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周身无形间散发出的气场，比起那些在外执行任务的组织成员有过之而无不及，令人望而却步。
一只手托着腮帮，另一手滑动着鼠标，源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着的新一轮实验数据。
当了好几年黑手党所磨炼出的本能反应，让她轻易就能感知到背后那些研究员悄悄落在她身上的打量目光。
只是，她全然不在意罢了，毕竟现在的她，没什么想要去在意的。
摆在她面前的未来无外乎就是——顺利研究出这个组织梦寐以求的银色子弹。
然后知晓组织首领所追求的这场疯狂的美梦的她被卸磨杀驴，毕竟死人是最能够保守秘密的；
或者将来这个组织终究是被全世界追查它的官方机构联手一锅端了，那么她这个组织研究部门最核心的成员肯定也逃不掉制裁。
甚至更大的可能是为了防止她在接受审讯时吐出太多机密，组织在覆灭前先把她给彻底封口了。
所以，无论将来步入哪条剧情线，她的结局似乎都是Dead Ending，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何必烦恼呢，反正结局已定。
源觉得自己心态居然还不错，还能在心底自己给自己说着冷笑话。
至于还有什么不甘心、还有什么放不下的牵挂吗……没有，什么都没有。
将屏幕上的最后一组实验数据看完后，源沉默地站起身，走向房间内一侧的电梯门，准备搭电梯前往地下室。
实验室里，并没有人询问或是阻拦，因为在那间地下室里的是……
一群，比研究员们还要无望的人。
……
“你来了，今天还是要抽我的血吗？还是我也要被打针，像其他人一样？”
一个单人间里，脚上带着镣铐的女孩问向走到自己面前的源。
女孩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国中生年纪，身型比之同龄人要瘦弱不少，肤色更是骇人的苍白。那份苍白并不是天生的，而是身体饱受折磨后造成的。
同样是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这让女孩看起来倒是和源有几分相似了。
源不动声色地回道：“今天还是抽血，检查抗药性，源理奈。”
女孩的名字叫做荒木源理奈，是这个研究所的秘密地下基地中，众多实验品之一。
药物的研究，怎么可能少得了人体实验。而这个组织显然也不是什么有底线的光伟岸组织。
甚至女孩在基地里是不被人以名字称呼的，和其他实验品一样，只有一串由数字组成的编号。
但是，一个月前，在第一次见到源的时候，却是大着胆子地发出了请求——
【可以叫我源理奈吗，我叫荒木源理奈，叫我的名字，可以吗？】
也许是因为有着相同的发色和眸色……
也许是因为尽管发音不同、但名字里的那个字写出来都是源……
源答应了女孩的请求，成为了整个实验基地里唯一一个用名字来唤这个女孩的人。
荒木源理奈出身于一个偏远的乡下小渔村。而她从出生起便一直在那里生活，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小村子。
几年前的一场海啸把那个无人问津的小渔村全部毁掉了，她算是幸运地活了下来。
但是却被海水冲到了一个她也不知道的地方。而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小渔村的她，也几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四处流浪。
流浪了没多久，她就被这个组织抓来，被丢入这个人体实验的基地中。
她这样的身世，太容易被处理成没有人在意的失踪人口了，这个基地里被抓来的其他人也大都是如此。
而她唯一珍惜的，便是她仅有的那个手环，和她一起逃过了海啸的手环，是村子里的长辈送给她的礼物，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和生日。
一个再简朴不过的手环，却能够时刻让她不忘记自己是谁。
金发蓝眼在日本人里并不多见，还有那五官特征，大概率是混血。
想到当年大战结束前的日本，尤其是沿海地区的处境，源差不多也明白了。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某个西方的士兵留下的孩子，然后一走了之，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日本的渔家女。这种情况在战争时期太正常了，很多混血就是这么被留下的。
从很久以前起，源就知道，自己极有可能也是这批战争年代诞生的混血大军中的一员。
所以，也许她愿意以名字来称呼这个小女孩的真正原因，就在于此吧……这个女孩，就像是另一条命运线上的自己。
如果当年，她没有被福利院收留……
如果当年，她没有被津岛先生发现才能……
如果……
她是不是，也有可能会和荒木源理奈的命运重合。
