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为她找来清水,帮她梳洗,谨慎的问她,“你的眼睛需要什么药材,我去为你寻来可好?”
阿涩摇摇头,“不必了,这病不是普通的药才能治好的。”
谢元不信,他见识过阿涩的医术,他曾经瘸了腿,毁了容,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将苟延残喘。
可阿涩来了,治好了所有人都说治不好的病。
他相信阿涩能够治好自己的眼睛,只是她心中背负太多,不愿意面对现实,所以不想治。
“你若无处可去,不如与我一起回寨子?”
阿涩本想拒绝,可想了想,又答应了。
“你为什么不想治好治好自己的眼睛,我记得当时你并没有伤到眼睛啊,怎么会瞎了?”
乔梦将车停在路边,等待过高速路口。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死了,后面发生过什么事情,却一无所知。
跟在阿涩身边这么久,阿涩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过去,所以乔梦真的好奇,在她死后,阿涩与谢元之间,又经历了什么。
阿涩回忆道:“我原本计划着与你一起出城,便去先王的陵墓,拿到师父留下的秘术。希望重新将巫族聚集起来,选一处地方躲避祸端,等到天下太平再出来。
可你突然死了,我的眼瞎了。那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的巫力,从此以后我只能作为一个普通人,再也不能沟通鬼神,只能暂时跟在谢元身边。”
阿涩当时想的是,无论谢元是要她当牛做马,狠狠报复,还是想要杀了她,自己都任他处置。
无论如何,得还了这笔债。
可出乎阿涩的意料,他是真的没有恨自己。
谢元把人带到寨子,拜托寨里的老妪好好照料阿涩。不仅如此,还为阿涩寻来医,想要治好阿涩的眼睛。
“可我那时的伤,我非常清楚,那不是病,是诅咒。”
“诅咒?怎么会?谁诅咒了你?”
阿涩道:“是老天诅咒了我们。我与你说过,我犯下了大错,我与师父一起逆天改命,强行延长了大王的寿命,害死了无辜的人。师父以死谢罪,整个巫族受到重创,而老天收回了我的巫力,这是上天的诅咒。”
赵引听到这,忍不住插话嘲讽:“你这话也就骗骗无知的小儿,你若真的害怕逆天改命,那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又是在做什么?你擅自学习秘术,竟然躲过轮回老死,在这世上活了上千年。阿涩,你根本就不相信天命。”
说完,他也看着乔梦:“师姐,你也是重入轮回,投过胎的人了。怎么重活一世,反而相信她的鬼话来。你难道忘了,自己前世是多么恨她?若不是她,你怎么会远走吴国,与郑容那厮搅和在一起,最后才发现,他是个骗子,根本不把你当一回事。”
乔梦白他一眼:“你懂个屁,一码归一码,我跟郑容走,那就是真心喜欢他,哪里是阿涩算计的。至于我回来,那也是我不爽他家中已有妻子,却哄骗我去做妾。”
阿涩一愣:“他家中有妻子?不对啊,当时我以为他占卜过,他分明是孤身一人,没有妻妾啊!”
见乔梦瞪眼,阿涩又连忙道:“千真万确,你死以后,他千方百计找寻你的下落,我见到他,他知道你因我而死,还差点要了我的命。”
乔梦愣住,那她当初在郑容府上见到的女人是谁?
第143章 前世4
“我之所以要回来,除了听到大王屠杀巫族的消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发现郑容要迎娶别人了。”
这是乔梦从没有对旁人说出口的事情。
阿涩看着排在前面的车,一辆辆过了关卡,提醒乔梦跟上去。
乔梦缓缓开车,到了关卡处领了卡,车子驶入高速公路,速度快起来。
干净宽敞的高速公路上,乔梦摇下窗户,让冷风灌进来,显得她的语气没有那么矫情跟无助。
大巫出事,乔梦作为师姐,自以为应该得到师父的重视,谁知道因为她闹了一场,师父十分不悦,不仅将她逐出师门,还让她永远不要回来。
那时候,乔梦恨恨不平,又恰巧跟郑容有了情谊,于是毫不犹豫决定跟郑容远走吴国。
她满心期待,以为就要跟自己爱的人开始新的生活,从此以后,再也不是巫,可以安安心心的为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
可乔梦到了吴国,郑容并没有马上带她回家,用郑容的话说,他还未曾跟父母说起乔梦的事,贸然带她回去,怕父母看轻了乔梦。
他要明媒正娶,让乔梦风光大嫁,于是先将乔梦安置在朋友家中。
“那时候,我无比信任郑容,他说什么,我从不怀疑。”乔梦提起自己难堪的往事,便有些自嘲。
可郑容连着消失了三五日,一丝音讯也没有,而郑容的朋友,言语闪躲,不愿意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乔梦觉得有古怪,把自己关在房中算了一卦,发现这姻缘不吉。
“不吉?”阿涩不解,怎么会是不吉?
