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青丝半生缘,玉佩罗缨寄恩情。你欠我的,不是青丝,不是玉佩,是你。”
迟芸听见了他说的话,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是转身看过来。
多年前他们初见于流暮山宇的碧幽潭,没想到竟在现在最落魄的时候听到他说这样的话。
“这话说得突然,却是万般真心难掩。霜林醉埋在风室院子里,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去将它挖出来。你离开流暮之后,我又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安定山时,你已经走了,然后便再也没有了你的消息。”
迟芸看着凌芫说,眼睛里却是酸涩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一股凉意已经滑在了脸上。
“你在等我?”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微弱。
“我以前是在等你,可我现在不想等了。”
有多少话,有多少时间,都放在了等待上。
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多看她一眼,习惯不再烦躁于她的吵吵闹闹,也习惯了她在身边的日子。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的时候,他什么都习惯不了了。
独自一人的时候,没有人打扰,可总希望那个喜欢打扰他的人能来。
会回来吗?还会回到以前吗?还会假装若无其事吗?
凌芫这样问过自己,迟芸也问过。
“我也不想等了。酒我都留给你,我想再听你多说一些。”迟芸笑着,可眼泪却流了下来。
“好,多说。”凌芫可以多说,只要是对着她的。
一个温热的体温靠近,迟芸被环绕进了他的身前,耳边是他的呼吸声,脸颊是他的体温。
“不知心悦你多久,只知无你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凌芫心悦迟芸,无关于他。我想与你,生生世世,两人成双,不离,不忘。”
迟芸手悬空着,不知该放在何处,却不知不觉地靠近了过去,紧紧揽住了他。
“迟芸心悦凌芫,年岁已久。”
或许有太多说不完的话,但静夜圆月,山林无声。多少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看在了月亮那里,曾经的事,也都看在月亮那里。
芸草本坚,芸香不减,是世间一切情爱。于战争中生存,从亲情中生长,落于难情之殇。
迟芸喜欢上凌芫的日子,不知何年何月,只知情难了,爱难言。
火堆渐渐熄灭,山林里寂静万分,只有两个人紧紧相拥,缠绵悱恻。
脸颊的几般温热都是彼此的真心,唇瓣的柔和相抵都是压抑多年的感情。
到衣衫半解处,有多少局促不安,但也有多少期待。
像是内心的波涛汹涌,抵挡不住。
云开过后便是月明,这许久不曾见过月亮的峒烛山竟然在今夜消散了迷雾,看见了久违的光亮。
月光洒下,映照着两人,几分柔和都洒在其上,笼罩着两人,像是盖上了一层薄纱。
汹涌过后,万般归于寂静,晨光熹微。
两人回去的时候遇着几个弟子,他们便恭恭敬敬地拱手,“师宗,公子。”
迟芸一时躲闪不及,见他们过来,只得硬着头皮正面看他们,道:“嗯,告诉你们师叔,多带几个人去山下采买,水尸和火尸已修补好,下山时不用再来找我给他开山门,他自己也能控制了。”
几人听了迟芸的安排之后便走了。
她本是很威严的形象,但刚才的表现总让她觉得好像不够威严,像是要暴露了什么。
凌芫见她眼神躲闪,便开口道:“下山采买?你要给我做什么吃的?”
“谁说要给你?因为你天天赖在我这里,所以我们这的人都吃的不好了,是给他们的,你想的太多啦!”
“想的多也不一定是坏事嘛,我多想想你,你多想想我。”
像是打了鸡血,迟芸没想到平时话都说的很少的凌芫今天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还有昨日夜里那般豪又放狂傲不羁的样子,这还是凌芫吗?
迟芸甚至可以相信他怕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体了。
“你这样说,那我可得少想了,怕你骄傲。”迟芸道。
峒烛山迷雾覆盖数月,经历了迟芸对这座山的重重炼化。虽说这里原本是与其他山一样的,但如今的黑石红斑却却尽显这里所经历过的一切。
凌芫对这里充满疑惑,一座枯山是如何能养活一群人的,又是如何能炼化之后自行守山门的,又是如何将山灵与人的灵联结在一起的?
