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略坐一坐,我给你问问。”
说着,她站起来派个丫头出去,才回来又说道。
“你们长久不来往不知道,如今府上已经不是太太当家。”
“现在是太太的内侄女,也就是琏二奶奶当家,不过都是一样的。”
她细细说来,刘姥姥自然听着,无有不应。
不大会丫头回来,周瑞家的忙带人从后面绕到王熙凤院子等着。
王熙凤正在和林蕴说话。
“大妹妹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你如今在府上,怎么叫你出钱?”
“我这个做嫂子的必定把生日办的热热闹闹,你只管当小寿星。”
林蕴挽着王熙凤慢慢往前走,笑道。
“嫂子心疼妹妹,是我们的福分,只我是个不爱热闹的。”
“去年不懂事让嫂子操劳,今年我们姐妹聚一聚,请嫂子一杯酒也就罢了。”
“折腾来折腾去,白叫嫂子辛苦。”
去年刚来,林蕴没有亲自体会过贾府的荒唐程度,叫王熙凤办了一回生日。
那真是从早到晚闹腾,人们忙着吃酒看戏,没有几个人是来祝福,反而吃醉酒的不少。
有了经验,林蕴再不想为难自己的脑袋和眼睛,还不如在降云馆自己摆一桌干净。
王熙凤见她不是假谦虚,难免惊奇。
“别人都恨不得自己生日排场更大些,偏你反着来。”
“莫不是有什么想法,跟嫂子说说?”
林蕴正色几分。
“我与嫂子投缘,都是喜欢自己拿主意,也不瞒你。”
“宴会办的热闹,人却都是来吃酒的,又不是为我,何苦浪费一日?”
“还不如只请几个关系好的,姐妹们自在玩笑。”
这想法与贾府习惯可谓背道而驰。
王熙凤盯着她许久,也没看出来丝毫伪装勉强。
“你主意大,少不得我去跟老太太掰扯。”
“罢了,大不了我替你挨一顿骂就是。”
林蕴故作不悦。
“谁不知道老太太最疼你这个孙媳妇?”
“骂谁也舍不得骂你,嫂子这是跟我显摆呢。”
王熙凤哈哈笑起来。
谁不知道贾母并不重视林蕴这个所谓的外孙女?不过是面上说的好听罢了。
两人互相演一场,彼此心照不宣。
走到穿堂,平儿迎出来。
“二奶奶,有客人来了。”
“说是咱们家的什么亲戚,叫刘姥姥的。”
林蕴脚步一顿。
刘姥姥这个时候就来了?
这是红楼里难得自始至终都实诚的人。
有心结个善缘,林蕴忙道。
“还想着请嫂子用饭,既然有客人,不如一起请了吧。”
“就当是我托嫂子办事的回礼。”
王熙凤抬眼笑起来。
“一顿饭就当做回礼,可不够我辛苦,少说十顿八顿。”
“早听说你院子里小厨房好,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抬脚就往前走。
平儿忙回屋,请刘姥姥和板儿也往降云馆去。
饭食就摆在平时玩耍的东厢房,宽敞又亮堂。
只是刘姥姥和板儿进来的时候,王熙凤的脸明显僵硬了一瞬。
无他,只怪刘姥姥身上的粗布破衣,还有板儿那淌着的鼻涕。
“噗嗤。”
林黛玉没忍住笑,忙捂着嘴掩饰,又叫雪雁拿帕子给他擦。
刘姥姥赔笑,得了干净的帕子也舍不得用,只攥在手里。
“给奶奶,姑娘们请安。”
“小人乡下来,不懂规矩,惹姑娘们笑话。”
“你还不快跪下请安!”
一边说,一边按着板儿叫他磕头。
王熙凤冷眼瞧着。
“起来吧,小孩子家家。”
“既然是亲戚,就该多走动,我和姑娘们辈分小,就称呼一句姥姥。”
“您来可是有什么事?”
