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清深邃的眼眸划过一抹淡淡的微光,带着清浅的笑意,又很快收敛消失。
“我会给你列一份清单,算是公平交易?”
沈宴清抬手就将她面前的碗筷收起,等到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纸,上面落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临溪村房屋有限,眼下你的身份敏感,我可以让人帮你弄份户籍说是我的远房表妹暂时先住在我这里,你若是不想住我这里,也可以另起房子。纸上写的是你住在这里每个月需要付给我的银子以及办理户籍所要用到的钱,你可以先看看。”
不怕别人有所图谋,别无所求才最最可怕。
沈宴清的字很漂亮,苍劲有力,笔锋凌厉,显然和他谦和温润的外表有着较大的差异。
月租一个月五十两,包括伙食费,这价格,沈宴清可真敢狮子大开口。
姜明月很有钱,五十两对于她而言并不算多,更何况她脑子里头的鬼点子多的是,随便拎出一个都是赚钱的方子。
只是,他费这么大的劲真的就只是为了挣银子?
姜明月感到有些费解,但又不可能真的去问他,如今在她心里头还是户籍的事情最重要。
……
星月浩瀚,在巨大的夜幕上缀满点点光芒。
唐闻归一想到白天银子的事情没得到解决心里头还是放不下,他和林芸说了一声扯了件外袍披上起身又去找沈宴清。
他叩了几下,沈宴清过来开门,他才刚开口说明来意就听到耳房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唐闻归眉梢一挑,“影竹回来了?”
他分明记得白天的时候,沈宴清特意让影竹留在客栈里头,难道客栈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唐闻归诧异的时候,耳房被人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姑娘。
那姑娘身姿窈窕,腰若约素,身上的白衣将芙蓉面衬得更为白皙莹润。她眼皮轻抬,眸含秋水,顾盼生辉,青丝散在身后,空气中溢散开淡淡的芳香。
唐闻归错愕地望着那姑娘走进了其中一间屋子将门掩上,好半晌才将大张的嘴合上。
“好你个沈宴清,我以为你素来不近女色,居然还玩金屋藏娇?”
沈宴清懒散睨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你管这叫金屋?”
破旧的泥土毛坯房子,哪里算得上金屋?
可是唐闻归这句话的重点是这个么?!
“她到底是谁?真是我未来弟妹?”
“不是。”
沈宴清直言,随后不管唐闻归是什么反应,只听“砰”的一声就把门彻彻底底关上。
唐闻归一脸错愕:沈宴清这家伙就这么……把他打发了?
……
姜明月整理着新的床铺,被子不是新的,不过没有补丁,算是农家里头比较好的。
她刚铺好床门就被人敲了敲,能在这时候敲门的除了沈宴清不做他想,因此她头也不抬说道:“门没关。”
沈宴清走了进来,取出包裹着碎玉的帕子。
“这块玉还给你。”
姜明月本以为沈宴清早将那块玉给扔了,没想到又把碎玉带了回来,想来就是凭借这块玉佩正中间的“姜”字把她认了出来,思及此,她抿唇道:“扔了吧。”
既然这块玉是她不要的,又碎成这样,再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姜明月手中的玉佩很多,只不过这块玉的成色极好又跟了她许多年也就一直戴着了,她这般平静的态度似乎这块玉佩对于她而言就只不过是一样普普通通的饰品。
沈宴清的指尖微微一僵,“我还以为这块玉对你而言很重要。”
姜明月不明白他的意思,觉得他这句话有些歧义。
“重要到被我扔掉?”姜明月表示不理解,坦诚答道,“不管什么都比不上我的性命。”
所以她才会在马车坠崖之前将身上所有能代表她身份的东西毫无留恋扔掉,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会被沈宴清发现。
沈宴清没有再说什么,等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将柜子最底下的一个木盒拿了出来。
木盒朴实无华,上面甚至没有任何的花纹雕刻,等将木盒的锁扣打开,里面一方玉佩在幽微烛光下闪烁着浅浅的光芒。
若是有旁人在此,定能发现这枚玉佩的样式和姜明月碎裂的那一块分明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刻字不同。
沈宴清眸色微深,抬起修长的指腹轻轻擦过玉佩正中间完好的“江”字,眼底似是蓄满无尽的寒霜,最后将包裹好的碎玉放入其中。
第六章
姜明月这一晚睡的并不好,即便沈宴清流露出足够的诚意,但她的心中到底怀着一丝警惕。临睡前,她将门牢牢锁好,又将木桌、木椅抵在门后,但凡晚上有任何的异样,她都能很快从梦中惊醒。
一夜无事发生。
直到天将将破晓,一卷朝霞流泻而下,熔上一层浅淡的金光。
鸡鸣声叫嚣着,把人从困倦中唤醒,家家户户做饭的做饭,下地的下地,忙得不可开交。
当姜明月揉着眼睛出门的时候,沈宴清已经做好了薄粥和小菜。他骨节分明的手从碗碟上抽回,一抬头就望见了站在门口逆光的姜明月。
姜明月的肌肤尤为白皙,就像是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雾,即便她现在穿的是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了她的华贵夺目,由此可见这些年来她养尊处优,日子确实过得很好。
一想到这里,沈宴清的思绪不知飘散去了何方,有着片刻的失神。
直到姜明月半天见他没什么反应,又上前一步问他道:“吃过饭就走?”
