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他和蒋星茶相对而坐,整个暗室里唯有一盏刺眼的台灯正对着蒋星茶,让她难以看清楚程小泽现在的表情。
她也不惧怕,带着些许笑意反问:“你是在以警察局审讯员的身份质问我吗?”
“你还想要什么别的身份?”程小泽握了握拳,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当程小泽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蒋星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他没有理由为自己开脱。
但蒋星茶又好像是心口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硬是要与他叫板,“你的同僚已经告诉我了,破获了这桩案子你就能顺利晋升到司令部,原来程警官一开始接近就带着目的啊,就这么着急用我换锦绣前程么?”
程小泽沉默了良久,好像听完她的一席话自己所有的耐心和担忧都随之流逝了,他只能用自己一贯的好脾气与她解释。
“你误会了,我们不过是按章办事,灯光亮起时你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抱着拍卖的画晕倒在地,警察局如果没有作为又怎能服众?我们有责任和义务……”
蒋星茶对他这些大道理不感兴趣,蹙眉打断,“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我信。”程小泽不假思索。
听完这两个字她的眸子里闪出点点期望,可这样的期望没有持续多久就湮灭了。
“我要见你们局长,我不喜欢你,不想继续被你审问。”
程小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果断的拒绝了她,“局长不在,这里能审你的人只有我,你如果连我都说不了,又怎么指望说服别人。”
说完后他就这样拉开椅子离开了暗室,蒋星茶却好像全身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前一秒还盛气凌人的脸蛋瞬间垮了下来,看着他渐渐离去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中。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注视程小泽的背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周身似乎有一层看不清的疏离。
·六·
第二天程小泽来接替夜班同僚的时候被告知有一位先生来探望蒋星茶,凭借这些日子对蒋星茶的了解,他实在是想不到有谁会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出现。
直到他看见了正吊儿郎当的伏在铁栏杆旁边的丁少爷——丁琛,就是之前联合一众男学生将蒋星茶逼入墙角嘲讽的财阀子弟。
他今天倒是没有穿学生装,反而打了领带梳了油头,穿着一身与之年龄不符合的西装,脚下还踩着一双油光蹭亮的尖头皮鞋。
实不相瞒,程小泽也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这副打扮来探监,不过与其说他是来探监的,倒不如说他是来跟蒋星茶谈条件的。
程小泽走近的时候他还在手舞足蹈地夸夸其谈,丝毫没有意识到身边多了个人。
“这个时候我还肯来看你就足够证明我对你有多情深意重了,你要是跟了我别说免了牢狱之灾,就算你想换个身份也未尝不可啊!你看看你这张脸蛋儿,想做女明星?女记者?还是我丁家的少夫人!只要你想……”
“她不想!”
丁琛的话还没说完,程小泽就已经扯下了他搭在栏杆上的手狠狠用力旋转,丁琛整个人瞬间被他擒拿在地。
“怎么又是你啊!”
程小泽没有理会他的无礼,冷漠答道:“擅闯警察局审讯室并且言辞高调,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是她的同伙。”
“你……”
“我劝您还是趁早离开,若是被我们局长看见了,指不定明天您父亲的办公桌上就会多一封弹劾信。”程小泽松开了他的手,顺势狠狠将他推开。
丁琛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他是个纨绔不假,所以他更不会拿自己父亲的前程开玩笑。“你给我等着!”放下这句话后他重新拉开了领带,撞开了虚掩的门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程警官这么着急赶他走是怕我答应吗?”
一直沉默的蒋星茶突然搭了腔,她的嗓音略带着些沙哑。
程小泽摇了摇头,下了定论:“你不会的。”
他的这句话却像一根导火索一样,瞬间就把蒋星茶点燃了,她突然拉高的声调,报复似的抓着铁栏杆大喊:“别以为你很了解我似的,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一些小恩小惠就想让我低头,我可不像那些傻姑娘三言两语就被你们唬得团团转!”
“蒋星茶你冷静点,现在能帮你的只有我,也只有我才是真心帮你的!”程小泽被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气到太阳穴发疼,不懂她为何突然这么激动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好,情急之下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尽数吼出。
清醒过来的蒋星茶连忙收回了手,强装镇定,“两天不见程警官就会摆官腔了,那我先祝您高升顺利。”
就算是这样境况之下,蒋星茶仍然气势不减,她的逐客令已然明了,整个人蜷缩回角落里。程小泽无言只能走开,可私底下又让阿莫找了些新鲜的水果给她。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如果事情还不能有定论的话蒋星茶就会被市政厅带走,他必须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做出正确的决策,他相信蒋星茶是被冤枉的,盗画贼另有其人,可是要如何证明?
