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在前面说笑,闹够了才回头。
“咱们只管前面吃酒说话,叫姑娘们去玩。”
“都是家里娇养的姑奶奶,也别拘着她们。”
很快便有丫鬟带着林蕴等人往里进,贾宝玉也要跟着,被贾蓉等人留住。
已婚的夫人们在前面,姑娘们在后头,互相分开没了旁人,惜春才放松。
探春拉着她的手。
“你是正经的宁国府小姐,在哪里也说得通。”
“咱们姐妹一处玩着,又不用他们。”
惜春面上透着冷意。
“我有今日全是老祖宗怜悯,谁要理会他们?”
眼看气氛凝固,薛宝钗道。
“白雪红梅,不可辜负。”
“不如咱们做了诗,回去一并收录在诗社集。”
有了提议就有玩法,只是这露天梅园,不好行酒令飞花令。
思索许久,林蕴心念一动,上前两步折下红梅来。
“这还不容易?”
“古有公孙大娘,今日我便给你们红梅剑舞,效仿盛唐之势。”
“且先说,谁的诗不好,定要罚!”
话音落下,手腕翻转,绚烂的剑花带着点点红梅,竟是以梅枝代剑。
剑势利落潇洒,裹挟着隐隐风声。
动作间身体曼妙肆意挥洒,偶尔碰到几支放肆的梅树,又带起落花满天。
自从宋朝起女子地位急转下降,姑娘们又养在深闺,何曾见过这等景象?
一时都看呆了。
直到收剑,方才回神。
“诗圣有言: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今日我才明白竟不是夸张。”
“大妹妹如此惊艳,我们反而不敢下笔,若是写不好岂不糟蹋?”
“林大姐姐这是给我们出难题了。”
视觉盛宴下,早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一个个绞尽脑汁,深怕自己的诗句配不上这剑舞。
唯林黛玉与有荣焉。
“你们可要好好想,不然我可不依。”
“回头是要一首首检查的。”
林蕴将梅花塞到她手中。
“别想着偷懒,你也要写。”
“不仅要写,还要寄回去给父亲,看你这几年进益了没有。”
探春立刻笑起来。
“我只道兄弟们被父亲检查功课苦恼,原来你也一样。”
“往年与我们争胜,如今怎么不比了?”
黛玉小心思被点破,也不恼。
“我亲姐姐的舞,不夸她,还能吃了我不成?”
“往日我给她画了多少样子,描了多少绣品,今儿还就耍个赖了!”
小脾气一起,转身摘花去了。
众人在后面笑,薛宝钗直点她。
“这一张嘴理直气壮,有恃无恐,真叫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定是林大妹妹平日疼她,将她惯得。”
林蕴佯装无奈。
“就这一个妹妹,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
“往前她身子不好还老实些,如今身子好了,能闹得降云馆上下不宁呢。”
姑娘们笑声越发畅快,气的林黛玉拿着梅花打人。
“还笑我,将来都给你们找厉害的婆家!”
“看你们还能笑几日。”
探春接住红梅,贴近调侃。
“我们还不好说,只是你,怕是要有几个厉害的小姑子。”
“那个时候才热闹呢!”
梅园里嬉嬉笑笑,姑娘们追逐打闹,是最没有烦恼的美好年纪。
玩的累了派人去给王熙凤传话,自然有人来接。
将摘来的梅花挑着好的给贾母,请过安才各自回去。
歇息两日回过神来,便聚着写诗,林黛玉嘴上说不写,实际却是第一个写成。
其他人不甘落后,接连几日忙着写诗改诗,连贾宝玉来了都敷衍不少。
“你们在写什么,都写了好几日,还没成吗?”
“我前日给你们的胭脂用了不曾?冬日里凝固,记得用温水化开。”
几人都在皱眉思索,只有惜春搭话。
“我们在忙着写诗呢,已经被林姐姐抢先了。”
“三姐姐还说要多写两首,一定不能落了下乘。宝姐姐刚完成一篇。”
说完,惜春又去跟自己的画笔奋斗。
贾宝玉探头来瞧,竟是一幅未完成的梅园舞剑图。
“你这是画的谁?”
