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们说教,怎么如今你也说教起来?凭谁艰难,总不会少了咱们的,自然有人忧心,何必用我?老爷只会教训人,才不去讨没趣,你既不肯告诉,我找别人去。”
说完径直离去。
“宝玉!”
鸳鸯恼的跺脚,想起从前那些心思,只觉自己眼瞎。
“呸!枉费我以为你是个好的,原来也不过好在女儿堆里,竟是半点担当也无,如何对得起老太太疼你?”
又气又恨又恼,鸳鸯咬着嘴唇怒视他背影,最终却只能无奈回去,在贾母面前还要强装若无其事。
夜间,王熙凤哄睡儿女,回到屋子发现贾琏正在。
“真是奇了,咱们二爷今儿怎么在我屋里,不去那边找姨奶奶?”
贾琏笑着起身,伸手在王熙凤脸上划过。
“那边何时去不得,还是奶奶这边要紧。芝哥儿百日还要商量着办,我可不是那般不知正经事的人。”
“哼。”
王熙凤白他一眼,看在儿子面上不与他计较,自顾坐在梳妆台前卸下首饰。
“如今府上都没钱,咱们也不好张扬,随意摆两桌酒就是。那日在林府,林姑父跟你说什么了?”
贾琏跟过来,手指从鬓边划到她肩膀。
“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是叫我上进。还说孙家那边的事,叫我警醒些,家中若有作奸犯科一律严查,不得稍有包庇。”
“孙家?”
王熙凤动作顿住,转过身来。
“孙家是林姑父下手收拾,可证实了?我就说怎么好端端查到他们,怕是知道三姑娘的事儿,不忍心她嫁过去,孙家定还有更肮脏的是被林姑父知道。”
能激怒林如海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他们这些纨绔公子,没有正经人!提到孙绍祖,又想到贾琏,王熙凤抬手拧他。
“有人在前,你给我收敛些,若查到你身上,我就带着儿子和离去!”
有了儿子底气足,王熙凤没什么好怕,拧的贾琏五官乱飞连连求饶。
“我的好奶奶,你几时见我乱来?如今喝酒都去的少,更没有机会做下那等混账事。快快松手饶了我吧。”
挣扎开,贾琏摸着被拧的地方抽冷气。
“还有件正经事跟奶奶说,那个柳湘莲可还记得?他原封了校尉,后来失意出行,赶巧捉拿流寇有功,几个兄弟有意举荐他接任指挥使顶了孙家,奶奶帮我准备份贺礼。”
嘴上说着正经事,贾琏手却不老实,时不时在王熙凤脸蛋上游走。
“当初他和尤三姐的事情未成,若是凑合他和三妹妹可行?总比姓孙的强,还能给家里添门有用的亲戚。”
王熙凤被他撩拨的心动,骤然听闻后话忽的变脸。
“不成!咱们家姑娘是她尤家能比的?二爷糊涂,什么人都想招来做妹婿,横竖我不答应,你有胆子去跟二老爷说。”
贾政?不被大口啐出来就不错。
想到那个场景,贾琏自觉私心被看穿,忙认错。
“我不过瞧着他是青年才俊,给了别人家可惜。既然奶奶不喜欢就不说。此外还有……”
话语顿住,贾琏面上露出几分讨好。
“咱们芝哥儿要满百日,那边姨奶奶的药是不是可以停了?”
尤二姐和秋桐进门时,王熙凤正有身孕,理直气壮命她们服用避子药。如今生下哥儿,按理是该允许妾室生子,可她若是那样守规矩的人,就不是王熙凤。
“哦~难怪二爷今儿在屋里等我,又是讨好又是好言好语正经事商量,原是为了这个。当然可以,有何不可?”
贾琏面露喜色,不等说几句好话,就见王熙凤变脸。
“平儿小红上个月刚放出去,要不我再提几个年轻俊美的大丫头上来,都给爷做通房,那才热闹呢。可怜芝哥儿还没满百日,竟连个妾室都比不上,多早晚我们母子都被人越过去,出个宠妾灭妻,二爷也如那孙绍祖被人揪着错处才好。”
孙绍祖被停职就在眼前,贾琏笑不出来。
“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
男人总爱多子多孙,正妻生了儿子不够还要妾室生。偏生他不敢造次也不敢得罪狠王熙凤,自己锤桌子两拳气冲冲出去。
“呸!想让她们生儿子,做梦去吧!”
王熙凤大啐一口,心中警惕。
但凡男人起了心思,总不会放弃,必不能叫那等贱蹄子生的孩子越过芝哥儿。如今敬着神佛不敢作恶,可若是为儿子,报应在自己身上又何妨?
