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紫菱进来倒了回茶,雪雁进来换了回点心,全当没看见。毕竟姑娘的“斗争”,她们丫头说不上话。
日子和谐又忙碌,暂时空不出时间和精力去关注别人。直到正月二十之后,曹同轩冯紫英等人离开京城,要准备林黛玉生日,才陆续听说贾家诸事。
“听起来有些乱,还送帖子过去吗?”
邀请三春过来赴宴的请帖已经写好,林蕴递给林黛玉,让她自己做决定。
“为何不请?他们的混事与我们不相干,咱们说笑,也碍不着他们。”
冷下心思后林黛玉格外看的开,将请帖递给雪雁命她去办,只管安排生日当天。
宫中,元春再次接到王夫人折子,看过放在桌上,忍不住叹息。
抱琴奉茶过来。
“娘娘怎么叹气,可是太太说什么?”
“母亲说过几日是林家二妹妹生日,让我赏赐。”
高墙深院之中,她们主仆相依为命,是难得能说贴心话的人。抱琴明白其中意思,上茶的手微顿。
“太太着实急了些,林家姑娘岂是那么容易得的?娘娘已经接连赏赐两回,林家都没有任何动静,怕是不愿意,若是逼得紧了也不好。”
元春看向窗外,面色忧愁。
“本宫何尝不知?只是如今家中无人支撑,难道任由他败落?往来姻亲只有林姑父最出息,妹妹又与宝玉青梅竹马,他们若在一处也不算亏了。”
想起省亲时见过的两个女孩,元春叹息。
“这样天资偏是女子,若是我贾家儿郎,该有多好。”
“娘娘。”
抱琴心中酸涩,想要劝说,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进来,瞬息改口。
“娘娘请用茶。”
全家富贵系于一身,元春不敢有丝毫松懈,收敛愁容坦然自若。
片刻女官进来。
“启禀娘娘,皇上圣旨,今晚宣召,请娘娘早做准备。”
“知道了。”
淡然应下,自有抱琴上前谢过女官并送出去。元春上方高坐,看着满屋辉煌,仆婢成群,却无法缓解心中寂寞恐惧。
自从甄太妃去世,宫中出身勋贵的嫔妃逐渐失宠。后来南安郡王贬为庶人太上皇病重,更在悄无声息间改换门庭。
元春在宫中十数年,无论是智慧或是阅历都告诉她将有大变。之所以听从王夫人提议促成贾宝玉和林黛玉,就是想要在这场变故中保全弟弟,亦为贾家留下生机。唯独不知她自己在这场变故中能走到何处。
看着外面被院墙隔绝的天地,繁华宫殿里传出幽幽叹息。
二月初二迎春生日,冯家送厚礼,宫中贤德妃送出赏赐。
二月初十,贤德妃有孕,特许贾家诰命入宫觐见,并送下赏赐。
二月十二,林黛玉生日,请三春并王熙凤、李纨上门同庆。
“哎呦,可算见面,你们姐妹俩真是越来越金贵,等闲都请不动,只好我们过来见你们。”
王熙凤从月子里恢复过来,全然看不出生产时受过重伤,进门就开始说笑。
林蕴过来扶她,不客气接话。
“那是自然,我们可不像你这泼皮破落户,凭他外面什么事情,都与我们不相干。”
难得轻松,王熙凤哈哈大笑,引得李纨戏谑。
“她可不是什么泼皮破落户,如今也是我们府里的菩萨,除了自己院里一概不管,倒把我推出来。”
“你是兰小子母亲,将来自有你继承的家业,不过提前管着,还不乐意。”
即便不管事,王熙凤的嘴皮子也不落下乘,说着话就到里屋去。
她们三人走在前面,后面林黛玉挽着迎春悄声说话。
“嫁衣可做了?定下具体日子没有?她们都说你嫁到福建去孤苦无依,却不知将来还有人作伴,你可好了。”
迎春红着脸。
“还没定呢,只说是明年。你姐姐的事情说定了?若跟她同在福建,我也安心。”
“你是安心,我却不知道多久才能见你们一回。”
林黛玉撇着嘴,想到京城福建远隔万水千山,便心中不舍。
探春惜春乐地调侃。
“你们姐妹见不着想念,见了面又拌嘴,真是奇怪。今儿你生日,别说分离的话,既然请我们过来,可有好酒好肉?”
