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被骂成什么样了,却一点都没被影响。”
我摇头,“情况又不一样。我真的没事。”
敦子老师的去世与阵平的牺牲也不一样。
“好吧……”忍足侑士态度缓和了下来,甚至开起了玩笑,“你不要逼我用绝招,小心我告诉小景。”
“那我就告诉他,咱俩在约会,看到时候谁倒霉。”我笑着回击。
他笑着投降。刚才的话题就算过去了。
吃完饭午休时间差不多就要结束了,忍足侑士把我送到门口。
他神情犹豫,话都到嘴边了就是不说。
“到底什么事?”我催他。
“小景过年会回来,听说他未来几年工作重点在日本。”忍足侑士小心地选择用词。
难怪刚才会提到迹部景吾。
景吾和我在英国的校园里认识,我们交往后才知道他们是中学时代的好友。
我很平静,分手都多少年了,而且在医院碰见忍足侑士后,景吾没有联系过我,以他的自尊,他当然不会联系我。
“我知道了。”我如此回答。
明天就放假了,大后天就是大晦日,再接着是新年,也是我的生日。
今年的计划和去年一样,大晦日去美和子家吃晚饭看红白歌会,元旦和硝子去武藏晴明神社做新年的第一次参拜。
要买点小礼物给美和子母亲,冰箱也没有存货了,还得发几张贺卡给合作的杂志社,好在稿子前几天都交了,也算是能休息一下了。
我大采购完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书店,看见了《周刊East》新一期上架,腾出手买了一本。
真壁凯特写的报道被安排在最好的位置。果然写得很好,写这个牛郎坎坷的过去,也写他对客人使用的各种恶劣手段,还有对同行的排挤打压,笔触既不同情也不批评,只是在平静的陈述。
乍看很客观,但是我不认为有完全客观的文章,观的本身就是有角度有选择的。
《周刊East》的销量虽然近年也和所有纸媒一样有所消减,但依旧是排第一的八卦杂志。
我随手上网看了看,果然有不少人在讨论,大部分人都看到了这个牛郎的恶劣手行为,坎坷的过去也没有增加多少同情分,都在喊对牛郎的印象破灭了。
这个牛郎当初为了造势在网上大肆宣传,现在就会被反噬。
看来这周的《周刊East》会大卖。
……
我没想到真壁凯特这篇报道会影响到我,不是坏的意义。
她写得这篇文章引起了网友对牛郎业的好奇,有人把我当年写得那篇文章转了出来。
我们杂志社当时每况愈下,主编想了很多办法,其中之一是在网上同步发表,也就是电子刊物,当然还是要付费。
虽然我们杂志社关门了,电子刊物的网站也关闭了,但是有读者下载留存了。
我深深地吐了口气。
抛开复杂的心绪,我最后只是把这篇文章转到了自己的主页。
美和子的消息不停地弹出来,她催我快过去。
我拎着一束花和一篮水果赶了过去,把花送给伯母,她笑着接下,又嫌弃我和美和子都挤在厨房里妨碍她做饭,把我们都赶了出来。
美和子松了口气,打开了电视机,红白歌会还没开始。但今天几乎每个电视台都在放热闹的节目,综艺主持人吵闹的声音并不让人厌烦。
我们两个缩在暖和的被炉里面,一边剥橘子一边闲聊。
我和美和子是在跑法制新闻的时候认识的,那会儿她刚从警校毕业。因为能力出众分到了搜查一课,但她依旧是少见的女刑警。
上司担心,同事轻视,都让她在刚开始加入搜查一课的时候工作进展的不太顺畅。
而我那会儿也刚开始做法制新闻,之前负责的记者离职了,什么资料都没留,我连找谁采访都搞不清。
我就堵在案发现场,和唯一出外勤的女警搭话。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美和子现在也成了警部补。
事业有成的她依旧烦恼多多,“我妈又在问我什么时候谈男朋友,我工作那么忙哪来的约会时间啊。”
“以前你的说法是没有心仪的对象,这次用词变了呢。”我促狭道。
“啊!”美和子扭头看向厨房,低声道,“她应该没你敏锐吧。”
“那可说不好,快说说,是哪个幸运的混蛋?”
