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从舌尖一路滑到胃里，刺激得他们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
他们伸出发麻的舌头，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大口呼吸，试图驱散萦绕在舌尖的那股麻意。
一看他们这样子就根本没尝出粥是什么味道，其他人纷纷引以为戒，喝粥的时候先小小地来了一口，又绵又滑又热，试探性地咬下去，粥里的米粒一接触到牙齿就软软地散开，口感十分奇妙。
白粥没什么味道，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香浓的美味。
小口小口地喝完粥，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碗舔得干干净净，再看向锅里——
那锅底和四周还黏着一层粥呢。
安枝一眼看出他们在想什么，一时间忍俊不禁。
珍惜粮食是好事，而且……他们是真的被饥饿折磨了太久。
这么一想，安枝顿时笑不出来了。
小影感知到她低落的情绪，从地上窜起来，裹着一大把雪白的米树叶倒进锅中。
倒完之后，她又黏黏糊糊地绕在安枝身上，顶端凑近安枝的脸颊试图贴贴。
安枝任由小影动作，操控元素往锅里添了水。
正好底下的火一直没熄，再煮一锅粥也不麻烦。
不用安枝开口，安迪已经非常自觉地上前抓起木棍开始搅拌——搅拌前还把木勺子拎出来恭敬地递给安枝。
安枝拿着木勺，看着捧着石碗目露期待的人们，和认真干活的安迪，慢吞吞地问：“你们打算以后怎么办呢？”
这是她早就想问的问题，之前感觉他们快饿死了，想必没心思考虑以后，就没问出口。
现在他们吃了些东西又睡了一觉，自己也大致了解了这场灾难是什么情况，是时候问问他们的打算了。
安迪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人们都被问住了，他们脑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神明要离开了吗？”
安迪咬咬牙，转身对着神明直挺挺地跪了下来：“神明大人，我们只想跟随您、侍奉您！”
其他人仿佛被提醒了，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神明大人，求您允许我们继续跟在您身后！”
“我是参加过祭祀的人，我的一切都属于神明大人！如果大人不想要，我、我就不碍大人的眼，只是待在这里，守护神明大人降临的地方！”
安枝傻眼了。
她想象过他们可能会有的回答，或许想回到原来的家园，或许想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不管是哪个，经过昨晚的探索，她都有自信保护好他们。
但是跟随她是什么情况？
安枝还真没想过自己接下来要干嘛，她的打算是把这些人放在第一位的。
他们想去哪，她就跟着呗。
认真地想想，她还没有飘到那个奇怪的洞的尽头，如果现在放弃多少有点不甘心。
所以在弄清楚那个洞有什么秘密之前，安枝不太想离开不祥之地。
就算离开，也不会走太远或者走太久。
本来想着如果他们想回到以前居住的地方，就先把洞里的那部分收回来，护送他们回家，等他们安定下来之后，再回不祥之地一探究竟。
现在看来，是得带着这群人在这里安顿下来了。
至于他们说的什么「侍奉」「守护」，安枝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做这么多事情无非是为了报答小世，不是想要他们的回报。
而且他们也没什么能回报给她的吧。
所以安枝对他们想要供奉自己的好意，只想哭笑不得地说一句「心领了」。
没必要，真没必要。
人们见神明久久不开口，心中愈发忐忑。
他们在世界上本就是挣扎求生，灾难降临之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只有遇到神明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安心的滋味。
安枝以为他们会想要回到以前的家园，可她不知道他们没有多少「家」的概念，那里在他们眼中无非是一个睡觉用的洞穴，偶尔会存放一点东西。
灾难降临之后，他们离开洞穴也没什么不舍。
对他们来说，和大家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了，神明出现以后，就一跃成为他们心中最重要的存在。
跟着神明，就不用操心暗处的野兽，不用担心有毒的植物，不用忍受饥饿和口渴，不用面对同伴的受伤与死亡……