“这个自然,还有新得的蔻丹,咱们里面去。”
几个人互相推挤,笑闹着往林黛玉小院里去。
李纨探头看着,起身去追。
“你们在这里说话,我去看看,别叫她们胡闹。”
她刚走,王熙凤突然神秘起来。
“你可听说史家的事?”
“只听说你们家大小姐在宫中有孕,史家能有什么事?”
林蕴看似浑不在意,心中却纠结。
宫妃怀孕并非全然是好事,“榴花开处照宫闱”,元春一死,贾家再无半点希望。
虽然她早就想着贾家趁早完蛋,可若真完了,探春她们怎么办?最好再拖几年,等姑娘们都出嫁。
王熙凤不知道她胡思乱想,悄声道。
“娘娘有孕自然是好事,可我总觉得不大对。年前史家将云姑娘接回去,忙着说亲,还给家里所有的姑娘说亲事,这着急忙慌好似要在一年内将她们嫁出去。林姑父没说什么?”
这个还真没说,林蕴摇头。
“你别这样怀疑看我。年后我去程家住了两天,又准备东西,还有黛玉生日,哪有时间去管别人家?倒是给你们送请帖的时候,听说不少事。”
“这有什么好听的,都是混账糊涂东西。”
打听不到消息,王熙凤一甩手,胡乱猜测。
“头年甄家出事,我没觉察,如今想来都是疑影,史家怕是不远。我虽不管事,却也知道不少往来人家都被查处,如今太上皇病重,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只盼着娘娘生个皇子。”
眼瞅着那么多人家陆续倒下,王熙凤又不是傻的。盘算之下,最后的希望仍旧在元春身上。
可即便如此,元春也是贾政之女,等老太太去了分家,她还能记得贾赦是谁就该烧高香,哪里还能指望能扶持贾琏贾芝?只好祈祷皇上能够看在皇子或者公主的份上善待贾家。
林蕴心中复杂,想要提醒却不知从何说起,纠结半晌手都扣的打结,才斟酌说道。
“怀胎十月,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何况不知男女。你若真不安,不如狠下心舍了富贵。”
“什么?”
王熙凤大惊失色,伸手摸上林蕴额头。
“莫非病了,说的什么糊涂话?人生在世谁不求富贵双全,好端端说起丧气话。”
如今贾家虽然落败,却仍旧是高门大户,突然说起这样的话自然没有人相信,或者说没有人愿意相信。
林蕴苦笑。
“我也不知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总之,若有机会将平儿她们早早放出去吧,多结几分善缘总不会错。”
王熙凤瞠目结舌。
“你莫要胡说吓唬我,好歹我也是王家出身,又做了这么些年管家奶奶,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吓到的?不管史家如何,咱们还有老太太和娘娘,岂会和他们一样?”
第109章
“贾不贾,白玉为堂金做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并未林蕴信口开河,四大家族如今还剩下几家?当年挥金如土,如今任人宰割,其中差距变化,谁看不出来?
王熙凤不肯相信,又不敢不信。心不在焉陪着众位姑娘玩笑会子,突然听见唱喝,竟是宫中元春送来赏赐。
设案、迎接、谢赏、送客。林蕴和林黛玉无比娴熟,全然没有惊喜,倒像是经历过几百回。
王熙凤挤出个僵硬笑容。
“每回这些宦官到荣国府都是要钱,原来都送到你们这里来了。”
原是说个笑话,谁料林蕴撇嘴。
“可不正是,从年节开始,已经是第三回 。知道的说我们是表姐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亲姐妹呢。”
王熙凤笑容彻底绷不住,胡乱陪她们用过晚饭就催促着回去,路上在轿子里胡思乱想。
宫中娘娘何等尊贵,都要眼巴巴给林府送赏赐,难道贾府真的不行了?薛家,王家,如今的史家,贾家终究逃不掉不成?
好容易魂不守舍回到家里,看着床上一对熟睡的儿女,心乱如麻。
贾琏回屋瞧见,凑过来偷香。
“奶奶想什么出神?今儿不是林家给二妹妹过生日,这么早就回来。”
“做什么唬我一跳。”
王熙凤被吓到,确认儿女没有惊醒才瞪他。
“没什么要紧事就回来,你不是说去衙门,怎么也回来?”
“还不是大老爷,看上个丫头非要买回来,又说银子不够叫我来取,我哪有银子?叫兴儿拿了上回两个香炉当掉才把钱凑上送过去,也没心思做事,索性回来。”
脱下衣服甩屏风上,贾琏半趴在床边看儿子,见他睡得香甜才略微平复心绪。
王熙凤起来给他将脏衣服拿出去,取干净衣服备着,又回来给孩子们掖被角。
“对了,前儿老太太叫你去史家,可打听清楚了?”
