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兮大概也从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只是伸手捂住滚烫的脸颊,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丝毫不敢吭声,一脸委屈地看着父亲。
“那怎么行?”苏元青自然不依,急切道,“姑姑,无论如何先前的草庐是不能回了,眼下你居无定处,我又怎能让你一人,风餐露宿,四处漂泊。”
芸姑姑细想了想,看着他万分期盼的眼神,终是有些于心不忍,“大公子不必忧心,这些日子,奴婢一直住在晋王殿下安排的地方,不会有事的。”
这样的回答,出乎了苏元青的意料,好半天他都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芸姑姑却已经转身离开。他赶忙追了上前道,高声唤道,“姑姑,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芸姑姑缓缓转过身来,脸色有些难看,只是语气依旧柔和,“知道了,又怎么样?大公子可还记得夫人在世时的教诲,做人需沉作冷静,欲速则不达,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低下头去,自嘲笑笑,“姑姑,我已经是没娘的孩子了。而今我既已知道娘亲真正的死因,又岂能缩头缩脑,大仇不报,我不配为人。”
芸姑姑满眼心疼道,“大公子以为这些事,侯爷真的半点都不知情吗?究竟是不知情,还是有意纵容,还是说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否则,这十年来,奴婢为何战战兢兢,守在长安城内,为得就是想找一个恰当的机会,杀了那贱人,给夫人报仇。奴婢等这天,整整等了十年,大公子当真要任意而为,以致此事功亏一篑吗?”
苏元青继续辩解道,“姑姑,我知道,是她给娘亲吃了那些药丸,我也知道她背后有梁国太子妃,她的女儿马上就要嫁进相国府了。可那又怎么样?我苏元青今日就算拼了这性命,也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荒唐!”芸姑姑痛心疾首,锤了锤胸口,“你这么做,一了百了,可你曾想过槿儿,她该怎么办?你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你爹是怎样的人,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大公子,不要做这种无畏的牺牲,不值得!”
苏云青听了这话,哪里能冷静下来,只是用力地抓挠着脑袋,缓缓蹲下身去,喃喃自语,“那我到底该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我做不到的!”
芸姑姑看着他,又收回目光,缓缓道,“快了。”
苏元青再抬头起身时,长长的巷道空空如也,哪里还能见到芸姑姑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直奔晋王府。
彼时谢珩才抄写好佛经,从慈宁宫折返回来,困意正浓,苏元青突然闯上前,把他惊得睡意全无。几乎是半拉扯着,将谢珩拽进了府,忙不迭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珩一头雾水,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模样,也一时语塞,干笑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把脸色一沉,“就算你做了,也别指望我会对你感恩。这是我的家事,还望殿下,从今以后不要再插手了。”
说着便转身朝门口走去,没几步又拐了回来,轻轻拍了拍谢珩的肩膀,“芸姑姑的事,谢谢你。”
他最厌弃的就是欠人情,哪怕是谢珩,也不行。只是他知道得太晚了些,否则他定会亲手阻止。
谢珩见他这些莫名其妙地举动,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才想着回去好好歇息,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道,“苏元青,等等。”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谢珩心中诧异,上一次,从草庐接走芸姑姑的时候,就连苏木槿也毫不知情,苏元青更不在场。由此向来,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逮着自己说上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苏元青想了想,走了回来,“方才我见过芸姑姑了。”
谢珩听了,一面将他往府内引,一面问道,“她都说了什么了?是不是你府上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想到先前妹妹的嘱托,唯恐谢珩担心,故此当下也就闭口不提,只是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叙叙旧罢了。”随即顿了顿,继续道,“那个贱人,被我爹,驱逐出府了。”
待二人走到内院,较为偏僻的书房,谢珩才神色凝重问道,“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了?是楚茹芸告诉你的?”