狠下心思,悄悄算计。
三月下旬,在林如海和程潜暗中推动下,孙绍祖罪名被证实,其后牵扯出淫辱婢女、强买良民为婢之事,关进牢房。
孙、贾两家亲事以此告终。
林如海有感无人监管民风方才造成此等结果,特向陛下请旨,督察院设专人主管,无论官员职位大小,一应严查。
陛下应允,册封新的左佥都御史,彻查民风败坏,以振朝纲。
从前林如海任左佥都御史时,曾因赖尚荣之事严管过些日子,后来升任左副都御史,职位空缺,京中纨绔子弟弹冠相庆。
谁料他们才得意一年,就有新的左佥都御史专管,短短半月哀鸿遍野,更将孙绍祖视为仇敌。若非他不小心被人查出,怎会引出此事?害的众人都不能痛快。
皇上听闻此事,龙心大悦。且不说被抓出来的大多是旧勋一脉,与朝堂风向可谓殊途同归,只说他们彼此关联,揪出一个必带着别人,彼此之间总会积怨。
大喜之下,将胎像稳固的元春免除禁足,宫中祥和。
消息传回贾家,贾母大喜,借惜春生日阖府同庆,又给林家送来请帖。
“每回都拒绝,怎么还送来?照旧礼物送去,我不去。”
林蕴看着心烦,顺手扔在地上。
她如此敷衍,只好紫菱将请帖捡起。
“那二姑娘那边……”
自打何姨娘说起当年,大姑娘就总避开二姑娘。她们丫头不敢劝,又不能视而不见,只好趁着正经事询问。
“你去问她。”
林蕴随口回应,转身拿着书看。
事情真相未知,若真与贾敏有关,林蕴不敢保证不会迁怒,更不知该用什么心思面对林黛玉。
第117章
贾府再也不想去,林蕴无论听见什么都敷衍了事,门都不出。
直到四月中旬,林安从扬州回来,除了带回许多特产,还有两个嬷嬷。
去的时候林蕴并没有说清楚是为了什么,只说办点事找几个人,在林安之外派了其他人主事。
这一来一回月余,只要林安不是个傻子,都能察觉到其中问题。
将那两个婆子带进林蕴院子,林安已经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
“姑娘,奴才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但咱们家的事儿,是不是跟老爷说?”
说着话偷偷看林蕴脸色,小心翼翼委婉劝谏。
“不用,父亲忙着朝上的事,等有结果我自然会告诉。但若他中途察觉你们也不用隐瞒,原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没必要为这点子事情藏着掖着。”
“是。”
林安这才松口气,躬身出去。
院子里两个婆子对视,偷偷抬眼打量林蕴。瞧着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并不当回事,眼中都是到京城的兴奋。
“大姑娘,听林管家说您千里迢迢将我们从扬州找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林蕴也在打量她们。
衣裳半新头上戴着首饰绢花,日子过得不错。四五十岁年纪,算着正是当年服侍过贾敏。不时抬眼偷看交头接耳,可见长时间无人管制,肆意妄为习惯。
等她们看够说够,林蕴才不紧不慢开口。
“大老远将你们请来,自然是有要紧事。王玉静这个名字可曾听过?”
两人顿时一怔,匆忙交换视线,再回头看林蕴的时候已然平复心绪。
“这个当然是听过,我们都是一同服侍太太的,不过她从老太太跟前来,比我们都体面些。前几年不是跟着到京城来吗?还说她也不请人帮忙递个信儿回去,怪想她的。”
“正是,我们都是伺候过太太的老人,如今不少都荣养,只有她还跟着姑娘们伺候,也是辛苦。敢问她可在这里?也叫我们见面叙叙旧。”
“荣养?叙旧?”
林蕴面露嘲讽。
“我这么听说你们并不是荣养,而是被太太赶出去的?如今瞧着,倒真像是去荣养。既然你们都是当初陪嫁的体面丫头,怎么会被一股脑赶出去,莫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瞒着我?”
“瞧姑娘这话说的,我们都是大把年纪的人,做什么来骗姑娘?这大老远的过来,难道是为了说几句谎话不成?”
林蕴说什么她们就回什么,神态自然丝毫不见心虚,甚至还有几分得意。
得意?
