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然把事情查出来,自然要有结果,若还要你以命换命,那查这个干什么?这话不要再说,我自有道理。”
何姨娘没说什么,跪在地上叩首便告辞,似乎只是来询问结果。
紫菱看着她背影,轻声道。
“往常何姨娘都是穿着半旧的衣裳,今儿怎么是新做的?头上簪子也是新的,似乎是过年时老爷赏的,从未见戴过。”
林蕴心头一跳,感觉不好。
“快去追她!”
匆匆忙忙,到底是晚一步。
王嬷嬷死在柴房里,被绣花剪刀戳进胸口。不足半尺的剪刀刃几乎齐根没入,可见下手的人有多恨。
“大姑娘放心,我会去找老爷,不会连累你。”
脸上沾着血,何姨娘却笑得开怀,比林蕴动手时更惊悚。
“我不是跟你说不用你动手!”
林蕴咬牙切齿,上来就要将她沾血的衣裳扯掉,却被死死捂住。
“不行,我儿说过,娘亲穿着新衣裳最漂亮,他定在天上瞧着,亲眼看我给他报仇!”
林蕴一僵,被何姨娘趁机挣脱。
“他是林家唯一的儿子,老爷总有赏赐,每每得了新料子他都咿咿呀呀催我换上。那天,我就去换衣裳,回来他就没了,这是他的遗愿。”
不惧血污,何姨娘紧紧护着自己的衣裳,远远躲开林蕴,踉跄离去。
紫菱担忧。
“姑娘,何姨娘这样回去,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娘亲给儿子报仇,不是天经地义?”
看着地上尸首,林蕴嫌弃转身。
“叫人收拾干净,别弄脏地方。”
林如海到底是知道了,杀人这样大的动静,想不知道也难。
“你既然怀疑她是凶手,就应该告诉我,难道我还会包庇不成?”
因为有过儿子,林如海对何姨娘难免优待几分,见她如此疯癫行径,痛心疾首。
何姨娘跪在地上,身上已然换了另外的衣裳,就连簪子也是新的。
“我知道老爷心疼儿子,也知道老爷心疼太太、姑娘。当年怪我懦弱不曾纠缠,您可知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又可知我曾有无数次想着杀了二姑娘陪葬?”
林如海惊得起身,仿佛不认识眼前服侍多年的枕边人。
何姨娘擦去眼泪,尽力笑得温柔。
“老爷,如今我已报仇,此生无憾,要杀要罚但凭老爷发落。”
说完叩首下去一动不动,从头至尾没提林蕴半个字。
林如海欲言又止,长叹一声,最终只令她禁足。
然而这禁足令只生效半日,当天晚上何姨娘穿戴着新衣裳首饰,吊死在房梁上。
姨娘去世自有规章,林蕴却坚持发丧,引林如海怀疑。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冷漠盯着林如海,好半晌才开口。
“扬州和姑苏还有几个,明儿叫林安回去一趟吧,是将她们捉来,还是就地处置,父亲说了算。”
父女对视,林如海脸色铁青。
“胡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沾手这种污糟事?”
“我不沾手,这污糟事就没有吗?做姑娘时听过见过,岂不是正好免了出阁之后重蹈覆辙?”
林蕴满目嘲讽,她承认是在迁怒。
没有证据证明林如海知道当年的事,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不知道,后宅混乱让王嬷嬷等人浑水摸鱼,贾敏有错,难道他就没有?不是一句‘男主外’就可以将所有责任都推掉。
林如海眼中闪过痛惜后悔。他当年确实不知,只当孩子身体不好夭折。若非何姨娘坚持,这件事或许就此没人提起,也没有人在乎当年的真相。
“我……是我对不起你们。”
“幸好你没找借口狡辩。”
林蕴讽刺一笑,突然挺直身子端庄起来。
“既然说到这里,不如索性一并处理。当年做过错事的人势必要追究,何姨娘不仅要发丧,还要立牌位,和她儿子一起。还有我娘亲的排位,可否?”
