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司马光之前,张儒秀以为他是位迂腐顽固的人, 后来的王安石变法也在印证着他的那些保守激进的想法。她从史书与万人传诵里, 粗略地了解了他。
张儒秀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对面的人。直到方才他说出那番图变的话,才叫她重新思考起来, 要不要换个方式来了解他。
“怎么了?我说的你不同意么?”司马光见张儒秀一副呆愣模样, 关切地问。
张儒秀回过神来,轻咳一声。
“不如说说你的见解罢。”张儒秀回道。
司马光心里虽有疑惑, 只是强压了下去, 没敢多问。想了半会儿,开口道:“其实问题已然众目可见了。”
“澶渊之盟换来几十年和平,叫百姓都安居乐业起来,也叫军队越发冗杂。休战期间,每年仍有数万人充军。而这些兵长期得不到操练, 便都懈怠下去, 占着公位不做公事, 甚至可以说是好吃懒做。”
张儒秀听罢他这话,也是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宋的冗官现象确实叫人无比头疼, 这是建朝以来就积攒的陈年旧病,如今这帮子文官只能在原先的基础上修修补补, 无法大动。
“前些日子, 我陪同知州去检阅厢军的操练。光自认不通军法,可看那帮厢军练的一团乱, 也是心急。”司马光说罢, 饮了一大口凉茶, 深深地叹了口气。
“除军队散漫之外,还存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问题。且不说官家这道文书里的漏洞,但就论枢密院一众官员的调动,就颇令人不解。”一说到此处,司马光便显得有些急,几乎是不可置信地说出那句:“这不就是任人唯亲么?”
这话一出,张儒秀便赶忙掩着他的嘴。
“这话怎能说出口?也不怕人说你僭越?说你以上犯上?”张儒秀不满地说道。
司马光自然意识到这话的不妥之处。不过面前是张儒秀气鼓鼓的样子,那股气蓦地就散开了来。他牵住张儒秀伸过来的手,道:“好,听你的,我不说。”
这话一出,张儒秀皱着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官家将夏守赟任为枢密院长官,是因着这是真宗与刘皇后给他留下来的可信之人。如今危难关头,官家自然会想起刘皇后的嘱托,任他为长官,也自有一番缘由。
不过这缘由太过荒谬,明眼人能看出个中深意,都选择明哲保身,不多过问。可偏偏总有司马光这般咽不下气的人,私下里总要拿出来说一番。
“幸好今晚坐在你面前的,是我。若是旁人听了你这一番抱怨的话,指不定要怎么参你呢?”
张儒秀的这一番话倒是点醒了司马光。
“说到此处的话,我倒是有一件事要同你说。”司马光正色道。
张儒秀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手里的荐名状也攒够了。衙里的意思,我能往上升了。”
“升迁?这是好事啊。”张儒秀一听他要升迁,便喜上眉梢。只是见司马光仍是那般淡定模样,仔细观来,还略有些不满。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隐情?”张儒秀问道。
“父翁那边的调令也下来了,是往杭州任知州。”司马光沉声说道。
张儒秀一听他这话,便直接猜到了他的心思。
过完年来,纵使公务繁忙,可司马光还会抽出一些时间来,去同州与爹娘好友相聚。刚开始时,司马光还问着张儒秀的意见,问她愿不愿同他一起去。
换成别家来,官人出行看望爹娘,自家夫人无疑是要随时随刻跟着的。不过司马光不愿叫张儒秀多尝跋涉之苦,故而每次出行前,都要再三询问她的意见。
张儒秀自然说是不愿。司马光孝顺爹娘,同好友游山玩水,都是她无法去阻止的。毕竟他不是自己的附属品,除了她以外,还有许多重要的人要去陪伴。
何况张儒秀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司马光一走,她在顺街坐堂也不用那般提心吊胆,反而是因着他不在,营业时间还延长了许多。
司马光去同州,往往是遇见什么棘手的事,前去向司马池请教。空闲之余,会陪陪聂娘子。再有空闲,便是找那处的石昌言交流一番学问。
大宋风气中,本就提倡人尽孝乐友。故而每每司马光去告假时,衙里的人非但不嫌他杂事多,反倒是都无比敬仰他的私德。何况判官要告假,知州偏爱判官,也没有人有胆子不批他的假。
就是因着父子之间的关系,如今父要掉往杭州,司马光怎会不追随其后?
只是要追随,便只能主动放弃那个难得的升迁机会。
“没事,你不用有愧疚之感。这样做,反而叫我更欣赏你。”张儒秀看出了司马光的难堪之处,安慰道。
司马光听罢她这话,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又开口道:“我的调令也下来了。”
司马光低下头,不自在地捻着手指。
“往苏州去,仍是判官。”
张儒秀一听,也松了口气。先前看司马光这一副丧气的样子,她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本还想着他不行,她来上,靠事业支撑家来。如今一听这调令,虽是平迁,可南方富裕又安宁。在她这里,这已经算是在往上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