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茗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地翻着那些瓶瓶罐罐,动作麻利地配药,贾珍静静看着,仿佛在那一个个花花绿绿的小瓶子上预见了自己的下半生。
贾珍定定看了她许久,才道:“荣国公,其实,不是荣国公吧?”
吴茗手一顿,不动声色道:“你在说什么疯话。”
贾珍笑了一下,喉咙里发出阵阵令人反胃的咕噜声,像是有痰积压在里面,听着让人又难受又恶心,好像下一秒就会窒息。他喘了口气,方才艰难道:“父亲在时,叔祖父曾指导过我武功,只是那时我顽劣,并不乐意多学,后来父亲去了,我偶然见过几次你教导珠儿琏儿……”
他顿了顿,大笑道:“我竟不知道,是何等厉害的妖魔,才能夺了荣国公的舍!”
吴茗知道他只是猜测,并无实质证据,这才放下心来,淡淡道:“你想太多了。”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遮掩,反正贾代善身份高,又是男人,亲近他的妻妾就算发现问题也不敢说,剩下的都是小辈,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揭发长辈。
是和不是,又有什么区别。
吴茗将药剂混合在一起,这是一种类似于兴奋剂的药,现在的医学探查不出来,最多就只能查出他情绪过于激动,引火烧心,对于一般人可能用处不大,但对于贾珍这种本身就在药膳和美色摧残过无数回的人来说,这就是绝佳的慢性毒药。
她站起身,毫不避讳地将箱子收回系统空间,上前去按住贾珍的肩膀,试图给他灌下去。
贾珍自知反抗无用,先不说他疑似中风麻了半边身子,就算他还在鼎盛时期,也硬抗不过这位征战半生的将军,因此当吴茗将瓶子递过来的时候,他很顺从的喝了下去。
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药效没有那么快发作,贾珍向后一靠,眼神迷茫道:“我是叔祖父的孙辈,他曾经,似乎也是对我寄予厚望的,那时他一直想教导我,父亲也总护着我,我便也轻慢起来,叔祖父虽恼,可看在我是他嫡系血亲的份上,不得不一次次给我机会。”
“我本以为,就算你对我不满,也不会这么快下手,”贾珍感觉到喉咙一阵灼烧的痛,似乎是快要失声了,太阳穴处也突突直跳,心口烧起一阵燎原大火,让他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他用力道:“你和他很像,只是你从来就没想过给我机会。”
吴茗觉得好笑,也不看看他日后都做了什么,临到头了才委屈自己没有给他机会,可谁又给秦可卿,给那些被他糟蹋的女孩子机会呢?
她顿时丧失了与贾珍废话的心情,冷声道:“下辈子,管好你的下/半/身吧。”
语毕拂袖而去,再不给他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第76章 【76】
阮卿正抱着惜春讲故事,刚讲到白雪公主吃了毒苹果后陷入昏迷,就感到系统空间叮的一声提示。
她眉头微跳,好奇地在心里问道:“茶姐,贾珍死了?”
吴茗回道:“废了,现在是严重偏瘫状态,再久一点,应该会是植物人。”
阮卿哦了一声,道:“真是上赶着作死老天都救不了,本来贾蓉还能快活一段时间的。”
吴茗不以为然,道:“早点死了也好,就是多事之秋,栗子姐不好按照原计划废除青楼。”
阮卿顿了顿,沉默了。
贾蓉的命虽然不值钱,但青楼里千千万万个备受压迫的女孩子可重要多了,本来她们打算把这事传的人尽皆知,吴茗刚好急流勇退,好从明退到暗,用钓鱼执法把对荣国府下手的黑手都抓出来,同时郦芷也有借口废除青楼,禁止女色交易,一箭三雕的事,就因为贾蓉一个沉不住气失败了。
阮卿按了按眉心,看向因为她念经式讲故事已经睡着的惜春,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下人抱她进内屋安置,孩子都睡的死,不怕她半途惊醒。
惜春的奶娘便福了福身,上前接过惜春,小心翼翼地抱着离开了,阮卿送走惜春,心里反而更烦乱了,随便灌了一杯茶,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在心里沉声道:“京城里不是没有那种有特殊爱好,又不敢对妻妾发泄的官员,到时候我想办法把他们揪出来,给按个罪名吧。”
这种手段其实如非必要她并不想用,因为废除青楼不是小事,有需求就有市场,一个人得是犯了多大的罪,才能让当权者直接废除从古至今都有的生意产业?没那么容易的,出手必定伤及无辜。
可是……她头疼地想,难道被拐走的女孩就不无辜了吗?自古以来,变法必定流血,太过优柔寡断不是好事。
吴茗良久才应了一声,知道她心情复杂,就换了个话题道:“听说你打算和大公主一起查案?”
