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眼睛一闪,旁敲侧击。
“旁的姑娘也就罢了,二姑娘却是最和气不过,我前儿才选拔着,叫司棋等人陪嫁,奶妈子……”
“不许!”
贾母咬牙。
“这些伺候姑娘哥儿的奶妈子,原该因着功劳更体面些,可若有混账的,岂不比那些更可恨?冯家姑爷必然不喜,只挑着丫头服侍。”
若是迎春笼络不住冯紫英这个孙女婿,自然还有容貌出众的丫头,那些婆子顶什么用?若令冯家连个有贾家血脉的儿子都没有,百死莫赎!
两人在这里商讨,迎春垂首坐在一旁,仿佛听不到。
从定下婚事时就知道,她不过是家族高攀的工具罢了,就如同宫中娘娘一样。只是她的运气比娘娘好些,不用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她不敢争,也没本事争,有这点好处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不会贪心更多。
从荣庆堂出来,迎春要回去做嫁衣,被王熙凤拉住。
“我安排司棋和尤三姐陪嫁,你若有其他想要的来告诉我,若有不想陪嫁的也问清楚。福建路远,若丫头心中有怨早晚害你,听见没有?”
突然被指点,迎春忙应下。回到屋里问丫头们,不料站出来的竟是司棋。
“姑娘,我……我恐怕不能陪着姑娘去。”
司棋低着头,愧疚难当落下泪来。
“姑娘你信我,我不是嫌弃福建路远,我是,我是有别的苦衷。”
迎春惊讶瞬间,很快冷静。
“罢了,你既然不愿我不勉强,明儿就告诉二嫂子把你留下。到底是我命不好。”
叹一声,又问。
“你们可还有?若不愿趁早说了,我自己运气不好,不会祸害你们。”
几个丫头对视,绣橘突然跪下。
“姑娘,我从进府就跟着姑娘,姑娘去哪我去哪。”
“我也是,横竖我只是个没名姓的三等小丫头,也不指望跟着受宠的哥儿得好处,就跟着姑娘。”
莲花儿也跪下,抹两把眼泪。
她们跟着迎春多年,那些姑娘的苦日子都熬过来,怎么到别处做当家奶奶反而不成?不过就是离远些,没什么好怕。
看着她们这样,司棋低下头紧握拳头,心中纠结。
第三天晚上,司棋悄悄到院子里,沿着没人处走到假山旁。突然从后面窜出个人影。
“好表姐,我想死你了。”
说着迫不及待要亲香,被司棋推开。
“别胡来,我跟你说正经事。姑娘要去福建,我也想跟着伺候。”
“去那个地方干什么?等姑娘出嫁,你合该求个恩典,咱们成就好事正经。”
月光扫过照在男人脸上,原是司棋的表弟潘又安。
司棋不悦。
“我和姑娘自小长大的情分,岂能说走就走?她远去福建不知境况,我如何放心?你若依着我,想个法子叫你充作抬嫁妆送嫁的小厮一并过去,咱们还在一处可好?”
潘又安动作顿住,脸上闪过犹豫。
“可我听说福建是祸乱之地,怎么比得上京城?才刚经过战事,咱们还是在京城自在。”
“呸!亏你还是男子,这点气性都没有,我和姑娘都不怕,你怕什么?只一句话,你去或不去,趁早决断。”
司棋是个急性子,见不得别人畏缩,更何况是自己相好的男人?恼恨瞪过去,却见他满脸犹豫。
顿时恼怒逼问。
“我在说话,你听见没有?”
潘又安喏喏,说不出完整话。
司棋气上来,粗喘着将他推在假山上。
“真恨我眼瞎,竟没看出你是个如此没有担当的人。便是拒绝,你也好歹说个完整话,有人缝了你嘴不成?”
刚骂完,外面传来惊呼。
“谁在里面?快出来,不然我喊人了!听见没有,我要喊了!”
声音熟悉,竟是鸳鸯。
司棋大惊失色,不等做出回应,却见潘又安下意识蹲在地上躲起来。
惊恐变成失望,司棋啐他。
“呸!”