被她这一句话拉扯回来,沈宴清这才将注意力收拢,随即目光落在了她眼皮底下那浅浅的青黑痕迹,勾唇问道:“昨夜睡得不好?”
他没说是什么原因,不过也能理解姜明月初来乍到的肯定会不习惯。
他以为姜明月是对于这里床铺简陋不太习惯,却不知道姜明月是在警惕着他这个人。
姜明月没有回答,沈宴清也不恼怒,他似乎脾气极好,从初见到现在自始至终都流露出温和的一面。
吃过一顿简单的饭,沈宴清让姜明月稍稍等待一会儿,出门去找唐闻归借马车。
临溪村就这么大点,也就唐闻归家境好一些,更是有着全村唯一的一辆马车。
沈宴清一过来寻他,唐闻归的目光上上下下将他扫了个遍,眼含戏谑的意味。
“平日里都让我驾马车,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沈公子居然亲自动手了?”
对于沈宴清此人,唐闻归始终觉得他大部分时间太过无趣,好不容易在他身上看到一些别样的苗头,自然少不得打趣一番。
沈宴清套好马车,瞥了他一眼,问他道:“有意思?”
“哎呀,今时不同往日,难得见你亲近一姑娘。对了那姑娘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你家里头的远方亲戚?可我分明记得你之前不是说你家里头没人了么?”
“车借我,回头把车钱给你。”
沈宴清并不理会唐闻归后面的话,直接将马车拉走,闹得唐闻归抻长脖颈想要再仔细看看那姑娘的模样。
不过可惜的是,沈宴清将那姑娘的容貌遮掩得严严实实,唐闻归什么都没有瞧见。
但他并不恼,反正来日方长嘛!
……
车轱辘轱辘走着,姜明月自然看到了先前沈宴清和唐闻归聊天的那一幕,想了一会儿就将唐闻归的脸在记忆中对上号。
“那个说书人也住在这个村子?”
“他和我是多年的好友,你放心,他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沈宴清淡淡解释了下,姜明月看着他的目光不禁变得更加古怪起来。
居然都不告诉多年好友她的身份这件事情,他该不会是——
“你想要独吞了这笔钱?”
一想到这里,姜明月看着沈宴清的目光瞬间变了样。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家伙看着风光霁月的,居然还想要私吞银子!
沈宴清没有特意辩解,反正她要怎么猜测是她的事情。
“去镇子的路还远着,你可以补个觉。”
不知沈宴清是不是出于想让姜明月闭嘴的想法提了这么建议,姜明月打了个哈欠,最后还是选择听了他的话窝在马车里陷入了梦乡。
……
在马车快到镇子的时候姜明月就醒了过来,只是奇怪的是,这一次沈宴清将马车停在了路边,路边正好有条潺潺河流,不知他从那儿取出了一个陶碗在里面放了点东西,又去盛了些水过来,搅拌成糊状然后递给了姜明月。
姜明月困惑:“这是什么?”
沈宴清答道:“你要是这么大大咧咧出现,我可不敢保证你的身份会不会暴露。”
一听这话姜明月瞬间正襟危坐。
她在出门前有刻意修饰过一番,将肤色变黯眉毛加粗,但显然这样拙劣的技术并不能入沈宴清的眼,因为在他看来,姜明月的骨相很美,就算这么调,也不过是在原来的容貌上下降了稍微些许而已。
既然是出于保护身份的考虑,姜明月将沈宴清的话听了进去,只是望着陶碗中的糊状物品面色带着一层纠结。
“你确定这个有用?”
“至少比你的手艺好。”
沈宴清一句话就把姜明月的话堵了回去,姜明月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头将糊状的东西像是涂面霜一般在脸上涂抹开,她不仅涂了脸,也顺便将露出来的脖颈、耳垂以及手都涂了,只可惜这里没有镜子,她也看不见自己如今的样貌。
“好了?”沈宴清等待了一会儿问她道。
姜明月从车内探出头来,对于自己如今的模样她心里头也没底,只能看向沈宴清希望得到他的建议。
“这样就行了吧?”