“那日的梅花确实好看,我怎么没看见有人舞剑?”
几位姑娘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贾宝玉更好奇。
“你们笑什么?”
“必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若不告诉,今日我就赖着你们了。”
他若是耍赖起来,谁也没有办法,几人被吵得无奈,薛宝钗放下笔。
“那日你在前面,我们可在后面看了好风景。”
“林大妹妹的剑法当属一绝。”
探春也抬头,嬉笑看他。
“是你没有眼福,我们可都开了眼界。”
“怪道盛唐美人无数,若都是这般惊才艳绝,却是我们生的晚了。”
贾宝玉果然被引起好奇,盯着半成品的画研究一会,又拿起诗细看。
“你们这样夸奖,每首诗都赞叹不绝,定然精彩,偏我那日犯懒,竟生生错过!”
“梅花为剑,如此风雅,只我无缘一见?”
忍不住扼腕叹息,将每一首诗都细细品味。
这副捶胸顿足的懊恼模样,逗得几人乐不可支。
林黛玉从小厨房回来,叫紫鹃将热茶分给姐妹们。
“这有什么的,我每日见姐姐舞剑,也就是那日沾了白雪红梅的点缀。”
“姐妹们若要看,早起些时候过来,又不是见不着。”
贾宝玉眼睛一亮,迫不及待。
“那我呢?”
“早听闻林姐姐飒爽英姿,从她入府就想一睹风采,偏偏到今日还不能如愿。”
“等下雪之时,请她来舞剑可好?”
林黛玉嗔他一眼。
“我们姐妹又不是给你做耍的,想看自己去请,跟我说什么。”
“还拿你几个赏钱不成?”
贾宝玉作揖告饶。
“好妹妹,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姐姐不大出门,每次我去总要等通报,你就帮我说说好话。”
他耍着赖皮,身后探春突然说道。
“这是什么茶,和平日的不一样?”
“喝下去热热的,竟还有几分辛辣。”
林黛玉躲开贾宝玉的纠缠,拿起一碗热茶送入口中,缓一会才说道。
“这是大夫给我开的养身茶,与寻常茶叶不同。”
“里面有红枣之类,对女孩家最好,姐姐说冬日天寒,姐妹们喝着暖身,就叫我拿出来了。”
“平常也不多喝,手脚发凉时喝上一碗最好。”
三春再细品,果然有红枣的甜味。
薛宝钗喝了几口,虽然暖,却总不大舒服,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放在一旁。
贾宝玉凑上来闻,皱着鼻子躲开。
“好奇怪的味道,甜丝丝却又冲得慌,我不喝了。”
林黛玉一指头戳他肩膀。
“原也没准备你的。”
“既然来了就帮着我们一起改诗,说不定姐姐心情好了,赏你一个恩典呢。”
“好嘞!”
贾宝玉答应一声,干劲十足。
临近晚饭,丫鬟们才来接自己主子。
探春由着侍书给自己带上斗篷,四下张望:“怎么不见袭人?”
贾宝玉戴帽子的手一顿,似是想起什么,笑道。
“她身上不好,歇息几日。”
“妹妹的茶好,我也带回去叫她尝尝。”
这不算什么事,林黛玉立刻叫雪雁拿茶包给他。
等人都送走了,紫鹃指挥小丫头收拾东西,自己凑过来。
“宝二爷想看大姑娘舞剑,您怎么不帮着说话?”
“不过是一起玩,也不值当什么。”
林黛玉拢了拢披风。
“我知道没什么,他最没有坏心思。”
“只是私下里总有人议论姐姐出身,若非姐姐不爱出门,早被他们编排闲话。”
“往后提醒着我些,有关姐姐的事情,轻易不应。”
从前林黛玉敏感多思是为自己的寄人篱下,如今却是为了姐姐不被人轻视。
紫鹃了然,笑着劝说。
“三姑娘都能立起来,何况咱们大姑娘?”