这可不是她们该有的神态。
两个小丫头搬出凳子来,林蕴坐下,端着茶盏慢慢喝两口。
“我不喜欢说虚的,就直白些。当年你们伺候太太,是因为什么原因被赶走,我要如实知道。”
主子对下人原该了如指掌,但她们被赶走的真相除了贾敏之外无人知晓,这就是异常。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些陈年旧事?年纪大了记不清,隐约好像是砸了东西。”
“对,我记得那是太太最喜欢的东西,一怒之下就将我们赶走,好几年也不接回去。我们在别苑却都惦记这太太,后来还替太太祈福。”
两人一唱一和,仿佛在说真的。
林蕴看着她们演戏,竟然不觉愤怒,只有可笑。
撒谎本就是错误,何况在这个主子下人身份分明的时代,她们却将糊弄主子当成家常便饭,编造起谎言来眼睛都不眨。
真是替她们可笑,也替贾敏可怜。
“那些对外的说辞就不要来糊弄我了,趁着现在还有耐心,最好老实回答,不然我也不保证能做出什么来。”
说完端着茶盏摇晃,竟似要耗下去。
两个婆子再次对视,略高些那个走出来,笑的灿烂。
“姑娘,我们实在不知道你要问什么,当年确实因为这个原因。您若是不信我们也没有办法,难道还能去问太太不成?”
另一个跟上。
“虽然我们都是下人,但也是伺候过太太、老太太的下人,好歹有几分体面,姑娘这话怀疑,岂非打我们的脸?”
体面体面,又是体面,林蕴用力捏紧茶盏。
下人的体面是主子给的,如今倒拿来辖制主子。迎春的嬷嬷敢偷首饰去卖,她们敢祸害林家子嗣,这就是体面?
“青梅,掌嘴。”
两个婆子眼睁睁看着个俊俏姑娘走过来,毫不留情挥出耳光。
“什么东西也敢在姑娘面前说体面,林家没有这个规矩。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大姑娘不喜欢这些废话,若再说,还掌嘴。”
青梅训斥两句,厌恶甩手。
从前刚到贾家,那些婆子们就总想拿体面压她们这些年轻丫头,如今见着她们,立时回忆起当时憋屈。
两婆子捂着脸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打。环视四周,满院子下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全无诧异。
“我,我伺候太太这么多年,太太都没打过我,你竟敢……”
“住口!”
知道林蕴不耐烦,青梅直接打断她。
“大家都是伺候姑娘出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太太从贾家嫁到林家,能信任依仗的就是你们这些贴身心腹,才纵得你们轻狂。看清楚些,如今在你们面前的是林府大姑娘,在自己家呢,你们算什么东西?”
林蕴喝茶动作一顿。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思想上差着,没有想到这层。
贾敏远嫁到陌生地方,最能相信的可不就是陪嫁丫头嬷嬷?若是因此被她们辖制,却能说得通。
再抬头看两人,越发面目可憎。
拉扯小半个时辰,耐心逐渐耗尽。
“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将她们送到下面干活吧,特意安排的好去处。”
放下茶盏,林蕴起身回屋。
“大姑娘,我们真的没做过,你叫我们交代什么呀?”
两人得意洋洋,竟想乘胜追击。跟着小丫头出去还远远凑着嘀咕。
“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还想吓唬我们,不看看我吃的盐比她吃的米都多。”
“话虽是这样说,但她怎么想着问那么久远的事,莫不是王嬷嬷泄露什么?”
“不可能,她又不想死。”
躲开丫头注意说着悄悄话,两人并未注意前路,等到了才发现前面是个破院子。
领路小丫头圆润可爱,笑吟吟地。
“从今儿开始,两位嬷嬷就住在这里,每日会送一餐饭一壶水,里面有间破旧的马棚,等两位嬷嬷将它修好,就可以向大姑娘复命了。”
最后话音落下,径直关上院门。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被关在里面,两人慌忙砸门。
“我们不会修马棚,你快开门!”
“这里连个完整的屋顶都没有,怎么住人?赶紧放我们出去!”
叫喊半晌无人回应,无奈转头细看院落,果然破败不堪,最完整的卧室只有半个屋顶一块木板,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怎么住人,她莫不是想整死咱们?”
“她不敢,咱们只管等着,晚些定有人送桌椅被褥进来。”
林蕴还真敢。
破败院子安静到诡异,没有人声,鸟叫虫鸣都不闻。又冻又饿挨过一晚,第二日墙角狗洞里塞进来两个馒头一壶冷水。
“谁在外面,赶紧放我们出去!”
“这是人吃的东西吗?连被褥都没有,你们是要作死!”
凭她们叫骂,无人回应,只有打翻在地上的馒头茶水可怜躺在那里。而她们不知,在第二天早上之前,不会有任何东西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