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枝简直等不及晚上,恨不得现在就把身体散开,分成无数元素在不祥之地好好探究一番。
然而眼前还有七十三个人用崇拜的目光盯着她,安枝实在没法放着他们不管。
她问安迪:“你们穿的衣服是用什么做的?”
不管是怎么做出来的,她都要想办法给他们一人弄一套衣服!
这群人有男有女,只有大概二十个人在腰腹的位置围了一块布,剩下的人什么也没穿。
安枝觉得自己忍不了。
她能忍到先给他们吃饱才开始解决衣服的问题,已经是极限了。
安迪连忙解释:“我们会把猎物的皮毛扒下来,洗干净之后就可以围在身上。”
他见安枝将目光停留在没穿衣服的人身上,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自从野兽变得更强大之后,我们就没能打到新的猎物……”
说到这里,他觉得好像这么说又暴露了他们的无能,不由住了嘴,表情纠结,一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的样子。
安枝揉了揉脑袋,她对这个世界的人类了解极少,他们面对自己又过于恭敬,她想问点什么还要担心会不会吓到他们。
如果她现在是个普通人,大概会耐下性子徐徐图之;
可是她能掌握元素作为底气,多少有点不耐烦这一问一答的低效率。
她将安迪叫到自己跟前,直白地说:“为了帮助你们,我需要观看你的记忆,你愿意吗?”
如果不愿意的话,那就多问几个人……
“我愿意!”安迪的表情又变得狂热起来,“我们的一切都在仪式上献给了神明大人,您想要的话,尽管拿去,不用特意问我!”
安枝回想了一下刚见到安迪时,他念念叨叨的那些话。
“献上我们的一切,请回应我们的愿望!”
好吧,原来那是真的吗,她还以为只是祭祀用的车轱辘话呢。
安枝不再想些别的,将元素探进安迪的脑袋里。
她仗着自己强大的记忆力,像看一本书一样,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安迪经历的一切。
衣服对他们来说似乎不是必需品。
这个世界没有四季之分,温度一直处于令人舒适的范围。所以人们没有穿衣服保暖的概念。
他们剥下猎物的皮毛披在身上,更多是一种展现自己的力量强大的方式。
一路逃亡中,这些皮毛或是随着主人的死亡而消失,或是在刮蹭撕扯中掉落,或是变得破破烂烂,毛都快掉光了。
安枝忍不住叹了口气。
亏她还以为他们围的是布,原来是秃了毛的皮子。
人们听到神明悲悯的叹息,心头一窒:看了安迪的记忆,神明是否在为我们遭受的痛苦而动容?
多么慈悲的神明啊!
人们看安枝,简直带了几百层柔光滤镜。
而他们眼中的神明,正在空间里翻找,试图找出衣服来。
当然是没有的。
安枝想穿什么衣服都可以用元素变出来,她从来到这个世界起,还是第一次为衣服的事情烦恼。
没有衣服的话,退而求其次……
人们又一次见到了那位漆黑的神使,祂为神明捧上了一把草。
一把草?
人们茫然地看着神明接过草,又将草种在土里,不明白这平平无奇的草有什么值得神明拿出来的。
这种草是最普通的、最常见的草了,不开花,不结果,一大蓬一大蓬地长在地上,踩上去软软的也不硌脚,他们天天看着踩着,从来没注意过。
灾难发生后,他们的食物越来越少,有人饿得急了,又见这种草没什么变化,就想薅一把塞进嘴里——
眼看他就要把草根拔出地面了,原本在他手中十分温顺的草叶暴长,几秒就从柔柔弱弱的一把草长成了一团巨大的、密实的草球,将他紧紧包裹在其中。
一声惨叫过后,围得密不透风的草叶散开、缩小,变回一撮普普通通的小草,混在草丛中,叫人完全分辨不出来。
而那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此,人们不得不开始注意这种草。所幸只要不去招惹它,草也不会主动攻击人。
回想起那场惨剧的人们心下戚戚然之余,不免更加好奇神明的做法。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在神力的驱使下,那把草越长越高、越长越粗,周身泛起了盈盈的绿光,简直变成了另一种植物。
只有安迪若有所思:神明用来装橘子的篮子,好像是用这种草编的?