苏元青寻了椅子坐了下来,长叹一口气,矢口否认,“不是,是从妹妹秘密彻查娘亲真正的死因开始,关于褚良之,梁国太子妃,这些事,我都知道的。”
谢珩眉头深锁,心中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毕竟以他的脾性,能隐忍许久,实属不易。而今自己也再没有隐瞒的道理,微微颔首,“那你可知道,冯映兰她早已经通敌叛国。”
“你说什么?”苏元青拧紧眉心,细想那晚在春水河边见到的一幕,疑惑不解道,“我只知道,她想利用女儿嫁入相国府的机会,从裴彧入手,给梁国窃取情报,不是吗?殿下仍在青州的那晚,我亲眼所见。”
“苏元青,本王总以为你聪慧过人,哪想声东击西的把戏,竟然就看不出来?”谢珩不由地笑笑,从一旁的暗格中掏出一封信笺,抛在了他的面前淡淡道,“这是邢谦潜入相府找到的。”
他一脸茫然地接过,又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笺的内容,让他心惊肉跳。这封信是梁国太子妃为了苏灵兮一事,特意写給相国夫人的。语气温婉柔和,可细读起来,却是一丝不苟的霸道,让他震惊不已。
他怔怔道,“我当时只是觉得奇怪,她们母女前前后后不下几次去拜访相国府,皆被拒之门外。怎么偏偏这一次,相国夫人就突然转变了态度?现在想来,原是这个道理。当年两国歇战,共建百年之好,就是把这贱人的妹妹送去了梁国和亲。毕竟是外甥女,又是终身大事,帮着说几句好话,没什么奇怪的。”
“这不能证明什么,至少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封最普通不过的家书罢了。”他细想不出缘由,又补充了一句,把信递还给了谢珩。
“本王当时和你现在的想法如出一辙,”谢珩随手接过信笺在火烛上轻轻一过,信笺背面一行清晰的字迹浮现了出来,“你再看看这个。”
苏元青又接了回来,却见上头写着,‘青州,兵已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珩就夺过信笺掷进了火炉之中,瞬间被火苗吞噬,不见了踪影,“想明白了吗?”
“所以,冯映兰是收送密信的中间人,青州早有人已经投敌叛变,”苏云青细想了想,竟低估了一个女流之辈的手段,越是惹人注目,越不容易被发觉,他身躯一震,“如此说来,此事相国夫人,怕也参与其中。”
谢珩没有说话,只是他的心中比苏元青平静了不少,加之,他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眼下怕是谢瑞,相国府,冯映兰这三人早已经暗中勾结,招兵买马,只为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里应外合,达到目的,而最终的目的就是储君之位。
谢瑞向来就都这个位置虎视眈眈,恨不能早日君临天下。可奈何当年裴子石力荐谢允,位及东宫,可哪想太子性格孱弱,听风就是雨,毫无主见。这样一个人,在谢瑞的眼里,无外乎是就一个废物也,从小胜负心重的他,又怎会甘愿将来屈尊于这个草包之下?
“不行,殿下同我一起进宫,面见圣上。”苏云青拽了他的袖子就要往外走。
“你急什么?本王从宫里出来,况且此事非同小可,本王心中已有打算,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槿儿,”谢珩不放心道,“你怎么就能肯定那冯映兰不会死灰复燃?不过是驱逐出府罢了,有恃无恐。”
“殿下当然不急,因为此事与你没有半分干系,只要冯映兰一天不死,我心头的恶气就难消。”苏元青紧握着拳头的手微微颤栗,双眸血红。
“苏元青,你非要现在逞英雄是不是?好!”谢珩取过长剑,扔在他的面前,强忍心头的怒气,“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本王倒要看看,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苏元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低下头去,心境如烈火绵延,焦灼不已。
谢珩冷冷道,“你以为本王不急吗!但是有什么办法,我们要对付的,岂止是冯映兰一人,给本王一点时间,此事从长计议吧!”
虽然苏元青执意要去,但听了谢珩这么说,也只得放弃,站起来,悻悻地往外走去。
谢珩唤住他,干咳几声,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她还好吗?”
苏元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眉头一皱,想着这都什么时候,还要在这里胡乱撒糖,给他添堵,故意冷着面孔道,“你得空自己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我说好,你未必会信,我要是说不好,你一定会怪我没有照顾好她。说真的,我也很难。”
谢珩:“......”
“走了。”苏元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事重重地走向门外。
“等等,”他道,“本王这儿有样东西,想让你帮忙捎带给她。”
“什么东西啊?”
不一会儿,在谢珩的吩咐下,有个丫鬟将一个偌大的八角食盒,送到了苏元青面前,打开一看,是桃粉色的梅花糕,一朵朵绽放在精致的银碟子内,看起来不禁令人垂涎三尺。
知道她爱吃梅花糕,谢珩命人在附中常备着。生怕她哪天突然馋嘴了。这三日皆在慈宁宫,想来她一定馋坏了,只是自己一直不在府邸,若这梅花糕,不曾亲自过目,也断然不敢送去。
苏元青偷咽了咽口气,忽然觉得有些肉麻,硬着头皮接过,苦中作乐,调侃道,“我说呢,前些天才听妹妹偶然说起,这梅花糕是又腻又......”
