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是理不清的。
师白的话难以说出口了,像是被紧紧卡住了脖子,有多少话卡在了嘴边,只喊道:“你……你给我滚!!滚出去!!”
师白气息紊乱,只见他面色苍白,曾数月卧病,如今强撑着身子坐在这里。他一口血吐出来,倒了下去,身边的人忙扶住。
“师尊!”
周围人紧张万分。
“师兄,你就听了师尊吧!”
凌芫并未说话,只是紧张地看着师白,只见师白的强撑着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凌芫,气息微弱道:“滚出去!”
凌芫出去之后,只听见里面一声声师尊喊着,伴随着哭声。
他跪在了院子里,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
“芫,不愿离去,愿自请受罚。”
……
天劫落下,他却纹丝不动,只是跪在原地,不知道跪了多久,只知风也过,雨也过,冰也过,雪也过,像是过了一个四季,过了万物。
寒风与闷热交替,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任凭风吹雨打。
临走时,他只与藏匿在流暮屋檐上的陈子逸说了一句话,便各自离去。
后来的年岁里,他在外游寻数月,后来又回了流暮将自己关了起来,只说是闭关了。
外界不知,唯有自己知道。
风室里面多了个暗室,暗室里面多了许多凝血石,也多了一盏灯。
不知道自己陪了这灯多少年,只知道山河变了又一变,流暮沉寂了许久。
流暮一道风景,空山孤影,薄雾远松,木桥长阶,银殿寒风。物是人已非,不见了熟悉的人。
迟芸看着眼前的人,只是苦笑,她所做的,原来都不是他想要的,到最后他还是留了下来,她只剩叹息,笑这人是傻了。
奈何她只在这灯里了,也出不去,只能待着了。一个死人,也不在乎自己在哪里了。
她听着他说话,自己回应着,虽然他听不见,但她也确实回应了。
到了后来,她渐渐忘了很多事,即便是还待在原地,却像是经历了多年的熔炼,全然变成了一个新的人。
她认不得眼前的人,却只觉得熟悉,便把他当成了朋友,偶尔听听他说的奇奇怪怪的话,自己笑着应和几声,顺便问他几句话,但他从来不回答。她除了觉得奇怪之外,也没别的想法,只是安安稳稳做好自己的鬼。
慢慢地,记忆流失,像是抓不住的流沙一般,从她的脑中流走。
看着眼前陌生的人,她说不出话,只是熟悉,却完全不认识,从未见过。
听他说着生死相依的话,她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或许是他的自言自语吧。
看着他流泪的时候,她忍不住也跟着流泪,很是奇怪,有时候她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掉,仍是一直往下流。
看他过来,她忍不住抬起手,摸不到,只是轻声叹息,这人到底是谁。
看他离去,她的心里猛然就疼了起来,像是针扎的一样,她捂着胸口,看着这里只剩她一个人。
有时候她会问,“你什么时候再来?”
听不见他的回应,她便闭了嘴,静静等着。
等到下一次见面,她还是不认识他,只是熟悉,像是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
看着墙壁渐渐丰盈,她有时候会看着它们发呆,数一数这里有多少块石头,每一块石头有多少棱角。
有很多很多,她也数不清了。
她在这里看着他笑,看着他哭,看着他痛苦,自己有时候也随着他的情绪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来这里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
睁开眼时,只见到周围的厮杀,她急忙躲闪,心里叹笑,“我这是重生了?”
一个白衣仙人从山崖上下来的时候,她忍不住看出了神,这般风姿翩跹之人怎么会是她认识的呢?