转身出去,果然见鸳鸯在外面。
“鸳鸯姐姐是我,姑娘要去福建,我,我……”
话没说完落下眼泪,鸳鸯立时明白。
“你不想跟着去,又舍不得姑娘?我可告诉你,节骨眼上千万别说这话,老太太为敏姑奶奶的事情气病,容不下二心的丫头婆子。你们姑娘和善,便是跟着去再求恩典回来未尝不可,千万别叫老太太知道。”
司棋忙摇头,用力擦眼泪。
“不,躲在这里哭一场我想明白了,又不是那等没担当的货色,有什么不能去?娘老子不用我照看,索性跟着姑娘出去。过得好了是我们应得,过不好死在海沿子上算什么?横竖不枉我争过。”
第125章
司棋到底改了主意,要跟迎春一起走。大观园紫菱洲里的东西也开始收拾,想要带走的打包收拾进箱笼里,带不走的清点封存。
至此大观园里只剩下李纨、探春、惜春三人。
七月大姐儿生日,史湘云回来在暖香坞住了两日,复又离去。短暂的热闹并未给大观园增添多少意趣,反而更显冷清。
自从上回贾敏的事情闹出来,贾母身体一直不好,神情恍惚起来还会说两句糊涂话,果然是年纪大了。家中总没有高兴事,她又病恹恹的,已经中了两次暑气,更是请医问药折腾不停。
在大事发生前总会有征兆,近来家中诸事总给王熙凤不妙的感觉。
这一日服侍贾母用药回来,又看着两个孩子吃饭、吃奶,沉吟片刻叫人进来。
“这几日家里忙乱,我也闷闷的,你传出话去叫平儿进来跟我说说话,大姐儿也想她了。”
丫头脆生生答应出去传话,没两日平儿果然进来。
如今平儿已经梳上妇人发髻,虽然衣裳首饰比不上在贾府时光鲜,却更精神,脸色都红润不少。
王熙凤打量着,啧啧摇头。
“果然是出去做了正头娘子,瞧着人都不一样。上回出去看戏还没发现,今儿细看,怎么好似是胖了?”
平儿红着脸。
“没有,是大夫说养养身子,趁着年轻要一个。”
从前跟着贾琏不明不白又怕王熙凤嫉妒,要不成孩子,如今成了别人家娘子,自然要提上日程。夫妻恩爱正是好时候。
王熙凤抚掌。
“我说呢,到时候有了记得告诉我,我也送礼去。还说叫大姐儿认你做干娘,如今倒要做亲娘,怕是顾不上我们大姐儿咯。”
“奶奶还拿我说笑,巴巴把我叫过来还不正经些!”
平儿瞪她。两人关系原本就亲近,如今出去更不用怕她,更像是姐妹。辩上几句也不值当什么。
果然不见王熙凤生气。
“是是,平姑娘说的是。上回给你的银子都安置好了?这家里越发不像个正经家,混赖什么坏事都有,若不能将东西给送出去,我总不放心。”
说话王熙凤从柜子里取出个巴掌大的匣子,放在桌上打开。
“这是二爷攒下来的,如今他夹尾巴老鼠似的,竟也把钱给我。你都拿出去,这关能过去就当是给你孩子的贺礼,过不去就留着给我赎身买命。”
“奶奶!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什么就过不过的去,家里不是好好的?”
平儿皱着眉打断她说丧气话,看着匣子里金银玉件,估摸着约值千两的东西,合上收下。
“上回的银子已经买了田产,这回却不敢买。动静太大难免引人怀疑,我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奶奶要的时候尽管来找我,虽不至于多,却也不至于少。”
从前两人管家,几千两从手里过眼睛都不眨,如今为了这一千两银子,竟也要商量一番。果然是不比当时。
又说些体己话,平儿才告辞离开。
却不知她刚走,就有闲话传起来。
“你说什么,凤丫头把一个好大的箱子交给平儿带走,将咱们府里的东西搬出去了?”
邢夫人惊得抬高声音,眼珠子瞪圆。
“可不是。外面婆子亲眼瞧见,我去问过,这么大的箱子呢。”
王善保家的龇牙咧嘴,双手比划桌子那么大,说的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看见。
“这平姑娘虽然被放出去,但三不五时就来一趟,不知道拿了多少东西走,这回瞧见,还不知道有多少回没瞧见。她管家那么些年,悄悄攒下的银子肯定都偷出去藏着了!”
边说边眼珠子乱转,弯着腰凑邢夫人更近,声音更低。
“听说之前甄家、史家都有东西送到二太太那边,她们姑侄两个保不定都把东西送回她们王家去,不然那么些东西咱们都没瞧见?咱们家的东西说不得也是被她们都给弄回娘家去了!”
邢夫人气的呼吸急促。
“她敢?既然嫁过来就是贾家的人,竟敢如此放肆,当我和老太太都不在了不成?”