“可。”
给姨娘和早逝庶子立牌位并不符合规矩,但林如海自知理亏,无可辩驳,当即命人去办。
“还有咱们家上上下下,所有贾家的人全部都赶出去,一个都不能留,我看见恶心。”
“可。”
“那些人是抓是杀,如何处置何时处置,我都要知道。”
“不可。”
前面几个要求都能答应,这个却不行,林如海皱眉。
“姑娘家插手这事,传出去让别人如何说?经过此番我也容不下贾家人,自然命人去处理,你不要再过问。”
“我不要名声。”
林蕴理直气壮的回应,把林如海气的倒仰。
“满口胡言,谁不要名声?满天下就没有叫女儿家做这种事的道理,等事情了了我自会告诉你,但这期间你不许再问。”
“为什么?贾家人害死我姨娘还险些害死我,难道我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难怪何姨娘拼着以命换命也要亲自报仇,就是这世俗对女子的偏见导致!”
“姑娘!”
两人互不相让,突然听见身旁传来惊呼。
转过身,竟是雪雁一脸惊恐,在她面前林黛玉晕在地上。
第121章
史家被追责,所有人革职待查。林蕴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程夫人屋里吃点心。
“什么时候的事?”
放下点心,林蕴掰着手指算才发现,如今的时间线已经和记忆中大不相同。
程夫人为林蕴倒上杯果茶。
“就在昨天,听你哥哥说户部文书已经调走,抄家不过就是这几日。”
除了史湘云,林蕴与其他史家人没有接触,听闻抄家并没有太大感触,只推断如今走向。
“自从太上皇病重,皇上下手越来越快,似乎是要打定主意要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更替,不给反击机会。接下来应该是贾家,当年秦可卿去世,宁国府竟敢使用义忠亲王的棺材板,这件事被人翻出来,就是抄家大罪。”
荣国府的罪名够不够抄家目前不好下决断,但是宁国府一定够。若是贾珍贾蓉还做过什么其他事足以株连九族,就更精彩了。
程夫人边给林蕴剥花生放在小碟子里,边笑得嘲讽。
“祖上富贵得来不易,到了后辈手里就这样被糟蹋。原以为张、林两家如是,却原来世家大族头逃不过命运。且看你哥哥和曹家小子能走多远吧。”
程、曹两家都算是第一代入仕,虽有林如海相助,但毕竟起点低,或许能够多留存几世。
叹一声,程夫人看的开。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管照顾好你们三个。如今事情水落石出,你爹爹催我回去准备你大哥婚事,你还要在这里住着?”
“您要赶我走?”
林蕴撇弃嘴角,格外委屈。
程夫人忙哄。
“谁要赶你走?不过是等我走了这里只剩你二哥,你们到底不是新生兄妹住着不方便。但若你实在不愿回去,我陪你住些日子也使得。”
自从那日与林如海说开,林蕴放下话必须要将那些人全部处置,而且必须要让她知道,然后就径直跑到程家。
一方面是不想要进行没有意义的争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见到林黛玉晕倒心软。谁知道一住就住了好几天。
程夫人忍不住担忧。
“你这样和你父亲闹脾气逼迫于他,若他真恼了,你可如何是好?”
“我是在闹脾气,但不是在逼迫,从开始我回家就不是为了林家的权势地位,何况我所求不过是有始有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恶事。林如海若连这都无法接受,还不如不回去。”
林蕴闷着头自己剥花生,被程夫人夺过。
“胡闹,哪有直呼父亲名字的道理?凭他什么不对,到底是你父亲……”
“对对对,我知道他是我父亲,没有不承认,只是暂时不想看见他。姨母放心吧,我还没有逆反到惊世骇俗的地步。”
亲情孝道永远是能压死人的一座大山,林蕴十分敷衍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程夫人也无奈。
“罢了,你这孩子从小主意大。便在这里再住几日吧,给你娘亲上柱香。往后林府有你娘的牌位,她也能够瞑目。”
林府里,何姨娘的丧事办完,府上却没有从沉重的气氛中缓过来。林黛玉醒了哭,哭了晕,请大夫来看好几回才稳住。
“玉儿,这都是旧事,与你无关。”