短短的一天不到的时间，他们对神明产生了极为强烈的依赖。
目前，只有安迪隐约感觉到不能事事都依靠神明，不能终日蜷缩在神明的庇护下。
其他人都还没想到这一层。
当他们发现神明或许不会一直庇护他们时，巨大的慌乱和迷茫霎时间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在一片静默中，安枝迟疑着开口：“如果这是你们想要的……那么，就随我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下去吧。”
安枝放不下那个神秘的洞，也放不下这些可怜的人。
在不祥之地生活，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惊喜填满了人们的心房，他们激动地说：“感谢神明大人！”
安迪更是有喜极而泣的样子，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再也不会在神明面前哭泣了。他想……
安枝无奈地叫他们起来，再让安迪接着搅拌锅里的粥——那粥都快粘成一坨了。
她看出来自己的问话让他们产生了神明可能会离开的想法，但是她不打算解释。
在森林里的时候，她想要和人类一起生活；
可是真的走出森林之后，她又开始怀念在里面的日子，怀念每一片叶子，怀念每一声鸣叫，怀念小河，怀念清风……
尤其想念小世。
她一向不愿意委屈自己，既然想念，那就回去看看。
问题来了，她不知道不祥之地离那片森林有多远，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注定是一场归期不定的旅程。
安枝列了一个大概的计划，第一步是搞清楚那个洞是怎么回事，第二步是回森林里看看。
至于之后是留在森林里还是出来和人类一起生活，就再说吧。
完全可以在那里住一段时间，再回这里住一段时间嘛。
那么在她走之前，就得让这些人有能在这里好好生存下去的能力。
这样不管她还会不会回来，都可以算是完成了小世的请求。
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带着他们去找森林也可以？
看他们的样子好像要一直跟随她……
安枝由衷地希望，等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不想离开了，她这个半吊子神明就可以潇洒退场了吧。
如果真的和这么多人一起去找森林，感觉就像是跟了个大型旅游团一样，怎么都比不上一个人出行来得轻松自在。
安枝想着些有的没的，看粥差不多好了就让安迪停下搅拌，改为拿木勺给大家盛粥。
这个活不难，安迪很快就熟练起来。
安枝就站在一旁想着接下来该干什么。
既然要在这里生活了，房子总要建起来。
种点粮食，养点家畜，再造点武器，差不多就可以让她放心了。
这么一打算，只靠池塘里的水和天上下的雨可不够。
安枝散开身形。
人们被神明的突然消失吓了一跳，正不知所措时，就见天边飞来一条——
一条河！
作者有话要说：
申签没通过
呜呜呜……
第10章 泥鱼
安枝感受着空气的湿度，出现在一条河边。
这条河相当宽阔，说是「江」也不为过。
安枝走进河中。
清澈的河水欢欣地绕着她，很快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小漩涡。
体型比较小的鱼虾们在漩涡中打转，晕乎乎又乐陶陶地想要用吻部或者小爪子轻触她。
安枝慢慢散开身体，把自己拉长、拉宽——最终变得像一块玻璃板一样，顺着河岸横在河中间。
河水被一分为二，却没受到多大影响。
安枝两侧的河水都是一样的静静流淌着。
她的身形又发生了变化。
元素们顺着她的心意变薄、变软。但始终保持密不透风，不让河水流出去。
安枝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塑料袋一样的东西，装进了半条河的水。
她还装了一些性情温顺的鱼虾、水草，和河底浅浅的一层淤泥。
安枝凌空飞起。
没被装走的河水瞬间涌入了空空如也的另一边，河面一下子降低了一半。
安枝观察了一会儿，河水慢慢恢复平静，被水流突然改变方向弄得昏头胀脑的鱼虾也适应过来，继续悠哉游哉地游动。
于是她放心地飞回了不祥之地。
其实以她对元素的掌控，完全可以用元素凝聚出装水的容器，只是她很好奇装那么多河水是什么感觉，就决定亲自上了。
嗯……确实是很奇妙的感觉。
一方面，她好像浸泡在清水里，水波温柔地抚摸她的身体。
河水中孕育出来的生灵们则十分不习惯在空中的视角，不安地游来游去，偶尔撞到她身上，带来一阵痒意。
另一方面，她又被裹挟在风中，享受着飞翔的感觉。
原来当塑料袋是这种感觉。
安枝速度不慢，很快就看到了乖乖呆在不祥之地的人们。