他侧眼看了一眼谢珩的神情,把后半句话活生生吞了回去,只是点头,酸溜溜道,“殿下吩咐,岂敢不从?”
谢珩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可偷吃,否则本王定揭了你的皮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盗文请自重,已举报,谢谢~
感谢第251个作收的小天使,终于不再是250啦~
那冯姨娘吓得惊声尖叫,摔倒在地,随即迅速匍匐前进,死死抱住苏呈怀的大腿,嘴角还有新鲜的血痕,“侯爷,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还请您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饶过这一回吧,妾身再不敢了,妾身知道错了!”
第50章 、想去偷看他一眼
“是,”谢珩无奈回道,继而发问道,“七哥来是想告诉我,不要去,对吗?”
谢弋目光落在他身后站着的邢谦身上,又飞快地收了回来,点点头,“九弟,有些事,已成定局。你去阻止,并不会改变什么。”
谢珩当然不依,亦对他的话十分费解,这个哥哥虽然平日里性格寡淡了些,但家国天下,赤诚之心,从未改变。而今三哥已经动了歪心思,里通外合,在青州私自招兵买马,狼子野心,可见一斑。若因此引起皇室杀戮,又该是一场腥风血雨。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这个七哥因为自小身子柔弱,鲜少出门,最喜欢的事,不过就在庭院内张一盘棋,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这样的事,他又怎么会知道地这般一清二楚?但是看他的眼神,显然是为了这件事,特意而来。
谢弋答道,“这你就别问了,你只需告诉我,是不是想去找父皇?
“七哥,我不懂。你说兄弟间要和睦相处,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互相残杀,而今却为何要阻止我?”谢珩身子有些僵硬,眉头深锁,语气里更是不解。
谢弋不紧不慢答道,“七弟,从一生下来,许多事我们就身不由己,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你我呢?现在的你,马上就要和苏姑娘成婚了,不可以再这么任性妄为。从前你是一个人,做事情无需考虑前因后果,但现在不同,你做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都应该想想后果。”
听闻此言,谢珩一时语塞,忙折返了回来,又敷衍般地笑笑。谢弋推着四轮车,跟了上去,淡淡道,“是因为三哥的事吗?”
谢珩矢口否认,心虚道,“不、不是。”
只是不敢直视谢弋的眼睛,想着能就这般蒙混过关,最后在他的注视下,谢珩败下阵来,承认道,“是。七哥如何得知的?”
才进宫门,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谢珩的眼帘,转身一看却是七哥谢弋。他坐在四轮车上,手执清风琉璃扇,缓缓地靠了过来,在谢珩的面前停下。
“九弟这是要去哪里?”他问。
谢珩停下脚步,看出了他眼里的忧虑,开口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殿下,末将以为,不用急于一时,既然已成定局,何不守株待兔,宁王在青州招兵买马,意欲何为,没有人知道。末将唯恐,事情败露之后,他定会丢车保帅,让无辜的人,白白送了性命。”
“进宫。”他长叹一口气。
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已经再没有别的选择,虽不知前路如何,不如放手一搏,也不至于满盘皆输。
待苏元青走远,谢珩这才唤了邢谦进来,阴沉着一副脸孔道,“本王还是不放心,你叫人去跟着,切不可让他轻举妄动!”
他说的这些,谢珩自然也想到了,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先去探探父皇的口风,于是便没有作答,急匆匆往宫里去了。
“方才走得急了些,一时想起还有些话要同皇祖母说,所以打算再去一趟慈宁宫。”如此巧遇,谢珩也十分诧异,问道,“九哥不是要去青云寺吗?怎么?”
说罢转身就走,谢弋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又见他讲话有些吞吞吐吐,现在连离开的方向也是同慈宁宫截然相反的,他忍不住道,“七弟,走错方向了。”
“前些天暴雨倾盆,去往青云寺的古道被山石拦住了去路,所以只好晚些日子再去。”他道,声音细细轻轻的。
谢珩又因急着进宫面见父皇,便也只是随口敷衍道,“七哥好生保重,我得空再来瞧你。”
邢谦犹豫了一下,跟上了谢珩的步子,“殿下今日便要进宫去吗?”
话里意犹未尽。
这番话,让谢珩突然变得沉默了。谢弋说的没有错,从前他孑然一身,潇洒来去,无拘无束,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是他好容易才盼来的,也因为她,而成了一个懦夫。
是真的很害怕失去。
他一时哑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