,上面有人!?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遇袭
沈映月十分警觉。
她不动声色,仔细判别那声音出处,又安静地环顾四周,检查灵堂内的角落——并无什么异常。
这灵堂设在正厅,正厅外面的中庭处,便有护卫把手,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巧云端着茶壶回来了,房顶之上的动静,也恰好停了下来。
“夫人,茶来了。”
巧云带着笑意走进来,沈映月敛了敛神,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便点点头:“放下罢。”
巧云一面帮沈映月斟茶,一面道:“夫人,喝点茶罢,今夜还长着呢!”
沈映月想了想,今夜是莫寒的遗体,在镇国将军府的最后一晚,千万不可出差错。
“梁护卫何在?”沈映月问道。
巧云一听,便答道:“奴婢方才在中庭碰见了梁护卫,是否要请他过来?”
沈映月颔首。
片刻之后,梁护卫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一拱手:“夫人有何吩咐?”
沈映月看他一眼,道:“梁护卫,我方才似乎听见了夜猫的声音,还请梁护卫加派人手,守在灵堂周围,莫要让夜猫惊扰了将军灵柩。”
梁护卫微微讶异了一瞬,却没有多问,点头称是。
-
翌日,天刚蒙蒙亮,沈映月便起身,换好了素服。
其实她只躺了半个多时辰,面色多少有些憔悴。
平日在府中,她几乎不施粉黛,但今日,却特意让巧云为她细细盘了发髻,又描了淡雅妆容。
沈映月揽镜自顾。
她本来便生得明丽无双,略一打扮,更显优雅大气,掩住了最近几日的疲色。
虽然沈映月与莫寒素未蒙面,但作为他的未亡人,她仍然想为莫寒,保留一份尊严和体面,不想让人看轻镇国将军府。
收拾妥当之后,沈映月便离开了竹苑,去了正厅。
沈映月还未踏入正厅,便听到大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沈映月快步走了进去。
只见大夫人坐在榻边,双手掩面,哭到不能自已。
老夫人眼中也满含血丝,坐在她身旁,低声安慰她。
一向爱说风凉话的二夫人,此刻看着大夫人的样子,面上也有些不忍,只静静站在一旁。
沈映月走到大夫人身旁,低声:“母亲……”
大夫人置若罔闻,肩头耸动。
丫鬟红丹低声道:“夫人,昨夜大夫人一夜未合眼,想起将军的死,哭得几欲昏厥。”
红丹说着,眼眶也有些发热。
沈映月沉默一瞬,低声道:“母亲……我今早小憩之时,梦见将军了。”
听到这话,大夫人才缓缓抬头,泪眼迷蒙地看着她:“当真?他……他托梦给你了?”
沈映月淡笑一下,点头:“将军说,在那边一切都好,特意交代儿媳转告您,莫要太伤心了……不然,他于心难安。”
大夫人泪如雨下,道:“我怎能不伤心!?吾儿当真命苦……年纪轻轻就……”
大夫人泣不成声。
一手捂着胸口,似是有些提不上气。
沈映月担心她的身子,继续安慰:“母亲放心,将军生前平定四海,功德无量,死后自然会得优待,早登极乐。”
大夫人平日烧香拜佛,本就相信因果循环一说,沈映月这般说来,大夫人心里终于好受了几分。
老夫人见大夫人慢慢止住了哭泣,心中也松了口气。
她打量一眼沈映月,只见她今日将自己拾掇得精神,哀而不戚,很是得体,便对她道:“映月,你婆母精神不济,今日出殡之事,你多上心。”
沈映月颔首称是。
-
镇国将军府上下,齐聚灵堂。
随着摔瓦盆的一声巨响,棺椁起灵,哀乐奏起。
莫衡作为莫寒堂弟,端着灵位,行在队首。
大夫人神色哀沉,沈映月搀扶着她,寸步不离。
众人本来劝说老夫人留在府中,但老夫人却执意要送莫寒最后一程,便由二夫人、三夫人照料着。
送葬的队伍自府门而出,逐渐移动到镇国将军府门前大街。
黑云压城,雨意深深,白色的引魂幡,迎风微扬,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满眼灰白。
沈映月扶着大夫人,前行间缓缓抬眸,却忽然愣住了。
长街两旁,早已挤满了百姓。
百姓们神色肃然,表情哀伤,静静立在两旁,自发来送别莫寒。
人群之中,不知谁低低吟唱一声。
随后,挽歌渐起。
这声音越来越大,当灵柩经过英雄碑前时,这低沉的歌声,已经盖过了哀乐。
沈映月怔了怔。
她从未见过如此肃穆的场面,这便是英雄最终的归路么?
沈映月心头震动。
纸钱漫天飘洒,队伍踟蹰前行。
街角处,还停着若干马车。
有不少官员,得知莫寒今日出殡,便也亲自来送。
他们有的就站在路边,对镇国将军府的家眷们点头致意,有的干脆上了街口酒楼的二层,静静目送这支队伍。
汝南王和世子,也在其中。
窗棂大开,秋风瑟瑟。
汝南王一身便服,却依旧威压逼人。
他站在窗口,长街上的景象尽收眼底。
世子此时也收起了以往玩世不恭的模样,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
汝南王沉吟片刻,道:“听闻,你吊唁时,还去拜了英雄碑?”
世子低声答道:“是,父王。”
但他自然不敢说,是沈映月逼他去的。
汝南王沉默了一会儿,道:“做得好。”
世子微愣,他已经许久没有得到过汝南王的称赞了。
汝南王的目光,随着送葬的队伍缓缓移动。
幕僚低声道:“王爷,队首的那位,便是莫衡公子了。”
幕僚虽然没有多说,但意思十分明白。
莫家军主力历经西南一役,虽然有所折损,但若全数整合,仍然有十五万人之多。
如今莫寒身死,主帅一位空缺,但皇帝高麟还未表态,到底由谁来接管这支军队。
朝堂之上,看似平静,但各方势力都紧紧盯着莫家军的兵权,暗涌不断。
汝南王看了莫衡的背影一眼。
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身形还有些瘦弱,端着灵位,一步一步向前走。
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汝南王收回目光……莫家这一代,当真是无人挑大梁了。
“王爷也在?”
一声浑厚的声音响起,汝南王微微侧目,发现厢房隔壁,竟是永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