“只是有点在意。”美和子还不承认。
“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但是我不会罢休。
“心地很善良,偶尔有点迷糊,但是关键时刻很靠谱。”
“果然是同事啊。”
美和子有些羞涩,这可是很少见的。但也不好多逗她,她要是恼羞成怒了,倒霉的就是我。
伯母喊我们拿碗筷,我刚才调侃完美和子,现在又轮到我头上了。
伯母也关心我的情感生活,“美和子这孩子朋友不多,一个是由美,一个是你,都是好孩子,伯母知道你的情况,但人不能止步不前啊。”
美和子也跟着说,“由美经常组织联谊,下次你也一起吧。”
我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感动,忍足侑士给我提分手多年的前男友,美和子又让我去联谊,其实硝子才是最夸张的那一个,她早就给我推销她的同学兼同事了。
饭后,我和美和子去洗碗,她和伯母都喝了点酒,我只能喝饮料。
美和子没喝醉,但是在酒精的作用下话变多了,她讲到她父亲的殉职,“我想了十来年,到底要不要忘记他的死向前走,所有人都告诉我要忘记,除了松田,他说不能忘记,因为一旦忘记了,他就是真的死了。”
一年多了,美和子也敢和我谈起阵平了。
“敦子老师去世后,阵平和我说过类似的话。”我摇摇头,“美和子当年逮捕了那个犯人吧,但是害死阵平的炸ㆍ弹ㆍ犯还没有被抓住。”
美和子严肃地看着我,“别做傻事,这是我们警察的工作。”
我不该小瞧这位刑警的敏锐。
“放心,连你们都没找到嫌犯的踪影,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美和子又盯着我看了半天,我的目光不躲不闪,她又叮嘱我一遍,“别让我们担心。”
我点点头答应她。
洗完碗后,一起又看了会儿红白歌会,不少明星我都不认识。
上半场看完我就准备回家了,美和子送我到门口,让我拿上伯母做的御节料理明天吃,又给了我一个黑色丝绒面的小盒子,“你的生日礼物。”
我小心地打开小盒子,是一个心型的银项链,我当即就戴在脖子上。
“不是什么昂贵的牌子。”美和子解释了一句。
我低头微笑,“我很喜欢,谢谢你。”
离开美和子的家时,心情很不错,马上是新年,最近遇到的都是好事。
但是,在小巷子碰见受了伤流血的男人大概不算好事。
第3章
从美和子家出来都九点多了,今天几乎所有人都和亲友在一起,哪怕是无比繁华的东京,在这个时间,街上也不会有多少人。
从温暖的室内出来很冷,我想赶紧回家,就抄了个小道往回走。
走到一半,听到匆忙杂乱的脚步声,催促追寻的人声,还有不远处明显的沉重呼吸声。
尽管东京的治安还不错,但我也很清楚前方是危险。
可我的脚步还是迈了过去。
我站在巷子口,向里望去,地上有几滴血,一直蔓延到垃圾桶后,垃圾桶没有盖子,里面乱糟糟臭烘烘的。
但都被黑色的塑料袋遮住了,所以我才能一眼看到缝隙处的手机。
手机是不能联网的老款,黑色塑料袋上还散着折成两段的电话卡。
非常老道的手法,能联网的手机会被定位,电话卡也一样。
就算这人是连环杀手,也值得我冒险救一下。
我把电话卡和手机都小心的收了起来,绕过垃圾桶,用手机屏幕的微弱亮光看清了躲在后面的男人。
是前几天在歌舞伎町遇到的那个黑发男人。
他意识不太清晰,但还没有昏过去,微微抬起眼看着我。
我蹲下身,去查看他的伤口。
他伤在腰腹部,伤口被紧急处理过,狠狠扎紧不让血流下来,效果不算差,巷子的地上只有零星的血滴。但可能是时间有些久了,伤口的血已经将布带浸湿了。
我拆下脖子上的羊绒围巾,裹在他的腰腹上,简单遮掩住血迹,又让他用手按住尽量止血。
“这个出血量很严重,再不处理会失血过多的,我不会报警的,也不会带你去医院,你愿意相信我吗?”我冷静地问他。
“甚尔……”他握住我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也许只是个假名。
“中禅寺……”我只说了自己的姓。
我一手支撑着他的重量,还有一只手拎着御节料理的盒子。
左钻右窜,绕过了追查的几个人,终于把人带到了公寓楼下,刷脸进大门,楼管正在看红白歌会,没有怎么注意我们。
趁着等电梯,我把大衣脱下给他套上,进一步遮住他的问题。
他很配合,把头搭在我的肩上。
就算碰到好奇的邻居,也能说是喝醉了,反正今天是大晦日。
不过运气不错,没有遇到人。
艰难地打开房门,我第一次庆幸洗手间就在进门右手边。
赶紧把这家伙塞到浴缸里,血就不会到处流了。
我把他的上衣都扒开,伤口是切割式的,需要缝合。
“水……”他低声道。
我给他喂了一杯水,喝完他清醒了不少。
“有针线吗?”