钟表上的分针走了一圈又一圈,时间在指尖悄悄流逝,长时间处于暗室中的程小泽觉得压抑,便想最后再问问蒋星茶。
他这一次要来了钥匙直接打开了狱门,蒋星茶还是和之前一动不动,抱着膝盖阖眸靠在墙角,待了几天牢房身上的衣服早已扯出褶皱,他怨蒋星茶就这样放弃了自己,也怨自己不能够说服她。
他并不是为了军功和前程而忽视真相的人,反而他比任何人都更想帮助蒋星茶,他不明白这个时候这个女人还在犹豫什么。或许沈应茹说的不错,蒋星茶就是个怪人,而这么一个怪人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将他的冷静也一并偷走了。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你不能说出自己的冤屈就不会再有人关心事情的真相,你真的愿意就这样做别人的替死鬼么?”
程小泽再怎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抵不过蒋星茶的沉默以对,他深呼了一口气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心声。
“蒋星茶……难道你就不想好好的活下去吗?哪怕不是为了自己,就当是为了喜欢你的人不好吗?你想去法国我可以帮你,你想学油画我也可以支持你,但是你一定要先活下去。”
程小泽一股脑说完以后眼眶都跟着湿润了,他实在是不想自己第一次办案就白白葬送喜欢的人的性命。
可是他等了良久,迟迟得不到蒋星茶的回复,他意识到情况不对连忙过去查看,才发现蒋星茶整张脸都生了红疮,连手心上也满是红点。
她这是……过敏了?
回忆方才她握住栏杆的双手,还有之前不肯接触金属把手和金属话筒……程小泽一下就知道了答案,“你对金属过敏为什么不早说!”
他正准备拉起蒋星茶之际却被蒋星茶反手用力拽住衣角,“爹……别抛下我和娘……”
此时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痕,现在的质问无济于事,很显然蒋星茶已经神志不清了,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
“别走……爹,我一定听话嫁给穆少爷,你别赶我走。”
听到这句话程小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才赶紧横抱起她夺门而出。
“小泽!泸水码头那有动静快走!”阿莫进来看到这样的情况不知所措,就这样怔怔的等着程小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不上许多,程小泽看了看怀里情况不容乐观的蒋星茶,犹豫之下还是将她交到了阿莫的手里,“送她去医院,一定不能让她有事!”
·七·
醒来的时候蒋星茶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靠在她身侧的是一身警服还未褪下的程小泽。
见她终于转醒,程小泽担忧之色不减,便扶她起来说了件她应该最为关心的事。“真正的盗画贼已经缉拿归案的,算算时候她应该已经到市政府厅了。”
蒋星茶动了动嘴,终究还是垂下眸子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其实你早就知道是她了吧?她一直都在骗你,一直都在利用你,到了最后甚至想让你顶罪。”
在狱中的那几天,蒋星茶表现的极为反常,她只能说这些东西不是她的,但却说不出是怎么来到她手上的,从那个时候开始程小泽就已经开始怀疑沈应茹了。
“其实她和我一样是可怜人,我也只是想要借这个机会证明一些事情。”蒋星茶终于还是决心要开口说明这件事。
“证明你在蒋局长心里的分量?你先问问他到底还认不认你这个女儿?”
蒋星茶惊讶的抬起头来,她不明白程小泽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沈应茹。
算起来程小泽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蒋星茶在发热迷糊的时候提到了穆少爷的名字,据他所知前不久警察局蒋局长为自己的失散多年的女儿谋了一桩婚事,就是和穆司令的儿子。
而且深究起来蒋星茶姓蒋,局长也姓蒋,难怪她一直要求要见局长,且她一直都不害怕……可是那个时候蒋局长一直在外地,她并不知情。
“你是怎么抓住她的?”
原本这个案子已成定局,蒋星茶也以为自己的父亲和程小泽一样,准备为了前程牺牲自己……
她实在想不明白程小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扭转乾坤。
“那天她来为你作证,我顺势让阿莫送她回去,阿莫在她家发现了一双最新款的高跟鞋,鞋底不止有划痕还有磷粉残留,可一个跛脚又怎么会买高跟鞋呢?”
程小泽耐心的给她解释缘由,不知不觉中就握住了她的手。
安静时候的蒋星茶从骨子里透出来一种吸引力,让他控制不住的想要接近,就像是初遇时那般。
“仅仅凭借一双高跟鞋没有办法为你脱罪,昨天早上平城博物馆给警察局打来电话,说她们拍下的那一副清代名画是赝品,说明沈应茹一般想要嫁祸你一边又不想散失这么好的偷画机会。我们料想她得手之后肯定急于离开,便找了昔日司令部的兄弟把守了平城各个关卡等她出现。”
初见沈应茹是她性子孤僻,可为了相识一年的蒋星茶竟然愿意大方接受盘查,如果她真是关心之切又为何不知道蒋星茶对金属过敏这一条呢?