如果安枝知道了他的疑惑,大概会说:“确实是用丝草编的。”
丝草生命力极强,在这个世界的地位和杂草没什么区别。
安枝发现在元素的滋养下,丝草不仅能长得更长,还会变得更水灵,看着像碧玉雕成的一般,更难得的是柔韧性变好,十分适合编成各种各样的小物件。
丝草体内的元素往往很少,安枝用元素做交换,它们便开开心心地把身体的一部分交给她,任由她摆弄着玩。
于是安枝也习惯了在空间里放一些丝草,无聊时拿出来打发时间。
不过叫它「丝草」,有更深的原因。
在这把丝草长到两米高的时候,安枝停止了向其中输入元素,然后操控元素把草从土中平放在地上,对人们说:“把这草用手撕开,撕得越细越好。”
这一把丝草有七根,根根有两人合抱那么粗。
安枝说得轻描淡写,心里也知道这个活相当累人。
出乎她意料的是,人们没有丝毫异议,反而干劲十足。
他们一摸到丝草,就发现它的草皮并不坚硬,一用力就能扒开,安迪将手掌挤进被他扒开的破口中,撑开五指好让自己看清丝草的内部构造。
丝草里面是绿色的草肉,草肉里嵌着一根一根线状的竖向纤维,最外面的草皮很薄,可以轻松地撕下来。
有人选择把一圈草皮全扒完,再把纤维从草肉里挑出来;
有人则手脚并用把整根丝草拆成两半,再从中芯向外扯。
人们很快就发现,一条纤维大概手指粗细,还能被分成更细的小纤维。
商量之后,人们决定先把纤维全都弄出来,再按照神明说的,撕得越细越好。
安枝默默地看着,人们忙得热乎朝天,越发显得她无所事事。
她在思考,到底应该怎样和这些人相处。
安迪对她说,他们的愿望是活下去。
这个愿望不难实现,她的空间里有许多食物,她还能驱使元素带来更多的食物。
这样就够了吗?
像养宠物一样养着人类?
安枝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她的话,经历了可怕的灾难,逃到了陌生的荒地,否极泰来,遇到了强大的神明——
她会想从神明那里得到什么?
安枝闭上眼睛,上辈子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
瘦弱的她站在空无一物的白茫茫中,说:“我希望让世界恢复到灾难之前的样子。”
安枝猛地睁开眼,狠狠挥去脑中的景象。
那是她的想法,不代表这里的人们也会这么想。
她应该和人们好好谈谈,而不是自以为是地忖度他们的想法。
如果他们只是想活下去,那她会尽可能让他们过得好点;如果他们想让世界回到灾难发生之前……
她只能说抱歉,她做不到。
终究不是真正的神明。
太阳逐渐向西边倾斜,人们终于把纤维撕到了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粗细。
这么细的纤维,和安枝记忆中的丝线十分相似。
这才是安枝给这种草起名叫「丝草」的原因。
她操控元素把堆成小山的纤维全都托到空中,一字排开,纤维之间挨得紧紧的,乍看就像一块长几十米、宽两米多的绿色丝绸。
安枝在纤维的前方和后方都凝聚出一面元素墙,她双手一拍,两堵墙以可怕的压力撞在一起。
纤维受了这两面墙的夹击,一下子变得纸一般扁平,和紧挨着的左右纤维融在了一起。
就像把好几块橡皮泥捏在一起一样。
于是安枝和人们眼前,出现了一块真正的巨大的丝绸。
安枝将丝绸平放在地上,对安迪说:“我去一趟祭坛。”
安迪连忙说:“请跟我来……”
“不用……”安枝打断了他的话,消失在人们面前。
人群发出骚动,他们开始不安,有神明在,他们只需要听从神明的吩咐,做一只只听话的羔羊;神明不在了,他们该做些什么?
