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当年做过杂事,也不是最低等粗使婆子,何况那时候年轻,如今的年龄如何能比?
外面又在催,王嬷嬷推着她出去。
“别忘了多提太太,二姑娘心软,一定会放我回去。就算不放我回去,好歹给我换个地方。”
“怎么还没有说完?我可是好不容易放人进来,被人看见要说闲话的。”
管事嬷嬷推门进来,面色嘲讽,娟儿忙擦眼泪。
王嬷嬷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一把钱。
“多谢嬷嬷,我这个干女儿实在是笨,才耽误时间,多谢你,快将她送回去吧。”
掂量手中的钱,管事嬷嬷带娟儿出来,忽然问。
“她是你干娘?咱们府上可有规矩,不许认干娘。”
娟儿眼眶红红的,隐约还能在脸上看到泪痕,小声回道。
“我以前是在外面干活的,被她提拔进来,认我做干女儿。说她以前在贾家都是这样,往后二姑娘嫁到贾家也是这样。”
“怪不得。”
管事嬷嬷越发嘲讽,转手将那把钱塞给她。
“别听她放屁的话,咱们大姑娘最讨厌那套,原先有几个认干亲的都打发到外面庄子上去,你要聪明就去跟姑娘认罪,若被查出来,有你好果子吃!”
狠狠一指头点在额头上戳地她倒仰,管事嬷嬷心情好,转身哼着小调回去。
娟儿手上拿着钱,脸上带着泪痕,额头上还被戳了个红点,着实滑稽怪异。
想想林府的规矩,想想王嬷嬷从前做的那些事,再想起王嬷嬷不许她在人前叫干娘还扣她一半月例,咬咬牙跑回去。
等晚上林黛玉睡下,悄悄拉雪雁出去说话。
“雪雁姐姐,我有个事想找你帮忙。这是王嬷嬷藏在树下的钱,她说叫我帮她求情。”
娟儿怀中抱着陶罐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银子和吊钱。
雪雁目瞪口呆。
“她从哪里攒下这么多钱?不对,她为何单把钱给你?小蹄子,快如实说来,不然明儿告诉姑娘处置你。”
“雪雁姐姐饶命,我就是来告诉姐姐的。”
娟儿竹筒倒豆子般说的干干净净,连认干娘的事情都说了。听的雪雁脸色连变。
“今儿干娘,明儿干爹,下人们都成一家,专门挖空主子。贾家人最喜欢这些,竟然带到咱们家来,偏你就不长心!”
骂一顿,见她实在害怕,雪雁也不好再说,只将罐子接过来。
“你先回去吧,明儿吃完早饭过来,这事儿二姑娘也保不了你,咱们大姑娘的脾气谁不知道?最好祈祷着大姑娘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打发走娟儿,这么些钱却如同烫手山芋。雪雁不敢私自收下,带着染墨几个作证,一起搬到林黛玉屋里放在墙角。
早饭过后,林蕴和林黛玉都在,雪雁将娟儿叫来,将昨日的话细细禀报。
果不其然,林蕴脸色阴沉。
“我曾经说过,府上不许认干亲,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娟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争辩。
林黛玉冷眼看着她,满是失望。
“咱们家里人口简单,我总想着不要太过约束,谁料一番好心竟辜负。既然坏了规矩就要受罚,念在你主动承认,且不将你赶到庄子上,只去外面再不许进来。”
被赶到庄子上是做农活粗活,赶到外面则是洒扫洗涮。两者无论前后,怎么比得上在姑娘身边服侍轻松体面?
然而事情做下,悔之已晚。娟儿磕个头被人拉出去。
林黛玉看向林蕴,面色愧疚。
“是我对她们和善才会如此,若早听你的话,不会有今日麻烦。还是将王嬷嬷送走吧。”
林蕴猛松口气。
若是林黛玉求情,她势必不能容忍,保不准会吵起来。幸好,虽然心软还不至于糊涂。
“我知道你重感情,但有些人不配。无论是下人或是亲眷朋友都一样。”
留下这句话,林蕴不想再过问,拍拍林黛玉的手,起身离开。
不喜欢的东西眼不见心不烦,更何况到底是贾敏留下的人,她一个庶女还真没有资格去处理,留给林黛玉最合适。
早就看王嬷嬷不顺眼,只是作为主家不能随意发落,终于能彻底赶走也算除去心结。林蕴心情不错,回屋刚倒上茶水,丫头通报何姨娘来访。
“何姨娘?”