仔细想了想,她确实是从未见过的。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既然又来了这世上一遭,遇见这种事还是能躲就躲吧。
一边回忆这这条路,她一边蹦跳着沿着路走去。
路上的花草被她看了个遍,形色各异,就如人一样。
长着一副年轻的脸,只见一个小姑娘独自走在路上,时不时摘朵花,时不时踢踢石子,沿着路渐渐远去。
后面那白衣之人怔怔地看了许久,只觉得不好打扰,便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眼神时刻不离,生怕眼睛里的那人一不小心就跑出了自己的视线。
他怕再也找不到了。
第122章 番外三 . 半生苦
“流暮这次在修真界广纳人才,招纳弟子,又刷下来不少人啊。没想到到了现在,流暮还是这么严格。”
旁边的人轻笑,“像是流暮那种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了的,就算是想去当个外门弟子,挑水砍柴都是抢不着的,更何况是内门弟子。”
盛夏时候,天气燥热难安,赶路人想找个歇脚的地方都找不着,特别是最近时日。
流暮正在召开的挑选新人的大会就在前几天已经开始了到了现在还没结束,早先日子,来自各地的人才都往流暮赶去,几乎将这里的客栈旅馆都占了个遍。
好不容易松散了两天,又开始了客栈人满为患的情况。去的时候全都是兴致勃勃的,不过早早已经被刷下来的人只能垂丧着又返回来。
有的客栈老板能记住几个前几天住在自己这里的人,一看他们又回了自己的客栈,便也知道了情况,虽是闭口不言,但还是不自觉地叹息一番,“可惜了修炼数年,如今年龄了也到不小了,还是入不了流暮的师门,下一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喽。”
见到先前神采奕奕,满是傲娇的公子哥,也忍不住在背后说几句,“再嚣张的人,即便是有钱也入不了流暮山宇的法眼,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流暮不认你家的权势地位。”说着还不忘吐一口唾沫。
一个身上背着包袱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样子,在路上看了半天,没找到还有剩余的客栈,到了一处,只能在门前站了片刻,便垂着头咬牙走了。
其实也并非是一间房都没有,只是剩余的房间都变得莫名的贵,他看了一眼自己钱袋子里,瘪得比自己的肚子还厉害。还没等他跟老板讨价一番,老板就已经看出了他的难处,便一脸不耐烦地将人轰了出去。
他身上的衣裳打着几个补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对他来说没关系,只要能穿就行,只是这几块补丁却老是引起别人的关注,只听周围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时不时传过来几声讥笑。
他只能低着头快速离开。
没想到在流暮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如今又没了落脚之地,他只能尽力往前赶路,希望赶快回到自己来的地方。
那地方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只知道他一直在青州的一个桥下乞讨着长大。
现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早已不会被人放在眼里,特别是乞讨的时候,得到的全都是轻蔑的眼神或是骂声。
他靠着给人当力气工过活,也赚到了一些银子,攒了几年,只想有一天能去流暮,那个所有人都向往的地方。
听说那里的弟子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敬仰与款待,没有任何人能瞧不起。
他很想去那里。
这是他第一次来流暮,只知道人很多,很繁华,吃住也贵,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饱饭了。
本以为自己攒了四五年的钱,到这里是绰绰有余的,没想到完全不够。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两个铜币,剩下的路程他不知道该怎么走。
不过也并非只有他一个人是没地方住的,路上他遇到了其他同样没地方住的人,一行人有十几个,商量着一起走,到了夜里也不怕路上有什么了。
他看他们谈笑着商讨好了,也小心翼翼地靠近,想要再听些什么,或者能一起走也好。
只是还没等他向前,就有一个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便走了过来。
他连忙后退了几步,谁知道那人笑着道:“你也是一个人来的吧?要不然就跟我们一起走,一路上好有个照应。”
那人面色和善,脸上有点络腮胡,不过看起来不像坏人,他便小心地答应了。
那人领着他过去了,有个人看起来像是领头的,看了一眼他身上,脸上的笑容略微消失,道:“多一个不多,那就带上他吧。”
这可能是他一路上遇见的最好的事了。
一行人到了一处山林,不得不要走山路了,但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山路又陡,路上走怕是会有危险,他们便商量着在山脚下歇了歇脚。
生起了火堆,一行人各自拿出了自己的吃食,只见他一个人坐在远处的树旁,摸了摸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
他刚闭上眼睛,打算就这么过一夜,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缓缓靠近。
他警觉地睁开眼睛,便看见白天那络腮胡子笑着过来,递过来一个白花花的大馒头。
“吃点垫吧垫吧,饿坏了就没法赶路了。”
馒头已经递到了手边,他不自觉地就接了过来,一边不停地垂头一边道谢。
那人坐在他旁边,道:“不用谢了,别把自己当成乞丐,乞丐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这不是施舍,只是我送你的罢了。”
他微微一怔,看着手中的馒头,不自觉又想起来小时候,他吃过被人踩过的吃食,也吃过捡到的烂菜叶子。
他们施舍给他的时候,不仅要他不停地说谢谢,还要在一旁看着他吃,一边大笑。
“看你年纪不大,怎么就一个人来了?你叫什么,家里人没跟你一起来吗?”那人问。
“我叫杨诺,家里没人。”
“哦。”那人没什么反应,“我家也没人,要不然我也不会这把老骨头还一个人来流暮,这种机会就该留给年轻人。我要是有儿子,应该是他来,可惜我没有儿子,以前有,现在没有了,早死了。他要是还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杨诺只是听着,这人没了儿子,竟然说的这么云淡风轻,他以前被人说是没有爹娘的野孩子,偷偷藏在桥下哭了好久。
“你这个‘诺’字不好听,听着像懦弱的‘懦’,就像你现在这样,一个人坐在这里,没有火,你能看见什么?那边人虽然多,叽叽喳喳的让人不太舒服,但你不到那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得不到。”
那人指了指那堆火,以及火周围的人。
杨诺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见他们一同说话。
“别看现在是夏天,到了夜里也还是凉,不如到那边舒服。要是晚上遇见什么,你离得又这么远,被狼叼走了我们也不会注意到。走,跟我过去。”
杨诺看了一眼那人,见他起了身,自己也跟着起身,随他去了。
有人见这两人过来,笑道:“哟,老金刚才去哪了?是去解手了吗哈哈哈!”