这是迟芸自己的本事。
他知道迟芸是赤风谷的后人,一双赤瞳足以证明,可她以前的时候是压抑住她的血脉的,灵力功法也与普通的修士无二。只是安定山战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迟芸知道凌芫来了这里,肯定对这里充满好奇,她也万分自豪,便带着他去了主殿,是最大的山洞。
山洞里面,正对面是一把石榻,铺着动物的皮毛,洞很宽敞,但有些湿气萦绕难以散去。
主殿周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石头做的大圆盘,像一个磨盘一样,有不少散落一地的符篆,还有墙壁上刻画的奇怪的符号。
迟芸一路小跑,做到上面石榻上,她一抬脚,只见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爬了过去。
第100章 峒烛山中终成婚
洞中的潮湿阴暗与凌芫住过的寝洞别无二致,但是却十分令人不舒服。
那东西自觉爬到迟芸脚下,凌芫全都看着。
迟芸好似没有看见凌芫的神情,只是兴致勃勃道:“怎么样?气派不气派?”
只看这洞之大,确实气派。
这地方与流暮山宇大相径庭,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丝的灵气,但却是阴气弥漫,从墙壁四周到整个山洞。浓烈至极。
“这是什么?”凌芫忍不住开口问。
一说起这,迟芸便看了一眼脚下那东西,神色微变了一下,轻笑说:“一个宠物,不知是哪个仙门世家送来的。以前会咬人,现在不会了。”
“迟芸?”
“嗯?”迟芸愣神,疑惑,“叫我干嘛。”
“有人已经找到这里了。”
“是啊,‘有人’,这个家伙死也不愿意说是谁,他以为他不说我就不知道,殊不知杨天堑把他当狗,如今他也说不出话了。”迟芸轻轻踢了一下黑狗。
明明是三个人的地方,却像是听不见谁的声音,就连呼吸声都瞬间变得微妙。
“你跟我走吧,我们回流暮。”凌芫开口。
空气凝固了,迟芸怔住,突然轻挑了一下嘴角。
“我在这也挺好的,他们打不上来,放心吧。”
凌芫往前几步,面色有些难以言喻,剑眉蹙起,“跟我回去,不会有人伤害你的。我们……成亲。”
那双含光的眼睛里透露着丝丝期许,盯着眼前之人,昨日夜里定终身的人。
这个词听到了她的耳朵里,神色凝固。
成亲,他们会成亲。他们可以成亲吗?
她想,等峒烛山崛起,等她成为修真界之中强大的家主,他们一定会成亲的。
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荒山,一颗才刚刚表露心意的心。
她是修真界的众矢之的,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怎么成亲啊。
“如果能回去的话,那就好了。”迟芸微笑。
如果能回到曾经,她每天跟在凌芫身后,在师白罚她抄书,罚她罚站的时候,她偷偷看一眼正经的凌芫。
那时候迟岚还在安定山等她,那时候司年还是喜欢婆婆妈妈,有时候司年来流暮看她,还是会嘱咐好多事,那时候迟芸很不耐烦,会说:“又不是见不着了。”
后来,真的见不着了,再也回不去了。
迟芸笑了出来,“我们现在还不算道侣吗?在这峒烛山,我们两个。”
“没有礼成,不算。”
夜里的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如今到了真正开始思索将来的时候,却发现,前路全是迷茫。
迟芸轻拍手下冰冷的石头,笑道:“好啊,在峒烛山,今晚我就给你礼成。”
一阵脚步赶来,怔怔地立在洞口,一时语塞。
“阿芸,你要跟他成亲?”陈子逸缓缓问出口。
像是一块大石头落在了自己的脚上,又闷又痛,他只是呆呆地看着。
迟芸起身,对陈子逸道:“告诉弟子们,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峒烛师宗的夫君。今夜礼成。”
不管是谁的无奈,也不管有多少情愿与不情愿,此刻话说出口,她就当自己认真了这一回。
拂袖离去之后,这洞里只剩几分寂寥,几分难言。
迟芸回了自己那里,凌芫也是。
她静坐着,心跳的速度完全就不是刚才那般说话时的洒脱,见凌芫跟进来了之后,她也只是微不可察地躲开了他的眼神。
她也没想到自己能那样说话,身为一家之主,峒烛师宗,如今竟然害怕了起来。
凌芫静步坐到她的旁边,道:“你这样说了,那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成亲,除却生死永不悔。”
耳边说着这样的话,心里突然也没那么害怕了。
如今想想,生死她都不曾怕过,她会害怕什么?
