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合上折扇,拢起滑落的披肩,说起那个人,眉目神情,皆是虔诚。
“拜那些触摸不到的神佛又有什么用?对我们来说,他……就是神。”
意外之人
原来每当她脆弱绝望的时候,总会看到的拉大提琴的男人,就是裴卸。
虽然她几乎忘记了沉船上的记忆,但是裴卸带给她的恐惧却一直都在。
那段阴霾,伴随着她的成长,如影随形。
是裴卸,造就了那场沉船惨案。
让她从小父母双亡,孤苦无依。
越想下去,越是觉得剧情熟悉。
在那些前尘记忆里,裴卸也是用这样的方法,让她失去一切。
尽情操纵,精心伪装。
虚情假意来到她身边,递来温暖。
让她以为,自己抓住一条救命绳索,阴霾人生总算得到阳光眷顾。
殊不知,自己将地狱恶鬼带到身边,连累周遭亲友无一幸免。
他的到来,只是为了让她更加凄惨不幸。
只可惜,她这辈子虽然活得战战兢兢,却也坚强勇敢。
不会轻易自行了断。
她渐渐冷静下来,想要从红月口中套出更多。
“既然裴卸让你来唤醒我的前尘记忆,那你应该知道,我与他……关系匪浅。”
她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将关系匪浅四个字说出口。
红月忽然收敛了笑容,像是默认了她说的话。
“我知道飞蛾症和你们这个读书会有关。”
“现在因为飞蛾症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再这样下去,你们这个组织迟早会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到时候怎么收场?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面对宋连蝉的问题,红月竟然出奇地坦白。
“你放心,飞蛾症的事情,马上就会结束了。因为我们想要的东西,马上就能得到。”
“你们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红月站在窗边拉开窗帘,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慢慢转身,“难道苏信没有和你说过吗?”
“苏信的手里有一张残缺的香方。”她怔怔地看着前方,默背起香方里的内容。
“有巢之民,沉水之香……”
这张隐秘的香方传承了这么多年,早已变得残缺。
即便是宋连蝉,是只是听过苏信好像说起这件事,至于香方里的内容,她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直到今天,她看着红月默背出这些,忽然发觉,香方里的内容,竟然都是她熟悉的东西!
虚无空间的有巢氏,神秘海岛的沉水香……
每一个地方,都有着那个组织的影子,他们在搜集香方上的东西!
“我们想要得到的,自然是香方上的第三样东西,不息之魂。”
红月背靠着窗台,笑得妖艳,“我甚至可以告诉你,这张香方的作用。”
红月一步一步地朝着宋连蝉靠近,直到最后,凑近她的耳朵。
“香方的名字叫返魂香,传闻只要集齐香方上的所有东西,就可以让死人复活。”
“你们想让……谁复活?裴卸?”
宋连蝉忽然觉得不寒而栗起来。
红月合上折扇,站在暗处细细打量着她,带着点儿敬畏,又带着点儿不屑。
她想先前岑倩交代的话,“这是裴先生千恩万宠的人,谁都不能动她。”
可看她现在的样子,倒像是巴不得裴先生出点什么事。
她有些生气,但举手投足,眉目神情间,依旧保留克制,落落大方。
“是谁告诉你,裴先生死了?”
宋连蝉下意识捏紧拳头,只觉得周身上下一阵寒意。
即便如此,她依然决定直面恐惧。
“我想见他。”
“裴先生想让你见到他的时候,你自然会见到他。”
……
……
晚上八点的读书会,宋连蝉没有心思去。
所有的计划都被这些梦境打乱。
她花了些时间理清。
第一,裴卸是上一任后觉者,所以在那些梦境?又或者是记忆里,裴卸所谓的无所不能,靠的,就是脑海中的记忆传承。
正所谓,知识就是力量。
第二,从前她与裴卸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性命相连。但当苏信成为新的后觉者后,也与她性命相连。
无论是裴卸还是苏信,似乎都能寻到她的转世。
第三,裴卸没有死,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无法继续见证这个世界了,所以导致他的记忆提前传承给了苏信。
但也是因为他没死,所以传承给苏信的记忆链是不完整的。
第四,裴卸是第一个获得长生的人,但他依然是个普通人,会因为各种不可抗力死亡。
为了避免天灾人祸,为了长久地活下去,裴卸创立了P组织来保护自己。
第五,裴卸深谋远虑,假设了自己的死亡。假如有一天,他真的死了,组织也能正常运行。
组织里的人会不留余力地搜集返魂香的材料,不管经历多少年,只为让他再次复生。
这是他为自己留的后手。
在理清这些思绪过后,宋连蝉试着在笔记本上画出裴卸的模样。
修修改改,几遍下来,纸上还是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面目之处,一片空白。
她无法记起梦中裴卸的样子,这也就意味着,即便现在裴卸本人站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他来。
他可以伪装成任何人,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
……
“她说她想见裴先生?”