“打听清楚了,云姑娘定了个商贾人家,急匆匆的说是下个月就过门。我说会不会太仓促,结果他们自家姑娘也是这样,我不好说什么就回来,还不知道怎么给老太太禀报呢。”
若只有史湘云是如此仓促,还能说史家刻薄侄女。但所有女儿都是这样,就没有什么好说。
王熙凤又想起林蕴的话,略微沉吟问道。
“许是家里遇到什么事,你没听程潜说起?”
“他年后正忙,哪有功夫见面?等得了空请他出来问问。”
捏着儿子小手,贾琏也觉得不对劲。
“你在家里可听到什么风声?我可听说娘娘给林府赏赐,还着重赏赐二妹妹,似乎是有意结亲。”
“你也知道了?”
王熙凤起身,忐忑握着手踱步。
“我还以为事情没传出去,竟然连你都知道,看来确有其事。得想个法子。”
“这有什么好想的,她和宝玉青梅竹马,将来若能成了也是好事,亲上加亲岂不正好?”
贾琏不以为意,甚至还有几分乐见其成。谁料刚说完就被王熙凤大口啐。
“好个屁!林大妹妹恶心着呢,林姑爷也不能同意。换成是你,愿意把闺女跟了宝玉?”
别人家的闺女是一回事,自家闺女又是一回事。贾琏设身处地想想,不说话了。
王熙凤看着熟睡的大姐儿。
“你若有本事坐上三品,我宁愿大姐儿进宫当娘娘也不跟宝玉,亏你说的风凉话。”
贾琏忙认错讨饶。
便是他这样混账好色胚子,都舍不得女儿,何况林如海?
晚上林如海回家,看着赏赐眉头紧锁。
“三番几次,真当我没有脾气不成?不必理会,宫中的日子果然太清闲。”
嘀咕两句,甩手出去。
没过几天,吏部突然传出调令,贾政外放做通判。
有些人外放是为了多几年历练,回来好加官进爵。有些人外放则是被赶出京城,做得好了还有机会回来,做不好这辈子都耗在外面。
贾政在京无高位,在朝无政绩,明显不是前者。
“好端端怎么突然把二老爷外放,你们没听到什么风声?”
贾母将家中主事人聚集在荣庆堂询问,可他们之中连个有上朝资格的人也没有,如何提前知道?
互相对视,都摇头。贾赦揣着手猜测。
“按照旧例,娘娘有孕,二弟该是等着封赏,却在这个时候被送出京城,事出反常。”
“若非事出反常,我还用问你?”
白说两句废话,贾母不耐烦瞪他,满屋子巡视一遭,竟没有能指望的。
“罢了,等我递封折子进去问娘娘。你们请林姑爷来,他定知道些。”
贾政犹记得上回提亲,自觉没脸见林如海,忙道。
“妹夫如今在督察院,官员调任却归吏部管着,他怕是不清楚。就算知道些也说不上话,何苦白添麻烦。”
细想确实如此,贾母长叹,将他们赶出去,命人研墨给元春上书。却不知道被寄托着最后希望的元春此时正处于水深火热。
宫墙之内,皇帝为天,陛下降临对宫妃是恩宠、是荣耀。可让宫妃端着茶盏侍立小半个时辰,尤其是怀孕宫妃,着实少见。
“听闻爱妃近来精神不错,时常关心家中妹妹。”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息怒,虽然在和元春说话,视线却一直在书上。
元春心中忐忑,稳稳端着茶盏不敢有丝毫失礼。
“陛下明鉴,妾身家中两位妹妹定亲,特关怀一二。”
“原来是这样,可朕怎么听见人说,你更喜欢另外一个妹妹?”
皇帝的视线不紧不慢淡淡扫来,带有审视与压迫。
元春略微躬身。
“回陛下,去年省亲时家中有薛、林二妹才华斐然,妾身喜爱,故多有赏赐。然终非嫡亲,日后怕是疏远。”
“是吗?”
皇帝放下手中书卷,终于给她个正眼。
“你有孕在身,不宜操劳,更不要让外面的事情扰乱心神。春寒未去,就在宫里抄抄经,做做小衣裳。”
“是。”
元春恭敬叩首,再抬头,皇帝已然不在。
抱琴忙上前扶她。
“娘娘小心,站了许久,可要传太医?”
“不可,陛下刚才离去,本宫就传太医,岂不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