迟芸缓缓转过头,看向他,“若只留记忆在人间,魂飞魄散,那记忆里也一定是你。死后亦不悔。”
峒烛山很久没有过热闹,特别是如今这般热闹,这是第一次。
山里珍藏的霜林醉都拿了出来,山珍野味,那拿出来的都拿了出来。
这山上没有过于繁华,只是看起来比平时好了一些。
一张大长桌,摆满了东西,也坐满了人。
陈子逸只是一个人坐在一边,与众弟子别无二致。
“子逸,”迟芸唤他,“这杯酒敬你,谢你救我一命。”
陈子逸刚拿起酒杯,只见凌芫也起身与迟芸站在一起,皆拿着酒杯。
陈子逸轻笑一声,缓缓放下酒杯。“凌公子这是做什么?”
“我知是你带阿芸来到这里,你救了她,我自然应该感谢你。”
陈子逸不看他,只是口中说着,“你不应该恨我吗?带她来了这个荒山野岭,连最基本的生计都是问题。”
他抬眼,“你是世家公子,以后要一直留在这里吗?你有没有想好,要怎么跟阿芸在一起?以后怎么办?”
“她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气息难掩,陈子逸轻笑,举起酒杯,“好……”
说罢,便一饮而尽。
她在何处,他也想在何处。
陈子逸曾这样想过。
不只是因为迟岚当初交给他的任务,更是为了自己。
一个流浪的孩子,被一个十几岁的女修救下,带回了家。
他刻苦修炼,只想着有一天能保护好她,保护好那个养他的迟家。
他日盼夜盼,等回了她,可那时候却多了一个凌芫,一个迟芸习惯句句不离口的名字。
后来迟岚传他,要认下他当弟弟,他顿时怔住,害怕极了。
当了弟弟,是不是就不能和她有更进一步的感情了?
是不是永远只能做她的弟弟了?
“旁人不堪托付,若是我不在,只能你来照顾她了。”迟岚这样对他说。
“想着凌叔公当年,也是不顾一切的,可惜事不如意,终归结局悲惨。若是他的儿子也步了他的后尘,我想他不会瞑目的。”
“此战若是失利,你便带她离开,越远越好,不要让别人找到,谁都不行,只有你们两个人。”
……
陈子逸跪拜迟岚那一次,是安定山战前,也是最后一次。
“子逸谨遵。”
他有一点私心,想要带她离开,找个谁都找不着的地方,只此两人,一直在一起,哪怕是无名无份。
总有一天,她能看到他的。
他不想做她的弟弟。
洞里热闹非凡,喝酒吃肉,无人知有人的心里在想什么,无人知外面的世界还有东西在等着他们。
杨天堑站在峒烛山下,看这场水火不交融的场景。
身后的家主躬身过来,露出一副笑容,道:“杨家主,那妖女当真就在这山上吗?”
“看这场面,还有谁能做到?”杨天堑不屑一顾。
似乎只有迟芸能做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用人守山门,用水与火,与仙门百家格格不入。
“可是这……这该怎么打上去啊?”有家主一摊衣袖,一脸的不知所措。
所有人一阵哀叹,遍布峒烛山周围的家族,个个等着打上山去。
杨天堑轻笑,“不打上去,等着她下来找我们。”
“下来找?!杨家主你这可就是说笑了啊!”他们不信,但除了听杨天堑这样说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杨天堑面无一丝波澜,丝毫看不出此刻的心境到底是什么样的,这话说的到底是实话还是什么。
好像只有他对所有的预料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众人除了相信他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将信将疑,毕竟这里只有他最值得相信了。
峒烛山洞里,众人喝了酒,迟芸正欲与凌芫再喝上一杯,只见一个人影跑出去,迟芸叫住他。
那是阿隆,他说:“我给师宗准备了成婚礼,放在身上却不见了,想必是掉在哪里了,我这就去找回来。”
迟芸笑着应允了,便同大伙一起继续饮酒。
不知过了多久,没见阿隆回来,迟芸疑惑,这半夜三更的,怕他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便又找了几个人去找他去了。
林子里一片昏暗,但他们也都很熟悉,毕竟一直住在这里,经常半夜路过,也不会有什么疑虑。
一个修士沿着下山的路看去,一片寂静,便道:“你们到其他地方找一找,我顺着路下去找找。”
“这是下山的路,师兄,你可不要下山啊,山下很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