糊涂人偏听偏信,何况她本就对王熙凤不满,三分可信的话到她耳边也会变成十二分。
眼看她怒气冲冲,王善保家的得意洋洋,继续撺掇。
“幸好如今她不管家,不然搬回去更多,咱们要小心防着些。远的且不说,只说眼下咱们二姑娘的事情,冯家送来那么多好东西,都是从她手上经过,保不准就被刮了一层皮。”
“我和老爷都没有动过,她敢?我去找她问个明白!“
邢夫人气的呼吸急促,就要往外走。
王善保家的赶紧拦住。
“哎呦太太,咱们手上没有证据,她不会承认,还是要有办法才好动手。不如这样,等下回平儿丫头来的时候,咱们将她按住,不就人赃并获?”
邢夫人点点头,这才舒畅些。
“那咱们就等着瞧,看她下回还要把什么东西搬回去。若是被我抓着,有她好看!”
平儿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带着东西回去之后先脱去身上新衣裳,换成半旧的褂子,而后在自家院子找个隐蔽的地方挖坑将匣子藏好。
做完这些才没事人一样回屋子,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虽然做的慢些,却干净立整。
晚上男人回来,正见她在院中收衣裳。
“你怎么又在做这些?不是说了咱们家如今有钱,也买两个小丫头回来使唤。从前你跟着国公府的少奶奶,我虽然比不上也不叫你受苦。”
说着话就从她手上夺过衣裳自己收,回屋里亦自己叠好收进柜子,半点不让她插手。
平儿笑得甜蜜。
“哪里就那么金贵,从前一样是服侍奶奶的,这么些小事我还做得来。今儿外面如何?”
“又买了十亩田,再多就不是好田,我没要。等过几日我去外面看看,尽量多买些,每年多挣银子叫你过上好日子。”
男人盯着平儿,即便早已成亲,还是忍不住惊艳。
“你真好看。”
平儿侧低着头坐在旁边,给他倒碗茶。
“日日瞧着也没够,不怕叫人知道笑话。我刚嫁给你时家里一共不到十亩,如今几十亩还不够?快别折腾。”
“那不成,我说过要成为地主员外,叫你过好日子!”
男人一本正经。
“当初我给贾家送粮食,远远瞧见你就惦记上,后来娘去打听才知道你是奶奶身边的人物。我不聪明只会种田,但我一定能让你使唤丫头。”
“呆子。”
平儿嗔怪瞪他,视线腻的拉丝。
“我嫁给你又不是为丫头,若要买丫头还不如先请几个可靠的长工,把院子修一修将娘接过来住。有了现在这些田你也算是个小财主,先稳住才最要紧。”
“哎,听你的。”
男人满口答应,将今日剩下的银钱拿出来给平儿收着,田契等物也都交给平儿打理,没有半分藏私。胡乱吃两口饭,小夫妻两个拥到床上去。
跟在内宅里的正经丫头,放出去都能配人做正头娘子。平儿却是格外运气好,夫家重视又上进,再经营两年也是乡绅太太,比那些只能配小厮的强上几百倍。
有那见不得人好的,红起眼来只顾着算计。
王善保家的从邢夫人院子里出来,摇摇摆摆走在路上,迎面撞上个小丫头。
“哎呦你个作死的蹄子,没长着眼睛看路吗?”
“是我没看见,嬷嬷别气。我刚从二奶奶那边过来,那个刘姥姥又上门打秋风,我忙着躲呢。”
说完慌慌张张就要跑,被王善保家的叫住。
“她不过是个乡下的泥腿婆子,有什么好躲的?”
小丫头抬起头,左右看看没有,悄声道。
“嬷嬷您不知道,这个姥姥每次都要带好些东西走。从前平儿姐姐在时都给她东西,我们这些小丫头没有多少月例银子,自己都不够花可不是要躲远些?”
她撇着嘴十分不满,王善保家的却眼睛发亮。
“你可看清楚了,二奶奶给她许多东西带走?”
“看清楚了,上回来的时候就拿了好几个包裹。如今她正在二奶奶屋里说话,不信您就等着瞧,一会就拿着东西走。”
王善保家的忍不住嘴角上翘。
“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住她的错处,这就送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你快去院子外面守着,我马上就到!”
说完匆匆回去通知邢夫人。
王熙凤屋里,刘姥姥带着板儿正在说笑。
“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还要强些,我原想着托人给奶奶送来就成,算我们一片心意。谁知道听说平姑娘嫁给城边那个杨家小子,叫杨羽的,我琢磨着成亲的时候没赶上,来看看。”
从身上摸出个精致手帕,小心谨慎打开,露出里面大红色荷包。
“我们乡下人没什么好东西,从前都是平姑娘帮衬我们,这里面是百家米,讨个吉利。还有这些新鲜瓜果,劳烦奶奶给平姑娘送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