“姑娘这份心思,叫大姑娘知道了必定高兴。”
主仆二人对视一笑。
晚间吃饭,林蕴就提起紫鹃来。
“降云馆都是林家人,唯独紫鹃是例外。”
“不如趁着今年向外祖母讨个赏,将她的身契要过来,你们二人也好长久在一处。”
林黛玉放下汤碗,不解道。
“要身契做什么?”
“她是贾府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我怎好拆散?”
林蕴无奈问她。
“现下是无妨,可将来我们回家,你不把她带走?”
“我看你们感情好,想着将来放了身契也算全你们主仆情分一场。”
“以后她愿意服侍还是离开,全凭自愿,不比奴籍的好?”
她话说的随意,却叫林黛玉心中巨震。
贾府再好,终究不是自己家。
在这住了几年,虽然嘴上总念着家里,可若真要离开,竟好似心里空了一块,忍不住喃喃。
“是啊,总是要走的。”
“待我回头问问紫鹃,总要看她的意思。”
林蕴点头,好似没有发现她的纠结失神,一边吃饭一边随口说道。
“我在大箱子里发现几个九连环,回头叫青梅给你送过去。”
“都是曹家送来的玩意儿,给你打发时间。”
林黛玉夹了一块鱼肉,味同嚼蜡。
第17章
自打姐妹两个说了话,林黛玉就开始减少出门的次数。
这一日贾宝玉上门,正遇上紫鹃回来。
“你们姑娘怎么这几日都没有去找我玩?”
“前日我得了好茶,还等着她吃呢。”
身契的事情林黛玉并没有瞒着,回屋就和紫鹃说了,并给她几日思考。
今日她正好去找自家父母说这事,见到贾宝玉,不禁心中一动。
“二爷总来找我们姑娘做什么?这满院子的姑娘陪着你解闷,还不够吗?”
“若是我们姑娘哪天回家了,你难道要去扬州找不成?”
贾宝玉本来在嬉笑,听见这话一怔,猛地握住紫鹃的手。
“你说什么,什么回家?”
“为何要回家去,林妹妹是嫌这里不好吗?”
紫鹃垂下头。
“二爷说的什么话,人家有父亲有姐姐,为何不能回家?”
“前几日姑娘还跟我说,若是我愿意,可以要了身契带我一起走呢。”
“我原和袭人鸳鸯是一样的,应该一辈子在府里,可是又舍不得姑娘。”
说着话,紫娟抽回手擦眼泪,不时偷看贾宝玉的反应。
果然见他震惊之下一脸呆滞。
“林妹妹要走?她不能走!”
“若是她走了,我孤魂野鬼一个,还有什么趣?”
见他竟有疯癫之状,紫鹃心中暗喜,忙劝道。
“要想林姑娘不走也容易,只要你们长长久久在一起,岂不是好?”
“早前老太太就说过,叫你们二人一处,这样我也能留下。”
贾宝玉目光呆滞看着前方,似乎是无意识呢喃。
“长长久久……长长久久……”
“这个好!”
突然欢喜一声,站起来就往降云馆走。
紫鹃忙跟着。
“前面有守门的小厮,二爷等我带路!”
贾宝玉自在林黛玉面前说笑玩闹,此时的贾府外,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请问,周瑞家的是住在这里吗?”
一个半旬老太太,带着黄髫小儿,正在贾府后面巷子里打听。
有路过的小姑娘给他们带路,从后门进去。
周瑞家的一见,便有几分猜测。
“是刘姥姥吧?”
“多年不见,快请进来喝茶。”
来人正是刘姥姥和板儿,祖孙赶了半日路程,才终于找到贾府来。
谢了茶,刘姥姥坐在塌上,抱着板儿十分拘束。
“多年不联系,我是不该上门的,实在打扰。”
“只是马上要过年,家中实在是紧了些。”
说了些攀关系的话,又说家中穷苦,刘姥姥灿灿的笑着。
周瑞家的暗道一声果然,面上便多了几分轻视。
“这是哪的话,既然是亲戚,互相走动照应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