阮卿回过神来,道:“对,我毕竟身份特殊,想要进入官员圈子就得从低开始。”
吴茗道:“那你尽力就是,我倒是知道一件事,也许对你有用,那个容抉,穆婉玲的未婚夫,他想退婚不是因为南安王府获罪,事实上南安王府还没获罪的时候,他就想退婚了。”
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废话太多,吴茗无奈地笑笑,道:“总觉得你还是小孩,什么都想给你说的详细点——你听好了,那个失踪的花魁灵鸢,是容抉的心上人,失踪时怀了身孕,她那丫头到处买药的行径不过是掩人耳目,你看里面的一些药材,单挑出来其实是一副保胎药,那花魁,应该是有孕了,不出意外的话,很可能在穆婉玲那里,而且容抉很可能知道。”
阮卿整个人都惊了。
好大一个瓜!
穆婉玲那丫头她知道,被南安王妃宠的格外娇纵,但并不是太坏的人,甚至带了几分天真,相对于她的母亲,绝对称得上善良,她现在和探春差不多大的嫡亲妹子,八成就是那个差点被送去和亲的姑娘。
因为这个,阮卿对她还算关注,因此也就愈发觉得疑惑——穆婉玲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她要是能有这种心机,就不会和穆宛云这么亲近。
吴茗道:“容家的意思是,不退婚。一是栗子姐并没有追究穆浈的子女,他们急着退婚,显得太过小人,说不定还会被上位者怀疑若非做了亏心事不然怎么会这么迫切,二是子女教养问题,同龄女孩里,受过高等教育又身份合适不会被误会结党营私的女儿里,只有元春安春,但两个顶级武将家不能联姻。”
不管怎么说,穆婉玲是受过皇家郡主训练的,教养眼界绝对是顶尖,又没有娘家支持,就算容抉发疯非要纳那个花魁为妾,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咽下去。
阮卿目瞪口呆,良久才道:“我看栗子姐还算重用容家,还以为他们都是家风清正的好人……”
吴茗笑道:“可别了,君王用人,哪能只看喜好和人品,君子要用,小人也要用,关键不在于是什么人,而是你怎么用,何况谁还不护短呢?自家孩子,都是舍不得的。”
阮卿想想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婚姻啊,真是可怕的坟墓。
“那边关战事如何了?”阮卿蹙眉问:“严重吗?你应付得来吗?”
吴茗就道:“放心吧,虽然有点猝不及防,但我们不是没有心理准备,比起两个弹丸小国,最棘手的,其实是前朝乱/党和安亲王这个内贼。”
阮卿眉头皱的死紧,烦躁道:“真是什么都和盛明河有关。”
吴茗道:“烦是烦了点,但也值,我们现在有一万种方法让安亲王死的自然不被疑心,但然后呢?然后他的人都潜伏起来,藏在暗处,我们不能确定,等百年后我们都走了,再让那些毒瘤来祸害江山?”