一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荒木源理奈，第一次拿到荒木源理奈的身体数据资料时，她就知道……
这个女孩活不了多久了，还能不能撑过接下来的这一年都是个问题。
女孩在过去的几年不断承受着药物的实验，身体早已撑不下去，甚至现在已经成为了没有用的实验体，只是不时地抽取其血液，检查在过去失败的试验中其血液中所产生的抗药性，算是发挥其最后的价值。
待到这具身体的机能彻底停止运作，便是其彻底失去价值，遭到废弃之时。
然而自从出现了源这么个愿意呼唤其名字的人后，女孩的脸上却是再也看不出丝毫对死亡的畏惧，反而满心期待着源每一次的到访，想要和源说更多的话，从源身上了解到更多的事情。
这是唯一愿意和她说话的人。
这是她自从那场改变命运的海啸之后，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源医生，这个世界有多大啊？”
“很大很大，但是这个世界是个圆。若你能走完一圈，就会发现，还是回到了原点。”
“我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吗？”
“不是，外面还有更大的城市，这个世界很大。”
“源医生有去过吗？”
“嗯，去过一些。”
“既然这个世界这么大，那么一定有非常非常多的人，源医生又去过那么多的地方，一定也遇到过非常非常多的人吧。”
“是遇到过很多，但大多数都只是路人。”
“那么，世界这么大，路人这么多，能够在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多的路人中，让源医生停下脚步的人，有吗？”
当眼前的女孩用清澈透底的蓝眼睛注视着自己、问着这样的一个问题时，源竟然一时间有些恍惚。
待到找回自己的声音时，她听到自己竟然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只不过笑得咬牙切齿：“嗯，有的……有遇到过这样的一个混蛋。”
……
港口黑手党总部——
独自坐在首领办公室里，森鸥外看着呈在自己面前的两份情报。
一份是太宰治的，调查显示，上个月，太宰治曾在一家居酒屋和异能特务科的长官种田山头火会晤，之后就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其出没的消息，也不确定人是否还在横滨。
嘛，大概是老老实实地潜伏着洗白了吧。毕竟太宰君那惊人的案底，没个一两年怕是洗不掉啊。
另一份是关于源的，情报资料就更是少得可怜了。自从被那个组织来接她的人带离横滨后，就一点点消息都没有了，宛如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了一般。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个组织究竟在秘密研究什么。但是既然那么迫切地想要源回归那个组织进行研究工作，就说明了源在那个项目中具有无可替代的地位。既然如此，那个组织想必也不会轻易对源动手。
思及此，森鸥外嗤笑了一声，笑的是他自己……明明是他为了达成最优解而舍弃了她，却还要在这里拼命找证据去证实她是安全的、她不会有事的，他还真的是，卑劣至极啊。
摘下手套，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即使离婚也并未摘下：“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源……”
……
一年后——
多年的调查与蛰伏，终于到了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国际犯罪组织连根拔除的时候了。
包括日本警方、美国FBI、英国军情六处等数个机构在内，一场史无前例的跨国合作轰轰烈烈地展开，向着那个黑色的组织发起决定性的进攻。
第91章
Chapter 91
整个实验基地响起了最高警报，伴随着内部人员或惶恐无措的尖叫、或绝望癫狂的大笑。
这不是要他们立刻撤离逃难的信号，而是即将毁灭这里的预告。
毁灭这里的一切，连同这里的人一起。
组织在今夜将要迎来彻底的覆灭，那份做了长达半个世纪的疯狂美梦即将终结在此刻，让时光倒流、让人起死回生终究是不存在也不应该存在的，这个世界的发展自有其定律，不会因为个别人的野心而被扭曲。
只是，组织首领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是——销毁这个承载着其疯狂美梦的实验基地，无论是人还是物，通通毁掉。
他得不到的美梦，其他任何人也都休想得到。或者说，让所有能够助他实现这个美梦的人通通都去地狱里陪他，在那边继续帮他追逐这个执念。
地下室里——
鼻息间已经隐约闻到了一些从地上实验室里传来的烈火焚烧的味道，源却是仿佛无知无觉，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陷入逃不出去的绝望癫狂中。