刘姥姥搓着手站起来,局促不安。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家里遇到些事情。”
斟酌着用词,她将对周瑞家说的话又小心说了一遍,不外乎就是家中穷苦,没有余粮过年。
王熙凤人精一样早有猜测,闻言轻嗤。
“您这话说的,亲戚们互相帮衬是常有的。”
“我手上正好有太太赏给身边丫头做衣裳的二十两,您要是不嫌弃,我就叫人回去取。”
二十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便是贾府的姑娘一个月才得二两月钱,王熙凤手指缝里漏下来点,却够寻常人家吃用一年。
刘姥姥喜出望外,跪地磕头念佛。
“奶奶心善,菩萨保佑,多谢奶奶。”
林蕴笑着插话。
“既然嫂子给了,又在这院子里,我也不能空手。”
“青梅,去取十两银子来,一并给姥姥带回去。”
林黛玉也叫紫鹃去取五两,如此拼拼凑凑,共有三十五两。
清苦人家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刘姥姥喜得眼泪都出来,板儿的眼睛却只盯着桌上炖鱼。
林蕴见王熙凤实在嫌弃,也不勉强。
叫人在外间给刘姥姥和板儿单独支了小桌,又端上鸡鸭等大荤的菜,双方各吃各的。
王熙凤果然满意,饭后派人送刘姥姥出去,说了会子闲话才离开。
到了晚间,周瑞家的过来。
“姑娘们好,我替薛姨妈来送花。”
“一共四支,两位姑娘一人两支。”
盒子打开,里面空荡荡的躺着四支绢花。
林黛玉从书中抬起眼皮,瞅了一眼就嗤笑出声。
“这花是只我们姐妹有,还是大家都有?”
周瑞家的还没有察觉气氛变化,笑着说道。
“姑娘们都有了,这几支是你们的。”
雪雁过来倒茶,故意将茶盏用力放在桌上。
林黛玉放下书训斥。
“这是什么规矩,我是教你这么对待客人的?”
“又不是那轻狂人家,一点道理不懂,出去可别说是我教的。”
青梅紧跟着过来上点心,看似不轻不重,却发出清楚的碰撞声。
林蕴也放下书。
“才刚说雪雁,难道就不是说你的?”
“咱们林家又不是小门小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克扣你月钱。”
姐妹两个一唱一和,周瑞家的脸都青了。
偏偏她理亏在先,无法反驳,随便敷衍两句转身逃离。
紫菱上前来,拿着绢花给外面值守的几个二等小丫鬟分了,一等丫鬟以上谁也没要。
隔壁院子,王熙凤正拿着绢花看。
“瞧着是新花样,平儿你拿两支,明日送到宁国府给蓉儿媳妇。”
“我与她最投缘,她又年轻,戴着正好。”
平儿答应一声,上来拿新盒子装了。
“刚才我看周瑞家的盒里还有四支,又是往降云馆方向去。”
“林大姑娘怕是要给她吃挂落。”
王熙凤伸个懒腰,坐在梳妆镜前。
“本就不是这么个规矩,我好不容易忙完一天,才不去讨人嫌。”
“林大妹妹是个有主意的,又不要在府里过生日,摆明了不想搀和,这才不怕得罪。”
“可惜,若是我们家的姑娘就好了,也能帮着我些。”
正说话,外面有媳妇过来。
“二奶奶,有内门上的事情禀报。”
王熙凤刚拔了簪子,只好又插回去。
“晚上都不得闲,叫她进来吧。”
平儿帮着她穿上外衣,才叫人进来。
第18章
林蕴的生日很快到了,果然没有大摆宴席,只在降云馆摆了两小桌。
一桌摆在东厢房,给客人们用。
另一桌摆在厨房外面,给伺候的丫头们。
不仅三春和薛宝钗过来,就连王熙凤和李纨也赏脸,平儿更抱着大姐儿一起凑热闹。
林蕴作为小寿星,只管在上面坐着。
唯二的主人林黛玉就忙活起来,一整日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打点。
王熙凤吃了几杯酒,看得点头。
“早看出来林妹妹是能干的,可惜是亲戚家,不然一定抓来帮我管账。”
“若是什么时候,成了自家人才好。”
三春捂着嘴笑,林黛玉脸一红。
“二嫂子吃了酒说胡话,仔细姐姐捶你。”
林蕴立刻接话。
“上回给家里写信还说,她这性子被我和父亲惯坏了,怕找不到婆家。”
“父亲只说不急,趁她还小多留几年。”
亲生父亲林如海还活着,婚姻大事就轮不到别人做主。
王熙凤果然不再提这话,只与姑娘们吃酒。
大姐儿正是活泼爱动的时候,满塌上乱爬,看的姑娘们喜欢,都去逗她。
平儿寸步不敢离。
“大姐儿才一岁多,还不能吃肉呢,姑娘可别喂。”
“只吃两口粥还使得,要慢些。”
“银瓜子不能给,她年纪小什么都敢往嘴里送!”