阮卿突然灵光一闪,说:“我可以控制盛明河。”
这时郦芷突然插嘴道:“别,现在事情还在我们的掌控中,不急,我观察了这么多年,感觉大公主和太子的女儿都有为君的潜质,我想用盛明河给孩子们当做磨刀石。太子的一双儿女都聪慧,堪当大任,但我自己有点私心,想着要么就盛清竹,要么就昭阳郡主,男人当了几千年皇帝,也该当够了,这些事还得慢慢谋划,盛明河是最好的工具,不然等以后女帝去世,女子的地位绝对会遭到更加严重残忍的反扑,想想唐朝后,想想宋朝后,我们来这里一趟,不是让事情越来越糟的。”
她傲然道:“我要让整个朝堂上大半臣子都为女子,要让社会中女户常见,到时就算男子重新为帝,又能如何?皇帝能杀几十万兵权的女将军么?能杀桃李满天下的女先生么?还是能杀贯通朝堂内外的女丞相?”
阮卿顿了顿,叹息一声,“也是。”
生产力不够的时候论人人平等就是扯淡,但学会利用身边一切条件也是一个任务者的基本素养,没法这么快就现代社会人人平等,哪就大家一起封建起来嘛,用强权压过强权,最合适不过。
初步达成共识,阮卿心里安定了不少,琢磨着怎么将自己从吴茗那得来的消息传递给盛清竹,就从元春那得来了一个让人不知道说什么的消息。
张氏留在宁国府和尤氏一起管理下人,元春和安春则接管荣国府,虽说新年时出了这么多事多少有点晦气,但横竖家主都出去打仗了,也就无所谓晦不晦气了,荣国府的新年还是照旧进行。
丈夫刚刚出征,孙子孙女又是病又是伤,贾母没心情玩闹,只按照惯例发了赏钱,阮卿陪着元春好歹是走完了新年流程,虽说她们都准许下人们自己庆祝,但毕竟主子都没心情,谁敢毫不顾忌,以至于这个年过的颇有些冷清。
阮卿不在意这些虚的,年夜刚过,就敲开元春的门房问她大公主案子破的怎么样。
谁知她话刚一出,元春脸上就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她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下人都退下,这才轻声道:“已经结案了。”
这么大的杀人案说结就结,阮卿愣了一下,又想到吴茗说的话,眉头紧紧皱起,问她:“和南安……和穆家有关?”
穆家现在是平民之家,地位也微妙的很,说是良民吧,穆浈获了罪,说是庶民罪臣吧,郦芷又只削去了南安王府的爵位,造反之名跟闹着玩一样,让人摸不准这位九五至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阮卿倒是知道,但没法知道别人怎么想的。
元春苦笑,叹息道:“这就是一场闹剧,容抉公子闹着要退婚,前不久偷跑出城后被容二夫人压着回来了,容家也打发人去穆家送了赔礼。本以为这事就完了,谁知反而是婉玲要退婚,跟着大公主去当女先生呢。”
她按了按眉心,低声道:“这事复杂,后来不知道怎么闹的,容抉公子又松口要娶穆宛云了,现在穆家已经彻底翻了天,大公主因为灵鸢被搅进来,现在也不好脱手了。”
阮卿大受震撼:“那现在怎么办?”
元春道:“婉玲同意了,只是哭的伤心,说是要和姐姐决裂呢,我刚得了信,下午想去看看。”
阮卿停顿片刻,道:“带上我一个。”
她觉得这事怪怪的,容抉不是喜欢灵鸢吗?怎么又和穆宛云扯上关系了?