老金踢了一脚旁边的人,示意他往边上坐坐,然后让杨诺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我金天堑去哪干什么,还需要跟你报备一下?”他的嗓音有些粗,夜里低声说话不禁让人感觉一阵沉默压迫。
那人连忙摆手,“我怎么敢……这不是开个玩笑吗!哈哈!”
有人冷哼了一声,杨诺看过去,只见 一双鹰一般的眼睛,那是领头的人。
那人道:“老金今天领着的这孩子,有些沉默寡言呀,怎么不说话?”
杨诺突然被指到,看见那人的眼睛,只觉身子一颤,手无足措。
金天堑声音不再有方才对那人那样的攻击性,稍微缓和了一点,道:“不爱说话,但敢来流暮,看得出来是个货色。”
他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旁边呆住的杨诺,道:“你也不必拘谨,都是同行人。以后若是真能进流暮,你不说话,也是不会有出息的。”
杨诺的手拽着自己的衣裳,在对面那个领头的人眼里,被火光下被照着,褶皱看得很清晰。
“我……”
杨诺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对面声音高出一大截,“好了,时间不早了,大伙都找个地方歇息吧,留两个人守夜,子时换班。”
人都散去,就连金天堑也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了,包袱当枕头。
杨诺见人都走了,也便找了个角落,里这火堆不算远,起码有什么声响是能及时听到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没看见几颗星,倒是一眼就瞧见了月亮。
他翻了个身,只看见了一片昏暗。
睡不着,他便起了身,去了不远处的河边。
水汩汩地流,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抄起一捧水泼在了脸上,瞬间又清醒了许多。
在河边吹了会儿风,又洗了把脸,才感觉舒服了些许。
正欲往回走,便见到了四个人聚在一处暗地。
“那几个睡的熟的,直接摸了银子就走,不要出太大的声音。”
“老金呢?不管他了?”
“那个姓金的,自己身无分文,又带了一个穷小子,甩脸色给谁看?”这是那个今天被金天堑说了的人。
领头的那个一眼就能瞧得出来,杨诺躲在远处,看得见他雄浑的后背。
那领头的嗓音低沉,“你想怎么管他?还是想等他来管你?”
“……”
那人瞬间不敢再说话。
杨诺看着他们从那几个熟睡的人身上摸走了几个钱袋子,有的看着像是醒了,便当头一棒,瞬间又没了声响。
到了金天堑那里,那个被说了的人还是想一脚踢过去,奈何被领头的拦了下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才只能作罢。
那人临走时,只觉得脚上一紧,被突然拽到在地。
金天堑恶狠狠地盯着他,道:“你在干什么?”
他瞬间怂了下来,磕磕绊绊的解释,“我……解手。”
只是旁边还站着其他人,以及手上还拿着旁人的钱袋子,一眼便被金天堑瞧了出来,领头的使了个眼色,其他正在摸的人连忙将手上的人敲昏过去,下手狠的直接拿出了刀照着脖子就是一刀。
四个人瞬间跟金天堑打了起来,但姓金的身手极好,即便是四个人也难以将他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