姑娘们没有养孩子经验,看着娃娃可爱只管往上递东西,全被平儿拦住。
王熙凤笑得捶桌子。
“哎呦我的傻姑娘们,这成了亲可怎么办?”
“快些撒了手吧,平丫头要打人了!”
气的平儿瞪她。
“奶奶还笑,等大姐儿长大了,瞧我告状!”
降云馆传出欢声笑语,贾宝玉却被挡在外面进不来,听的心痒难耐。
“你个蠢东西,不是叫你去找紫鹃吗,怎么还没来?”
“今日林姐姐生日,我礼物都没送进去。”
跟着伺候的丫头也无奈。
“他们说紫鹃今日不在,我也没有办法。”
“二爷只管打骂,却是我的不是?”
说着,竟委屈起来。
但凡跟着贾宝玉的丫鬟,总比别人高贵几分,不仅仅是那些副小姐一样的一等丫鬟,就连小丫鬟也打骂不得。
她这一哭,贾宝玉果然慌乱。
“我何时骂你,不过是着急说了两嘴。”
“罢了罢了,我自己去问。”
说完自己去照壁那里找到小厮。
“你帮我通传给林妹妹,她定会让我进去。”
小厮早得到命令,笑得恭敬。
“宝二爷,今日里面都是女眷,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要不然这样,我叫人去将小兰大爷和环三爷请来,给你们爷们儿另开一桌?”
贾宝玉急的转圈。
“我给林姐姐过生日,将他们叫来干什么?”
“罢了罢了,横竖我是进不去,这礼物你帮我送进去吧。”
气冲冲将礼物塞给小厮,又不死心看了里面两眼,才转身离开。
“宝二爷慢走!”
小厮恭敬送他,一转身小跑着去找紫菱。
“大姑娘猜的没错,宝二爷果然闹着要进来。”
“这是他留下的礼物,人已经走了。”
紫菱嫌弃地接过礼物,目光冰冷。
“一个爷们儿,总往姑娘堆里凑,也不知道贾家是怎么教养的,自己儿孙养不好,莫要坏了咱家姑娘的名声。”
“你且守好门,我去去就来。”
嘱咐几句,紫菱顺手理了一下衣服,去到王夫人院里。
“二太太,今日我家大姑娘生日,原只请了姑娘们玩笑。”
“谁知道宝二爷过去送礼,我们姑娘怕失了礼数,叫我过来请宝二爷,小兰大爷,环三爷一起过去呢。”
王夫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林家两个姑娘,听这话想也不想。
“怕是不成,宝玉去前面读书了,晚间才回来。”
“你去回了你们姑娘,叫她们好好玩,不用管那些小子。”
紫菱恭敬答应,从屋里出来故意没走下人专用的小过道,而是走了穿堂叫所有人都看见。
降云馆光明正大来请少爷们,被王夫人拒绝,没有半点不对。
便是有人传什么闲话,也议论不到她们头上。
难得一个生日宴办的干净又热闹,王熙凤多吃了几杯酒,先一步离席,回到自己屋里还晕乎乎的。
“没有唱戏说书的生日原来是这样,还是林大妹妹会享受。”
“没了那些琐事,倒叫我松快一回。”
酒劲上头,王熙凤扯了衣服领子。
平儿先将玩累的大姐儿送回去,回来就见她乱扯,忙按住。
“奶奶吃酒吃热了,好歹歇一歇再脱衣裳。”
“晚间还有管事们来回话,可别冻着了。”
微醺的王熙凤一眯眼,从鼻子里冷哼。
“什么管事,都盯着我手上这点权力呢,偏不叫她们如意!”
“大妹妹看不上她们,以为我就看得上?一群眼皮子浅的东西,若不是为了她们,我放什么印子钱?”
她吃醉酒不管不顾,可苦了平儿。
一边堵她的嘴一边扶着她上床,好歹才哄她睡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