元春知道她和大公主的交易,也没有拒绝。
下午时两人一起出了门,阮卿掀开帘子看,发现新年的氛围并没有因为打仗就减少半分,受影响的,也不过是身处局中的人。
她叹了口气,回过头不看了。
她们没有去穆家,而是在大公主的一处宅院里见的面,盛清竹脸色难看地迎她们进去,抬抬下巴让她们看,阮卿便从善如流地看过去,然后愣住了。
此时这对原本亲密无间的姐妹俩,一个跪在地上默默哭泣,一个崩溃抓狂地到处转圈,阮卿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盛清竹。
盛清竹便轻声道:“……现在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灵鸢是被穆宛云关起来了,如今不知所踪,她对容抉说,她可以容下灵鸢,对灵鸢的孩子视如己出,前提是容抉愿意娶她,给她正妻的体面和尊重,以及……”
她顿了顿,脸色有点难看:“一个身为家产继承人的孩子。”
阮卿:“……”
阮卿:“???”
所以呢???容抉答应了?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正震惊着,她突然听穆婉玲尖锐道:“我告诉你,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大公主已经答应我可以给我一个九品侍读的身份,你是我姐姐,这个身份大不了我不要了,我给你,你去把灵鸢交出来,退婚,我不嫁给他你也别嫁给他,那不是良配。”
穆宛云轻声道:“婉玲,我早说过,女子应该以温柔贤惠为荣,你这样,想过晴儿日后的名声吗?”
穆婉玲崩溃尖声道:“你别跟我提晴儿!!!你还有脸提妹妹们!!!你知不知道,你这做法简直就是无耻!!!无耻,无耻之尤!”
穆宛云微微坐直身子,眼眶依旧通红,但神色已经多了几分凛然的端庄高贵。穆宛云直直看着她,固执道:“可我赌赢了不是么?妹妹,你输了,他最后也只会是我的。”
“我是为你好,你以为你嫁进去能有什么好结果吗?能做自由人,何必做家养狗!”穆婉玲冷笑:“你简直不知所谓!”
她狠狠一抹脸,放弃了和穆宛云沟通,扭头就跑了出去。
阮卿沉默着看完这场闹剧,叹息一声,走上前去,轻声道:“竹溪县主。”
穆宛云冷冷抬头看她,道:“我早就不是什么县主了。”
阮卿道:“你可以是。这县主之位,是前任南安王用大功换来的,他能为你换爵位,你为何不能自己为自己换一个位子呢?”
穆宛云眼里闪过几分疑惑,问道:“你什么意思?”
阮卿回头看了看盛清竹,问:“恕我冒昧了,请问殿下那里还有多出来的位置吗?”
盛清竹一怔,道:“有是有,只要夫人开口,我自然给的出。”
阮卿放下心来,回头道:“殿下这里还有官位,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你为何不试试呢?靠自己,不比靠男人安心的多吗?你自己的东西,只要你不乱来,就不会丢,可你爹给你的东西,他犯了错,就得收回来。”
穆宛云似乎有些心动,跪坐在地上沉默着思考。
阮卿心里生出几分期待来,想问她愿不愿意,又怕打扰了她的思路,便硬生生忍着不吭声。
可惜,穆宛云还是让她失望了。
这位高贵雍容的贵女只是垂着头思考了几息,很快便抬起头,神色淡淡道:“女子建功立业,谈何容易,一个不小心就是遗臭万年,至少现在我赢了,赢了过去比我高贵比我骄傲的嫡妹,我得到了容抉,得到了容家少夫人的身份,我的未来,比她要好得多。”
阮卿只觉得一股心头火直直冲上大脑,她想发飙想骂人想干脆转身就走爱死不死,可各种念头转瞬即逝,她还是没能对这个有些可悲的姑娘发出火来,沉默良久,才淡淡开口:“县主大可不必将得到或失去一个男人当做输和赢,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认为一个女性成功与否,会在于在某个人手上抢走了一个男人。用得到一个男人来评定女性的“输赢”才是最可笑的,何为输,何为赢?是获得了一个男人的深情叫赢,还是获得了正妻的名分叫赢?一个男人会因为他得到了某个女人的心而扬名立万吗?治国齐家的明君忠臣会因为得到了一个女人而功比尧舜吗,你会跟捡垃圾的乞丐抢垃圾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