“人赃俱获?你一个小警察怎么能够调遣那么多人?”蒋星茶忍不住追问。
程小泽笑了笑,撸起袖子显露出手腕上的那一块表,他稍稍扭动了表旁的按钮,一张证件从中滑落出来。“其实我也骗了你,这就是一块金表。我本姓穆,程是我母亲的姓氏,我原名叫穆程泽。”
蒋星茶脸上的惊讶慢慢变成了惊喜,她咬着手指感叹道:“司令的儿子应该有很多钱吧,那天在牢里你不是说喜欢我吗,要不你考虑考虑娶我呗?”
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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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出升见之杲杲,易鲸承在傅画馆内临摹一幅筹备了好几天的秋日风霜图。褐眉微舒,目光凝聚。晨光洒向他的侧脸,无暇暖人。
易鲸承是傅画馆里的一位主画师,在傅画馆内也是小有名气。一个月下来洋洋洒洒也有几个贵客上门。
轻轻的叩门声传来,是傅画馆的小厮轴青:“沈画师,大厅里有位小姐说是您的故人,请您出面相见。”
故人?易鲸承收起画笔,整了整月牙色的祥云长袍绕过书桌随轴青前往大厅。
只见一位蓝衣女子立于大厅中央背对于他,窈窕身姿、曼妙玲珑,蜀绣制成的烟笼梅花裙勾勒着细丝,绣工精美。一看便知是商贾之后身份不凡。
易鲸承就地做了个揖,爽朗声响起:“在下易鲸承,不知姑娘是哪位故人。”
闻声,那女子转过身来,朝他盈盈浅笑“小女子,湘州蒋玉枝。不知沈公子是否还记得?”
易鲸承抬头,四目相对。这女子细长的眉毛似画非画,诱人的眸子黑白分明流露出点点星光。
易鲸承惊愕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在下诚然记得从未与姑娘相识过,怕是姑娘记错了。”一句话,波澜不惊的语气把二人之间的关系划到了零点。
那女子依旧是笑的端庄,可眼角眉梢不禁露出失落,她抽出手来轻轻拂过自己额角的碎发,镇静言:“看来沈公子是贵人多忘事。”
“沈公子,我们来日方长。今日多有叨扰,告辞了。”
女子从易鲸承身边走过,衣袖掠过的同时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红梅的幽香,沁人心田,似曾相识。
小厮轴青见了这场景只觉得无奈,常常不少姑娘小姐都冲着沈画师的一表人才前来拜访,可沈画师生性孤僻一心在画作上,今日这位小姐情况就有些反常了。
傅画馆位于凉城西南方向,周边的篁竹环绕,微风乍起,一片碧叶落入易鲸承的窗前。
回房后,他重新拿起画笔,继续那幅画卷,轴青刚沏来的碧螺春还漾着几片青翠。醇香浮出杯沿,脑海里霎时涌现出今日那名女子的容颜,空气中好似又弥漫起那股特别的芳香。
画笔一滞,一滴浓墨在纸上散开。他回过神来只觉得恍惚,在那墨迹上添了几笔一片红叶跃然纸上。
翌日,易鲸承一早就被老馆主给唤了去共用早膳,来到了前厅观众人,赫然发现昨日所见的女子也在席上。易鲸承见此情景表面上到是没有几分动容的样子,但手心却紧攥着。
老馆主看到他招手道“尽欢,快过来坐。这位是湘州萧丞相的独女,名毓景。萧侄女,这是我的爱徒易鲸承。”易鲸承入席后老馆主笑呵呵的为他二人做了介绍,丝毫没有注意到二人之间这一抹尴尬的气氛。
“萧小姐好。”细细打量蒋玉枝今日的装束,素白色的长锦衣,裙摆祥云翩翩,斜插珠钗,眉清目秀之容映入眼帘,确实是个大家闺秀。
蒋玉枝闻言起柔声道:“早闻沈画师不止善于诗画且才貌双全今日特来一慕君容。”
易鲸承未接过话茬,老馆主却侧目夸道:“萧侄女真是客气,果真有大家风范。近日来凉州游玩,客栈一定住的不习惯。你爹与我也相识一场,若是不嫌弃就搬过来住上几日吧。”
“馆主伯伯哪里的话,毓景高兴还来不及呢。”蒋玉枝说着瞧了一眼易鲸承。这一眼易鲸承不曾撇见可轴青却因这一眼为沈画师忧心。天知道这萧小姐打得什么算盘。
第二章
膳后,蒋玉枝和丫鬟回客栈收拾东西,老馆主把易鲸承叫到了偏殿。
偏殿周围百花齐放,鸟鸣不绝;偏殿之中茶香袅袅,韵律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