沈宴清毫不吝啬称赞了她,“你很聪明。”
至少没有蠢到只涂了脸。
被莫名其妙夸了一句的姜明月心头雀跃了一下,对于自己如今的模样更是好奇极了。
“可惜没有镜子,否则我就能看清楚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了!”
她只不过低声嘟囔了句,沈宴清的耳力极好,自然将这句话听了进去,上前一步。
“看着我。”他突然这样说道。
姜明月错愕:“什么?”
“看见了吗?”
沈宴清突然又上前了一步,距离她仅有几厘的距离,鼻息相互交织着,令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若是他再往前一步的话,恐怕两人的鼻尖都要碰到一块去了!
姜明月将头侧开,避开他的视线,深吸了口气问他道:“你想做什么?”
耳垂上的色泽降低了好几度,但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可避免升起了点点的绯红。
沈宴清唇角轻勾,温声解释着:“不是你说的要镜子么?镜子现在没有,不如你看我的眼睛,眼睛里的那个你。”
太过贴近的距离,吞吐出的温热气息迎面而来,再加上沈宴清衣袍上皂角的清新香味令姜明月瞬间反应过来。
原来,他是想要拿他的眼睛作为镜子。
是自己想岔了。
姜明月在心底唾弃着自己先前的想法,随后慢慢抬头,当撞进他那双清凌凌的眼眸之中,浑身仿若跌进了一口深潭。
没有丝毫的侵犯意味,朗润到一片干净无垠,就像是一碧如洗的青冥。
姜明月这才注意到原来沈宴清的瞳孔颜色竟是漆黑一片的墨色,但若是细细一看,竟然有隐隐琥珀光流动。
他眼中的自己肤色深了许多,比起原先自己随意弄出来遮掩妆容的方式,这样的自己显然没那么惹眼。
就在姜明月怔愣间,沈宴清伸出修长苍劲的手将陶碗取了回来,温声道:“走吧。”
……
由于路上的这一个小小插曲,到了镇子上的时间晚了许多。
沈宴清先是带着她找到了府衙上的一个好友,那人在这府衙中身份不低显然混得不错。当沈宴清三言两语将来意说明以后,那人直接干脆利落给姜明月办理了一张新的户籍。
盖上官府印记的纸落在手中,就像是卸下心头的那块大石。
姜明月低头认真看了一眼纸上的字,上面的户籍地是临溪村,而名字则是沈明月,她如今算是沈宴清名义上的远房表妹。
拿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姜明月唇角抑制不住上扬,始终维持着好心情。
等出了府衙,她甚至笑着同沈宴清说道:“沈公子,今儿个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沈宴清似笑非笑凝了她一眼,眼底浮上一层浅淡的光,“沈公子?”
经他一提醒,姜明月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新身份,连忙改口道:“表哥,表哥!”
为了活下去,她这改口改的毫无压力,也没任何的羞赧不甘。
她话一落,沈宴清唇边噙着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几分,还能毫不犹豫应了她的那句称呼,有来有往回答道:“明月表妹。”
他的声音清润温和,像是一阵细风缓缓掠过心田,直勾的人耳根发痒。
姜明月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这镇子我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哪家酒楼的饭菜好吃,不如你带路吧!”
沈宴清没说什么,径自走在了前面,不过他没有走太远,甚至在前面带路的同时有意无意地帮姜明月隔开了附近的人群。
姜明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过没想到的是,就这一段短短的路途,她竟然还能破天荒碰到一个熟人。
一个年迈的老妪被官兵扣押着迎面而来,声势浩大,不少路人纷纷避开给他们让出位置。
那老妪浑身破旧,就连发白的鬓发都散落下来,原本长满褶子的脸上布满了风霜,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姜明月认识的那个李嬷嬷。
因为这一变故,不少行人议论纷纷,尤其是对于那个老妪的身份多问了几句。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同李嬷嬷再次相遇,还有那一群要追捕她的官兵们,一个个如同地狱修罗般步步靠近。
这一刻,姜明月的心震如擂鼓,她的浑身都在发颤,后背更是沁出一片冷汗。
一只温热的掌心扣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将她的脸庞拉进了男人温热的胸膛。
他在她耳边低语,“莫怕,我在。”
第七章
喧闹大堂,响木一敲,只见最上方一位年迈古稀的老者侃侃而谈道:“都道姜氏一族富可敌国,其中姜氏七娘的容貌更是一等一,可惜啊可惜,红颜薄命,竟是坠落悬崖,尸骨无存呐!”
台下有人听了这句话,接上老者的话问道:“诶,可是听说如今上头的那位可是派了不少的官兵们去了姜家搜寻,也没搜出来多少钱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