我从储物间把药箱和针线盒都搬了过来,他直起身来,在盒子里面挑选翻找,“东西很全啊。”
有双氧水,还有杜冷丁。
双氧水是担心阵平受伤买的消毒水,杜冷丁是敦子老师的职业病腱鞘炎发作时疼得厉害医生开的药剩下的,我一直没处理,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
我看他打算自己动手缝伤口,悄悄松了口气,虽然给他说了大话,但是我其实不会缝东西,还想着实在没办法就只能硬着头皮胡乱搞了,好在不用我上手了,万一失败了那就不能赖我了。
我拆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帮他清洗伤口,给针线消毒,看着他冷静地给自己打了一针镇痛剂,然后将伤口一点点缝起来,没有一丝手抖。
最后打了结作为收尾,他把剪刀扔到一边舒了口气靠在浴缸里。
我悄悄地吐出一口气,才惊觉自己浑身是汗,这在我的各种惊险奇葩经历里也排得上前三了。
但是还记得先把剪刀和针都收起来,然后去厨房接了一杯温盐水。
等我再回到浴室,他微合着眼靠在墙休息,双腿勉强在不大的空间里伸直。
他很警惕,听到我的声音就睁开了眼。
我把杯子递到他手边,他却握住我的手腕到唇边,他拉着我给他喂水。
“吃点消炎药。”我取了几个药片给他。
他扫了一眼,却没有多问,听话地吃了药。
除了消炎镇痛的药片之外,还有两片安眠作用的,药效很快发作了,他疲惫地合上了双眼。
我取了一条丝巾把他的双手和管道捆在一起,以防万一明天醒来暴起,又把他剩下的衣服都扒了下来,口袋里面只有些零钱,都沾了血,大概有两万日元。
他的衣服全都报废,我剪碎了塞到铁锅里烧掉,没剩下什么痕迹。
至于我的大衣和羊绒围巾,大衣还好一点,只沾了一些,但是围巾上一大片都是暗红色。
心疼了一会儿这个我最喜欢的围巾,也烧掉了。
大衣上的污渍努努力能洗掉,用平时洗内衣的洗衣液先泡上,我拿了一套没拆封的男士睡衣放到浴室,又把这个叫甚尔的家伙检查了一遍,身上没有文身,每一根指头都在。
除了唇角的疤痕,身上只有这个新增的伤口,没有其他的特殊痕迹,只能看出他身材不错。
这番检查把之前的两个猜测都快推翻了,大部分都有文身,犯错或隐退的还会剁手指,而风俗行业的从业者很多都有皮肤病。
稍微有点泄气,但还有线索。
这家伙绝对是做危险行业的,不然不会有人在追赶,还会有这样由小刀造成的伤口。
时间不早了,我把浴室的门从外面锁上,感谢卫浴分离的装修模板,又把卧室的门从内锁上。
忙活了半天,这一晚居然入睡的特别快。
……
新年的第一天,我记得要和硝子去参拜武藏晴明神社,一大早就起来了,我的习惯是先吃早饭再洗漱,但第一件事是要解决生理问题。
走动、冲水、洗手,我没有刻意小声,浴室里没有反应,直到我打算回到客厅,他才喊住我。
“你把我绑着,衣服扔在一边,是打算让我穿衣服还是就这样冷着?好歹我也是个病号吧。”
他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依旧很清晰,调笑着,“等伤好了,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我扬声道,“我并不觉得那条丝巾能困住你,这道门也不一定。”
“我只想配合你的安排。”
“哦?那你能告诉我追你的人还有这伤是怎么回事吗?”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不想知道。
强烈的好奇心是一个记者的天性,适可而止是一个人的生存之道。
我把浴室的门打开了,他没骗我,我把丝巾解开,他又笑着问我,“我能穿衣服吗?”
我没理他,从客厅把御节料理拿到浴室,他已经穿好了,这套睡衣还是小了点。
御节料理的盒子有三层,内容丰富,但是我一向不太喜欢,食物都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只是讨个喜庆的意味,以前敦子老师按照传统要自己做,最后几年我买来高档日料店的套餐,这两年是美和子母亲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