红月将今晚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岑倩那里,“不过您放心,我拒绝了她,我知道裴先生不是任何人想见就能见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长久的沉默。
红月不敢挂断,只能耐心地等待吩咐。
良久。
岑倩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来安排。”
红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组织里的人都知道岑倩是裴先生一手培养出来的,地位不容小觑,如今暂代裴先生管理组织。
“可是裴先生现在的状况……”红月立刻提出质疑。
“小神仙那边,你去通知。”岑倩的话不容置疑。
挂断电话后,她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把空空如也的椅子面前,以跪坐的姿势,趴在冰冷的椅面上,像是在聆听心爱之人的心跳,又像是在感受早已散去的余温。
“我知道的,你想见她。”她喃喃道。
……
……
宋连蝉和沈尧山趁着晚上,偷偷调查了很多地方。
读书会有很多休息室,但现在都空空如也,好像整个读书会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连跟他们一起来的徐慎也消失了。
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宋连蝉发现自己房间的桌子上放了个精美的礼盒。
打开里面是一套价值不菲礼服。
红月慵懒地靠在门边,葱削般地两指夹着一张邀请函,亲自递到她手中。
“裴先生邀请您参加晚宴。”
那一瞬间,宋连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看到邀请函上裴卸的署名时,强压下心底泛起的寒意。
她将礼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面带笑意地问红月,“礼服是你选的?”
红月以扇掩面,轻点头,有些不屑搭理她,却又不得不卑躬屈膝。
所以将厌恶藏在眼底,稍稍用折扇遮掩。
那种假装顺从的恭敬,哪里能逃得过她的眼?
所以宋连蝉故意将礼服当着她的面丢在了地上,演了一回刁蛮任性。
“可是我不喜欢,怎么办?”
红月藏在扇面下的笑容僵了僵,依旧好脾气道:“礼服有很多,我可以陪您挑到您满意为止。”
可是整整两个小时,她都没能挑到一件心仪的。
“这件太透了,这件颜色不喜欢,这件太艳了,这件穿着不舒服……”
红月不耐烦地敲敲折扇,提醒她,“宋小姐,时间快到了。”
“你见过裴卸吗?”宋连蝉问地很不经意。
“我自然是见过裴先生。”
宋连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发现她今天也是精心打扮过了,妆容似乎比昨日更加精致。
甚至刻意加重了身上的香水气味。
所以自然得出结论:“你喜欢裴卸?”
她这一问似乎是戳到了红月的心上。
见对方不回答,她又乘胜追击,“那裴卸喜欢你吗?或者说……你入得了他的眼吗?”
“你说够了吗?”红月黑纱半遮的双眼没有了笑意。
“还是说裴卸身边的女人太多,轮不上你?”
“你诋毁我可以,但是你不可以诋毁裴先生!”
眼见时机成熟,宋连蝉顺利地攻破了红月的心理防线,“你把他奉若神明,但他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
“啪!”如期而来的一个巴掌落在她的脸上。
场面一下到了剑拔弩张的状态。
而小神仙这才像是达成了目的一般,红肿着脸笑了笑,“衣服我就不换了,不是说时间来不及了吗?带我去见裴卸吧。”
“别以为你仗着和裴先生有些关系,能威胁到我!”
红月像一条毒蛇,在她的身后压低声音地威胁:“我知道你是小神仙,多少有些手段,可你别忘了,你有多久没见到沈尧山了?”
宋连蝉这才惊觉除了早上,沈尧山就没来找过她。
所以红月现在是拿沈尧山的命来约束她,她只得稍适收敛。
宋连蝉被人抓住弱点,就连窸窣换衣服的背影也尽量伪装成弱小可怜。
红月暂时对她放松警惕,她抓住时机顺了一支钢笔防身。
……
……
宋连蝉被蒙住眼睛,在红月的带领下,七拐八拐地走了很长一段路。
她默不作声地在脑海中记录方向和步数,渐渐的感觉周遭的空气越来越潮湿。
直到耳边传来滴答的水滴声。
掀开眼罩后,她发现自己被带到一个溶洞之中。
洞中的潮气很重,但却出奇地温暖。
最古怪的是,洞穴的中央生长这一棵散发着异香的大树。
苏信不在这里,没人教导她这是一棵什么树。
她只能自己琢磨。
应该是棵古树,粗壮的枝干穿梭在层叠的明黄树叶之间,在不见天日的洞穴中蓬勃生长,枝叶繁茂到彻底遮盖住整个洞穴顶部。
银杏色的树叶间还开着一簇簇白色的小花,气味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熟悉。
闭上眼,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温暖的甜香之中,在习习暖风里,忍不住放松下来。
然而,下一秒,树下走出的那个人,却让她带愣在原地。
“你为什么……在这里……”
身不由己
四面延伸的树干被大片叶子环绕,起先在繁茂中,只能看清半张脸。
直到那人从树底走出,什么话也没说,却给她当头一棒。
“岑倩!你怎么在这里?”
她在脑海中设想无数可能。
她当然不可能是被抓来的,因为红月也要看她脸色。
难道岑倩本来就应当属于这里?
只是你让她怎么去相信,自己为数不多掏出真心结交的朋友,其实是裴卸安插在她身边的卧底?
如今她公开身份,在树底摆宴。
牌面已经全部摊开,岑倩不发一言,等待着她更多的质问和责骂。
可她却自始至终,再也没有说什么。
只用一秒钟,就接受了她是敌人的事实。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岑倩收起情绪,让红月松开宋连蝉,而后转身,从树荫下小心翼翼推出一人。
他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只有双眼是睁着的,没人能从里头窥见半点波澜。
岑倩蹲下神来,理了理盖住他双腿的毛毯,起身对宋连蝉招手。
“小宋,过来些。我想,裴先生一定很想见你。”
虽然他现在没有任何意识了。
至此,宋连蝉才坐实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原来裴卸的记忆之所以会提前传承,是因为他已经变成了植物人,失去意识,无法再见证这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