当初她暗中为乔梦算过一卦,这姻缘分明是大吉大利,天赐良缘的。
乔梦笑:“卦象显示,我的这段姻缘,乃是镜中月水中花,虚幻泡影。我觉得古怪,于是别人就决定去郑容家中一探究竟。”
乔梦成送货的小厮进了郑容家中,才发现他们家的确正在筹备喜事,然而却不是与乔梦的婚事。
“我从下人口中得知,郑容即将迎娶吴国的公主,至于我这个出身低微一无所有的巫女,哪里配得上吴国相国的贵公子!”
阿涩听着乔梦的自嘲,沉默良久,告诉她:“这应该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违逆天命,你们的命数就不会发生这样的变动,是我对不起你。”
乔梦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倒了一颗塞进自己的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嘲笑阿涩,“你还真是会自寻烦恼,我的命数,怎么会是因为你干涉而成了这样?真正让我决定离开的,是郑容的态度。”
乔梦回想过去,怎么也忘不掉郑容对她说的那句话,“不过是个名分而已,我即便迎娶公主,也可以纳你为妾,我最爱的人是你,只会永远是对你一个人好。”
她当时质问郑容,“那你的妻子呢,吴国的公主,你又将置她于何地?”
郑容噎住,半响才道:“她不会在意的。”
她不在意,是因为她是妻。贵为吴国公主,她永远压乔梦一头,根本不需要自降身份,跟一个玩意儿为难。
作为妾室,是没有尊严的。
乔梦不愿意活成那个样子!
于是她不顾郑容的阻拦,逃了。
“那个时候,大王诛杀巫族的消息传来,我告诉郑容,我宁可作为巫族高傲的死去,也不愿意成为他的妾室,憋屈地活在他的后宅,每日盼着他的到来,只求一点点温存。”
阿涩很明白乔梦的心思,她是巫族的巫女,若没有自己的出现,她是最有可能继承大巫位置的人。
那时候的她,永远高高的昂着头颅,绝不会向任何人屈服低头。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作贱自己,让自己沦为旁人的妾室,哪怕这个人是郑容。
说白了,巫族的人,生来便有巫力,他们自认与众不同,瞧不起区区的凡人。
可在贵族眼里,巫不过是匠,是贵族的奴隶,低等下贱。
别说做妻子,便是做妾,也不够资格。
乔梦看看阿涩:“你不要为我的事感到自责,在回去之前,我给自己算了一卦,我知道此去大凶,必死无疑,可我还是去了。当时被困的人,不管是你,还是其他的同门,我都会出手相救的,作为大师姐,这是我的责任。”
赵引也沉默了,纵然他瞧不起乔梦,觉得她愚蠢可以,却也不得不承认,作为大师姐,乔梦曾经是所有同门的榜样。
阿涩道:“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这一切的?”
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的人,没有几个能够记得前世,也没有几个人愿意想起前世。
“3号楼公寓那次,我在幻境里想起了很多事。”但她当时决定隐瞒下来。
记起前世未必是一件好事,人们走过忘川,要忘记前世,就是因为死亡之后,所有的一切尘归尘土归土,该结束了。
若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那么今生大约难以过得太平。
她记起来了,却隐瞒了阿涩。她不想阿涩为自己为难,却总是不由自主展露前世的毛病。
乔梦叹息:“我以为跟你挺有默契,两个人一起装糊涂,谁知道事情接着一桩又一桩,我连糊涂都装不下去了。”
阿涩哈哈的笑,指责赵引:“都怨这小子,好好的不肯投胎,在底下徘徊了这么多年,一回来就开始搞事,弄得我们两个人一次又一次深陷危机。”
乔梦回头,瞪一眼赵引。“男人就是麻烦。”
赵引反唇相讥:“呵,要不是阿涩,我又怎么会惨死,剩下的巫族,基本都因为她的愚蠢冲动灭亡。怨恨我?那些惨死的巫族,又该怨恨谁?”
乔梦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只问阿涩,“我死之后,发生了什么?”