有人弯腰抚摸地上的丝绸,惊叹它的光滑与柔软;
有人讨论神明出现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各种溢美之词从他们嘴里吐出;
有人跪下来念念有词,仔细一听是感激神明的仁慈慷概。
安迪就是最后一种。
渐渐地,人们被他的虔诚感染,纷纷跪下来赞美、感恩神明。
安枝重新出现在池塘边的时候,被跪了一地的人吓了一跳。
她只是去趟祭坛拿点东西,怎么他们又开始做这种像召唤仪式一样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祈祷签约申请能通过的第二天……
第6章 石刀
安枝在祭坛里凝聚出身形,看向那几块红色的大石头。
在她以前的世界里,人类无法冶炼金属的时候,是用石头和动物的骨头来制作刀、针、矛、锅、碗等等用具的。
她凝聚出几十把元素刀,插进石头中,把一块大石头切成许多小块石头。
比切豆腐还轻松。
毕竟切豆腐还要小心别把豆腐切碎了,切石头就没有这样的顾虑。
考虑到人类还在等她,安枝简单地把每块小石头的尖端切割得更加锋利,便将它们塞进空间里。
在池塘边重聚身体的安枝,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们无语凝噎。
早知道先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再走的,省得一回来就直面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
祭祀的时候,也就十多个人跪着,远不如现在七十多个人跪成一片来得震撼。
安枝打断安迪喋喋不休的赞美:“快起来,以后都不用对我下跪。来,一人拿一块石刀。”
听到神明声音的人们纷纷睁开眼睛,忙不迭地从地上站起来。
小影已经把石刀都堆在了安枝脚下。
安迪一看那眼熟的红色就瞪大了眼:“神明大人!”
他悲怆地呼喊:“这、这不是祭坛的……”
似乎说不下去了,他停下话语深呼吸。
安枝茫然地看着他,完全不理解有什么好激动的。
她从安迪的记忆中看到,他们会用石头远远地对猎物进行投掷,也会挑选比较尖锐的石头来分割猎物的肉。
所以她给的石刀对他们来说应该不是稀奇物件吧。
难道说是因为切割得太平整?
安枝一边疑惑,一边回答:“是祭坛那的石头。”
听到这话,安迪只觉得脑中紧绷的一根弦被狠狠地撞了下,强烈的眩晕感让他滴下泪来。
安枝?
怎么哭了呢?
安迪抽抽噎噎地说:“我们太没用了……神明大人何必为了我们做到这份上……”
神明本就应该高高在上,接受他们的供奉。
即使被召唤出来,也不代表神明有义务或是责任实现他们的愿望。
弱小的信徒们,不仅没能一直给神明提供供品,还龟缩于神明的羽翼之下,依靠神的慈悲维持生命,甚至在逃亡的路途中,有人抱怨过神明、质疑神明的存在。
明明立誓将一切都献给神明,可是他们为神明献上了什么呢?
不过一个祭坛而已。
而现在,神明为了能让可悲的信徒们活得更好,亲手拆毁了这座祭坛……
如果神明没有回应他们的召唤,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那不是比现在这样耗费神力要好得多吗?
安迪快要被巨大的自我厌弃压垮了。
安枝有点尴尬地回想了下,好像自己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呀?
她确实给他们分了些吃的,但是一来她受到小世的照顾,也答应了小世会尽力帮忙;
二来,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吧。
反正她又不缺吃的,分点出去真不算啥。
还打算给他们衣服,不过这个完全是出于她不想辣眼睛的目的。
再说了,他们又是洗黄薯,又是撕丝草的,绝对算得上是付出劳动力了吧。
用劳动换取报酬,很正常啊。
红旗下长大的安枝完全理解不了信徒对神明的情感。
她看着安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想要跪下又因为她说不用跪而不敢跪,再看周围的人,不少都被哭声感染得双目泛红。
安枝不禁头皮发麻。
可别给她哭成一片。
她从影子里抓出一大把云叶种子,塞到安迪手中。
“把这些分下去,一人一个,你也拿一个。”
安迪的眼泪还没擦干,便照着神明的要求去分种子,不时发出几声抽泣。
等所有人都拿到种子,安枝自己也拿了一个,她说:“吃下去……”
一群心情低落的人将种子放进嘴里。随着种子的融化,强烈的甜味从舌尖直冲大脑,久久不散。
用牙咬一下种子,软绵绵的,牙齿上都沾上了甜蜜。
安枝知道他们很少尝到甜味,而且吃点甜的能让心情变好,便决定用云叶种子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人们果然沉浸在浓浓的香甜中,一时忘了自己为何悲伤。
只有安迪,嘴里含着种子,脸上神色依旧恹恹的。
安枝尽力放柔声音:“既然你们将自己献给了我,我定不会放着你们不管。或许你们现在并不强大,但那不代表以后你们仍然如此。”
想到安迪对祭坛的重视,她又硬着头皮加了句:“我相信以后,你们会为我修建更大更美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