他们一开始没看到安枝，兀自为了神明的突然离去而茫然地四处张望，注意到空中有一大团水向他们接近后，登时明白过来——
神明为他们取来了水源！
人群顿时爆发出欢呼声。
和神明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人们都看出来神明不拘小节，对待他们十分温和宽容。
受宠若惊之余，他们也慢慢放松下来，不再用那种过于肃穆的态度对待神明。
召唤出神明之前，他们对神明的想象是威严高贵的。
以前每次祭祀时，他们连表情都不敢松懈分毫，生怕惹得神明不喜。
而现在，神明那举重若轻的态度感染了他们，使得他们在神明面前也敢直白地、甚至有点放肆地表达自己的欢欣雀跃。
水飞到池塘上方便停住不动了。
人们好奇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它没有任何行动，也迟迟看不到神明出现，不禁担忧起来：
神明大人……在哪儿呢？
安枝正在空中有点头疼地看着那个小池塘，这点体积明显放不下这么多水。
唉，只能怪她自己没想清楚就行动了。
安枝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土壤里的元素把池塘挖大，同时还要注意不让自己装着的水漏出来，一时之间仿佛回到了小世考核她对元素的掌控力的时候。
人们只见池塘四周突然隆起高高的土堆，凑近了看才发现，似乎是好几只看不见的大手沿着池塘的池壁挖了一圈洞，把池塘扩大了一倍。
池塘里的水位受此影响，一下子下降了好多。
然而看不见的手没有停下，池塘周围的土继续被挖出、抛起，扔到那些土堆上。
等池塘扩大到了原来的五、六倍大时，空中的水「哗啦」一声，直直地落入池塘中。
这瀑布一样的景象看呆了众人。
等水落完，他们眼前的不再是一个小池塘，而是一个圆圆的湖泊。
安枝做完这一切后没有急着凝出人形，而是懒洋洋地散在湖泊中，仿佛融为了一道水流。
她一点力气都不肯用，任由自己在湖里漂荡。
晃荡到那个奇怪的洞上方时，才慢吞吞地调出视觉，盯着洞看了一会儿。
因为她还有一部分在洞里下潜呢。所以她才会精力不济，干点活儿就想休息。
肯定是这个原因。
安枝十分确信地想，完全忽略了上辈子她就是一身的懒骨头懒筋。
岸上的人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格列担心地问格鲁：“哥哥，神明大人为什么还不回来？”
“或许大人有别的事情要做。”安迪见格鲁回答不出来，便说出自己的看法。
格列听了更加愁容满面：“神明大人以前离开，都会告诉我们祂是有事要做。这次不仅没有和我们说，而且水都运来了还不出现……”
格鲁一听话头不对，连忙打断格列：“弟弟，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哪有资格要求神明大人对我们交代什么呢？”
格列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赶紧道歉：“对不起，我没有任何不满，我只是、只是担心，神明大人做了这么多事，会不会消耗了太多神力，对祂会有不好的影响吧？”
说完他又脸红了，嘀咕着「我不是不相信神明大人」「神明大人无所不能」之类的话，却没有人有心情搭理他了。
人们仔细回想，神明大人自从被召唤出来，就一直在耗费神力。
不仅赐予了他们各种各样的神物，现在更是直接造出了一个湖泊，想必消耗巨大。
心细的人早就注意到，昨天神明大人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今天却神色恹恹的，连身形都如坠雾中，看不太真切。
他们本不敢多想神明的事情，现在忍不住把这个发现说出来，更坐实了「神明大人消耗了过多的神力」这个猜测。
有人低头看到自己还捧着的碗，喃喃自语：“神明大人总是和我们一起吃饭……那祂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需要吃饭、睡觉？”
他的声音不大，可还是落在了周围的人耳中，顿时激起不少共鸣：“是啊，神明大人也会饿、也会累吧？”
“可是昨晚神明大人没和我们一起睡觉……”
“或许我们猜错了，神明大人不需要睡觉。”
“那为什么神明大人还需要吃东西？”
因为馋呗……
安枝漂到了云叶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手感极好的叶片，听着人们的争论，在心里懒散地回答他们的疑问。
她对于他们诚挚的关心还是有点感动的。不过她还很累，没休息够，所以也不打算马上现身。
“好了！”她听到了安迪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