阿涩:“我逃命去了。”
乔梦死后,谢元带着阿涩历经艰辛回到了他们落脚的寨子。
寨子里一片其乐融融,男女老幼各司其职,那片土地上安静祥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寨子里强壮的男丁,时常出去巡逻狩猎,这片村庄真的不像一处贼寇之所,反而是世外桃源。
阿涩早上醒来的时候,能听见鸟儿的叫声,孩童的读书声,婴儿的啼哭声,妇女们在河边洗漱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饭香的味道。
还有,屋子里的花香。
谢元知道阿涩看不见,为了方便,他们居住的地方,谢元收起那所有尖锐的东西,易碎的东西。屋子里时常摆满新鲜的野花,据说这样可以让阿涩的心情平稳安定。
谢元不知道对不对,只是把所有好的东西,都堆到阿涩眼前。
他不忙的时候,就自己在家里照料阿涩。忙碌的时候,就拜托邻居的嬷嬷照看阿涩。
阿涩渐渐习惯这种黑暗。
她甚至觉得,看不见也很好,不用占卜,不用窥探天意,不用预测未来,占卜吉凶。
做个普通人,不用承担命运的重力,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真的很好。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所有的人都沉溺于这种平静的美好。
那是阿涩过的最安稳惬意的日子。
可总有些人,野心勃勃,想要更多。
“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一个清瘦斯文的男人,带着一群官兵冲到寨子里,烧光了所有的房屋,抓走妇孺,逼着男子去服兵役。”
那个梦太真实,阿涩惶恐醒了。谢元却不在家,阿涩着急,想要去找他。
就在这时候,噩梦成真了。
“我被匆匆赶来的谢元救走,后来我才知道,寨子里有一个叫王顾的人,他不甘心落草为寇,屈居在这山野生活,于是投了官府。他把我们出卖,换取高官厚禄。”
一起被救走的,还有一些老弱妇孺。有个女人哭着质问阿涩:“你不是巫吗?你不是能够预测未来吗?为什么没有提前预测这一切?让大家躲过这场灾祸?”
女人的丈夫与儿子,都死在灾祸中。
她痛不欲生,急需找个人来发泄情绪。
因为她的话,所有的人都开始责怪阿涩:“你既然是巫,怎么能没有预测到危险,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
阿涩沉默了,她无力辩解,也不知如何辩解。
赵引冷笑起来:“怀璧其罪,瞧瞧这些人,就因为你是巫,能够预测未来,你若是没有及时救他们,或者他们没有因为你的能力,得到自己想要的,那就是你的错,你就是该死。”
高高在上的王族是这样,普通人也是这样。
巫族的能力是把双刃刀,可以带给他们无上的荣耀,也能为他们带来灭顶的灾祸。
“所以现在没有巫了,有也不过是能算点小事的。看看如今这世道,人们不需要巫来预测吉凶,比起真话,他们更愿意相信骗子说的吉祥话。”
乔梦也觉得认同,历史的经验教训告诉他们,泯然于众人的人,是要承受更多责任与压力的。
阿涩却没有接话,只继续道:“那些人怨恨我,朝我扔石头,甚至怨恨谢元,认为我们没能力保护大家,我们只能一起逃离。”
“我在逃亡中腿受了伤,高烧不退。谢元就背着我翻山越岭,双脚磨起泡,也不肯丢下我。一直找到一处安稳地,为我寻来医,给我治病。”
等到阿涩的病好了,谢元带来消息,大王死了,果然如预测的那般,死在一个似少年刺客的手中。
大王一死,王族立刻因为继承者的问题,引起动荡。
因为朝廷的动荡,没有人再来管他们这些逃亡的人,更别说巫族。
巫族得到了喘息,阿涩就在那时,遇到了赵引。
赵引冷笑:“早知道带回来一个扫把星,我他妈还不如让你死在外面呢。”
乔梦嗤笑:“小子,要不师父不肯把秘术传承给你,就你这心胸格局,简直比乡下的三姑六婆还要小家子气。巫族要落到你手里,大概连平安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你!”赵引咬牙切齿,偏偏无力反驳。
那时候的他,因为年纪还小,又因为忽然被母亲驱逐,惶惶不安。
加上官兵的连日追捕,其实已经犹如丧家之犬。
那时候遇到阿涩,他跟乞丐也差不多,虽然是他主动找的阿涩,但现实是,他把阿涩当做救命稻草一样缠上了。
别看他比阿涩年纪大一岁,是师兄,其实幼稚贪玩的要死。大巫每每让他练习巫术,他总是拐弯抹角的拖延,能躲则躲,躲不过了,才硬着头皮学。
赵引一直觉得,若是他肯努力,一定比阿涩还要强大。
阿涩:“我跟着赵引,见到了几个同门,虽然瞎了眼,但我依然能够感觉到他们身上流动的巫力。”
他们那时候,得到了一户贵族的庇佑。
说好听是庇佑,说难听点,便是这些贵族,圈养了这些巫,想为其所用。
“那些人能安什么好心?”乔梦冷笑,从郑容身上,她能够见识到贵族的傲慢不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