林如海守在床边,短短几天功夫苍老许多。
林黛玉坐在床上泪水涟涟。
“怪道姐姐总躲着我,原是贾家做下错事,又和母亲有关,我如何能说无辜?若不是为了我是女孩,何姨娘的儿子也不会死,都是我的错。”
“怎么会?那起子贼人满肚子坏心,即便你是男孩她们也有其他说辞。至于你母亲……嗐,她确实糊涂,但因为愧疚和忧虑思绪过重病逝,也算是被上天教训,又怎么会牵连到你?归根结底还是贾家不是。”
自家女儿哭的心疼,大女儿又离家出走跑出去,再想那些贾家下人可恨,林如海恨不能即刻冲去贾府算账。
看林黛玉泪水不止,又给她递帕子。
“大夫说你不能忧思哭泣,若真哭出病来,你姐姐见了难道高兴?她这样躲出去,怕是不敢见你的缘故。”
林黛玉哭的更可怜。
“她的姨娘没了,自然该怪我。偏都是贾家人,我幼时亦在……”
话说半截,林黛玉突然停住,恍惚想起来上回梦见贾敏,听她说什么“还清”之类的话。当时不大明白,却原来还有一半应在这里。
“你不必多想,是我不该把你送进京城,早知如此,便是一家子患难与共倒还罢了。”
林如海见她发愣,轻唤两声,怕她胡思乱想。却不料林黛玉突然转头,紧紧拉着他胳膊。
“不是这样,父亲,母亲她知道,她都在看着。她还跟我说,往后叫我不用再对贾家心怀感激,外祖母教养我的恩情,她已经替我还清了。”
贾敏早已死去多年,如何能够和林黛玉说话?林如海抖着手放在她额头上。
“你可是不大舒服?快躺下歇一歇,稍后叫大夫进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母亲她真的知道。或者,她早已经后悔,所以才在死后偿还。”
林黛玉是信鬼神的,何况见过多次奇事罕事,更有那和尚道士。将从前种种回想起来,眼睛发亮。
“母亲说过,叫我不必挂怀从前,只做自己想做的。那些她未完成的事情,我来替她做。”
她神神道道前言不搭后语,林如海听不明白,惊得满身冷汗。
“玉儿,你莫不是中邪了?快快躺下,我这就请大夫来!”
等不及派丫头传话,林如海转身亲自去请,走到门口被林黛玉一句话钉在门口。
“父亲,我回扬州去。”
“不可!”
林如海猝然转身,不敢置信。
“你姐姐回程家,你要回扬州,咱们家不过日子了?她既然想要亲手收拾那些人,就让她去,凶悍的名声她不在乎我又何必在意?明儿我就去将她接回来,你不可再胡说。”
林黛玉摇头,虽眼泪未干,却异常坚定。
“我不是要躲回去,既然当年母亲有错,我身为女儿就该去料理。在贾家那些年我也想明白了,他们不值得。”
林如海瞠目结舌。
原以为只是错过两个女儿几年时光,总有机会弥补,却不料这一错过,竟连她们的想法都看不明白。
“你,果真要回去?”
“果真。”
林黛玉气息柔弱,却语调坚定。
三日后,林蕴正在花园练剑,紫菱过来。
“姑娘,老爷来了,正在前厅请您过去呢。”
“不去,他什么时候答应我什么时候回去,若他一直不答应,我就带着程家的人去料理。”
回剑收势,林蕴转身回屋。
紫菱跟在后面。
“老爷说您不用回扬州和姑苏,二姑娘已经回去了,等她料理完回来告诉您。”
“谁都不行,我要亲自……你说谁?”
林蕴猛的回身,以为自己听错,盯着紫菱的嘴唇一字一字确认。
“是二姑娘,昨儿动身回去的,林安陪着。咱们二姑娘看着身子柔弱,性格却不懦弱,在她心里到底是您比贾家重要。”
是吗?林蕴不相信,又想要相信,心中说不出的不自在。
“我又没让她回去,路途遥远,病了不干我的事。”
紫菱立时笑起来。
“您和二姑娘都是嘴硬心软,那件事说到底是贾家错,你们是林家姑娘,如何值得为她们吵架?二姑娘也是个明事理的,又不是糊涂人。”
若林黛玉真是个糊涂的,遇见事情不管不顾要护着贾家下人为她们求情,势必要闹个不欢而散。
偏她回扬州去,让林蕴措手不及。犹豫纠结片刻,一咬牙。
“去前面!”
去就去,还怕她不成?她不糊涂,难道我就糊涂,不分青红皂白定要连坐?
甩手将剑鞘插在地上,衣裳也不换就往前厅去。
紫菱笑容骤然僵住。
“姑娘,好歹洗个脸!”
前厅里,林如海正和程潜说着朝堂政事,看见林蕴立时住嘴,和颜悦色道。
“性子使够了?你妹妹昨儿才往扬州去,你若不想回家多住几日也无妨,我来跟你说一声。家里的贾家下人都已经打发出去了,你们亲姐妹,何至于为她们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