印象中没寻到这个名字,林蕴愣了好半晌。经过紫菱提醒才想起,在林如海的后院里还有两个姨娘。
她们都是多年的老人,十分安分守己,除了伺候林如海之外并不管府上的事情,等闲也不会露面,导致林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快请。”
要见自己父亲的小妾,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勉强也算半个长辈,林蕴不欲为难。
瞥见青梅将何姨娘领进来,林蕴笑着起身,正要说话,何姨娘已经跪在地上。
“大姑娘,妾身在林府多年,不敢说有功劳苦劳,好歹服侍老爷,从未求过什么,今日只求姑娘,一定不能放王嬷嬷走!”
话说完用力叩首,与地面发出清晰的碰撞声。如此郑重其事咬牙切齿,让众人愣住。
收回扶人的手,林蕴坐回凳子上,并不叫起。
“何姨娘这话说的奇怪,王嬷嬷做了错事,二姑娘按照规矩将她赶走,你却跑到我面前说什么不能放走,着实让人听不明白。”
何姨娘抬头,露出猩红双眼。
“多年来我只在自己院里伺候老爷,从不招惹是非,原本以为事情过去多年木已成舟,老天爷却让我看见报仇的希望。大姑娘,你难道就不曾想过,当初张姨娘是如何离府的吗?”
空气瞬间凝固,林蕴反问。
“你知道?”
何姨娘深呼吸,面露惨笑,说的话都透着渗人寒意。
“不知道,但想来与我差不多。只是她运气好,跑出去有个姐姐收留,我却无处可去,眼睁睁看着儿子死在眼前。好容易寻着仇人,怎能放虎归山?”
两个姨娘存在感向来不高,林蕴不知她还有如此惊悚一面。四目相对,定下心神。
“听你话中意思,想说你儿子是王嬷嬷害死?我娘亲去世早,当年的事情未曾听过,为何要相信你?”
最初到林府,林蕴的确想过这个问题,但那时更多的是怀疑贾敏。后来与林黛玉、林如海逐渐熟悉,又因为穿越而来对所谓的亲生母亲没有印象,并未深入追究。
如今看何姨娘态度,似乎另有隐情。
“娘亲?”
何姨娘重复林蕴的话,神情恍惚,面露怀念。
“我儿若在,也该读书进学,如你一般喊我娘亲。他不能在礼法上喊我母亲,可那是我的儿啊!”
尖锐的声音从她喉咙里冲出,带着颤抖。
“他还那么小,自幼体弱,为什么不能容下他?我从未想着争夺什么,只想将孩子平安养大,为什么这样都不能容忍?那年他才三岁!”
好半晌敛住哭声,何姨娘跪姿依旧,即便是在嘶吼时也未移动分毫。
“我是个懦弱的人,明知儿子被人害死,却不敢报仇,让她躲在别苑数年。这半辈子我从未做过亏心之事,唯有午夜梦回被儿子质问,如今又见着她,怎么可能放过?”
她泪水未干,却挡不住从心里透出的冷光,双手高举交叉放在额前,行叩首大礼。
“王嬷嬷仗着出身贾家肆意妄为,张姨娘并非头一个,我也并非最后一个。时隔多年证据难寻,如今既说出来,不求真相大白,只求她必遭报应!”
作者有话说:
特别说明:
原著第二回 写“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
也就是说林黛玉和弟弟相差一岁,不太可能是贾敏接连怀孕生的,所以本文设定那个“三岁之子”不是贾敏所生。
第113章
林蕴看着眼前人神情癫狂,头脑中却诡异冷静。
“按照你话中意思,恨不能杀之而后快,那为何要等到现在?不说之前在扬州,只说在京城这两年,你就没想过要报仇?”
“当然想。”
何姨娘直视林蕴,格外坦荡。
“多年来我都在后悔当年没能报仇,但是她并不在扬州林府,就算我后悔也无用。在京城见到她我还以为看错,几番试探确定,你不知我有多高兴。”
说到这里,何姨娘的脸上果真露出笑容。
“这一年来,我小心翼翼打听她的消息,已经准备好破釜沉舟,哪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谁知她偏自己狂妄,撞在大姑娘手上。我去洗房看过,她真可怜,可怜到我不想让她死,想让她一直可怜下去,谁知道她竟求到二姑娘面前。”
深呼吸,何姨娘手上露出青筋,可见用了多大力气才没让自己失态。
“当年就是这样,太太明知道事情是她做的,却视而不见,只将她赶到别苑,让她熬到今日还能回来。这回决不能让她出去!大姑娘,我知道你和太太、二姑娘不一样,所以我来求你,求你!”
再次叩首,她额头抵在地面久久不动。
林蕴看着她,突然觉得手上一凉。低头,才发现刚才听得入神,不小心碰到桌上漆盘。
收回手,故作镇定。
“所以说到底,你不仅没有任何证据,也不能证明我娘亲当年是被王嬷嬷所害?”