只是平静地走到了这一年来和她说过最多的话的人面前。
荒木源理奈平静地躺在自己那张简单的单人床上，气息已经若有若无，眼中的世界也早已模糊。
尽管看不清楚，但荒木源理奈却很确定此刻走到自己床边的人是谁，只有这个人的气息能够让她感到安心：“你来了啊，源医生……外面，好像感觉，有点吵……”
“嗯，实验马上就要彻底结束了，大家在庆祝，所以有点吵。”
源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束缚着女孩那双脚的镣铐。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这个基地即将毁灭，所有人都将终结于此。
甚至，这个女孩那已经彻底到极限的身体状况，怕是会在基地彻底被毁掉前就先走一步啊。
是想要让这女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获得自由吗？呵，自己可真是个十足的伪善者。
源在心中嘲讽着自己。
“是吗，实验结束了啊，那源医生是不是也能马上离开这里了……能够去想去的地方、能够去见想见的人，真的是，太好了啊。”
听到女孩用虚弱的声音说出的话，源忍不住心头一颤，她没想到这女孩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想到居然是这些。
居然是，在为她感到高兴。
而女孩仿佛是知道了自己即将迎来属于自己的那片彼岸花一般，嘴角扬起了一抹浅淡却又单纯至极的笑意：“我应该是……无法离开这里了，而且，就算能够离开，我也根本不知道该怎样生活、根本不知道人生应该是怎样的啊。
我想做的，大概只有回家吧，去看看我的妈妈、外婆、舅舅都还在不在，我只想回家啊……
呐，源医生，你将来离开这里后，能够帮帮我吗，帮我去我的家乡看一眼，我的家在海边，那是一片很漂亮很漂亮的大海……你拿着我的这个手环去，我的家人一定都会认得这个手环的……”
女孩的意识清醒却又迷蒙，只是怀着最后的憧憬，愉快地说着最后的话，仿佛眼前已经浮现出那片她最爱的海洋。
“好，我答应你。”
这种请求，怎么可能拒绝啊，源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答应了下来。
尽管她知道恐怕连自己都将葬身于此夜此处。但还是想要最后给这个女孩一个温柔的梦。
为了让女孩安心，源将那个手环从女孩的手腕上摘了下来。
女孩似乎是感觉到了源将手环摘下，知道源会帮自己实现这个心愿，开心地笑了：“谢谢……”
最后的话语说出口，气息一点点归为平稳，然后消失。
直到最后，女孩都是笑着的，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
横滨，港口黑手党总部——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向自己提出请求的两个港口黑手党最强武斗派下属，森鸥外的神色看起来沉稳到近乎冷酷：“中也君，芥川君，你们自己觉得这样做合理吗？”
站在办公桌前的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微微低垂着头，脸上均是拼命按捺着的挣扎之色，想要反驳却又的确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中原中也几度张口欲言又止，向来桀骜的钴蓝色眼眸少有地露出了祈求之色：“首领……真的不能，破例一次吗，就一次。”
而向来头铁无所惧的芥川龙之介更是打出最直接的策略：
“首领，所有一切都可以视作在下的个人行为，在下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森鸥外目光多了几分锐利，沉声道：“后果，你一个人当真承担得起吗。”
办公室里的低气压让还不算成熟的两个孩子头脑冷却下了几分。尽管脸上仍是克制不住的不甘之色。
“这次多国合作对那个组织的围剿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不光是日本的公安，美国的FBI和CIA、英国的军情六处、德国的BDN、加拿大CSIS等等全世界各大强国的机构全部都出动了。
这种时候，如果我们港口黑手党前去那个组织救人，无异于是在和全世界作对，那是绝对的自取灭亡的行为，日本政府就首先不会容得下我们。为了一个人，而赌上整个港口黑手党的存亡，这不要说不符合最优解了……而是愚蠢的行为。”
一字一句地将眼下的形势明明白白地分析出来，清晰理智至极，身为港口黑手党的首脑，森鸥外很清楚此刻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荒唐的，从来不曾糊涂。
然而褪去港口黑手党首领这个身份。作为森林太郎的他此刻又是怎样的感受、有着怎样的冲动与渴求，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