何姨娘身体僵住,好一会抬头,视线挣扎。
“有,也不算有。当年张姨娘逃走,是因为出门进香的时候被人与小厮关在同个房间。当时太太忙着求医问药,府上姨娘出门的事宜是王嬷嬷安排。大姑娘若有心,找当年的人来询问便知。”
“小厮?”
林蕴表情瞬间崩裂。
这种事情不可能去查,也绝对不能去查。一个姨娘和其他男人共处一室,哪怕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也会被别人怀疑。幸好张姨娘跑得快,不然女儿生下来保不准会被当成野种。
难怪她刚才说没有证据,就算证据摆在眼前也不能重翻旧案,还真是憋屈。
林蕴用力捏紧拳头。无论是什么时代,用这种手段对付女人最下作,决不能放过!看来真要管一管。
下方何姨娘还在继续回想,脸上满是讽刺自嘲。
“我们姨娘不比太太,身边只有一个丫头服侍。那年张姨娘出门,赶上丫头病了,王嬷嬷安排其他丫头服侍。回来的时候张姨娘就不见踪影,说是突然重病养在外面,需要请医问药,又过了一年病逝。我是找到当年那个丫头问才知道事情,却也不敢管,谁料下一个被害的就是我儿子。”
“请医问药,病逝?”
林蕴被气笑。
“那个时候我都出生,她请的什么医问的什么药?怕是所有银子都进她自己口袋,才叫她在别苑也能舒舒服服。”
原本带着几分怀疑,林蕴还在纠结究竟要不要管这事,但是听到这里,必须要管。
“我娘亲早已去世,但这些事情我问姨母也可,她不会半点不知。你只说你儿子,若是真的,我未必不能找到真相。”
何姨娘瞳孔骤缩,不敢置信的看着林蕴,好半晌慢吞吞说起,生怕遗漏半点线索。
王嬷嬷不知大难临头,吭哧吭哧洗着衣服,还在做回林黛玉身边服侍的美梦。
“果然是在外面养的野丫头,半点规矩尊重不懂,等我出去,定要想办法治她个不敬嫡母的罪过。二姑娘也没好到哪去,竟然这样轻易听从别人安排摆布,若是听我的,早就是这家里管家姑奶奶。”
碎碎念骂着给自己鼓劲,好容易洗完大盆衣服,筋疲力尽回偏僻屋子。却不休息,趴到床边摸索半晌,掏出个小布包。
“等着瞧,定要把你弄回贾家去,到时候还不是随我摆弄?”
打开布包,竟是几片金叶子闪闪发亮。小心揣在怀里,借口去厨房买点心请洗房众人吃,悄悄摸到柴房后面。
几个长工打扮的男人正在那里忙着卸菜、柴等日常消耗品,热火朝天并没有注意到她。
“嘿,嘿!”
躲在角落里用气音喊两声,惊动其中一个。
那长工瞪大眼睛,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往这边过来。
“你怎么变成这样?”
“快别说话,先听我说。那大姑娘真不是个东西,野丫头没人教养半点规矩不懂,你回去之后定要告诉太太,如今二姑娘被大姑娘辖制,要想结亲必须要快些,千万要让我陪嫁。”
王嬷嬷满脸怨恨,压低声音也挡不住话语中的怒气,边说边要掏金叶子收买他。
谁料那长工打量她几遍,笑起来。
“难怪上回你没过来,我正是来告诉你,太太不想要你们二姑娘了。往后你也谨慎些,别来高攀我们二爷。等娘娘生下皇子,二爷就是皇子舅舅,什么身份的姑娘要不得,何必你们林家?”
刚说完,听见后面有人说话。
“东西卸完了?”
长工回头,见是厨房管事,扔下王嬷嬷小跑过去。
“张管事,东西都已经搬下来,您去那边点数就成。只是您要的鱼没有,毕竟才春天,新鲜鱼不易得,等明日有了我再送来……”
他说着话走远,头也不回。
王嬷嬷气的锤墙。
“都是混账崽种,挨千刀的货!”
骂骂咧咧躲着人,还要掏散钱去厨房要几碟点心回去。若不能讨好洗房那群人,每日只有做不完的活,连离开洗房的机会也没有。
眼前琐事忙不过来,若问当年旧事,怕她自己都想不起来。
林蕴送走何姨娘,在屋内深思许久。
对于亲生母亲她没有多少印象,不能说有感情,也不能说没有感情,但是事情既然知道,就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何姨娘所说若是真的,王嬷嬷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紫菱,你去找二姑娘,就说王嬷嬷暂时不急着赶出去,叫娟儿过来,我有要紧事吩咐她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