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后的结果,果然,她还是赌输了。
两眼没什么焦距地直视着前方,源长叹了一口气,只是随即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笑声很是荒诞。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种结果的,她一直都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刚刚同样也是这么对太宰治说的。
她也是以绝对的理性和逻辑性来分析境况的。所以对于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但却还是会心痛而又失望……
因为人心,终究是会怀有希冀的,正因为怀有希冀,人心才会是脆弱的。
而这一点,能够写下《泡沫》的森林太郎一定会明白,但森鸥外却也许永远都不会懂。
“啊!”
“呲!”
前方拐角处,突然映入视野中的身影让源那有些恍惚的精神猛地一震,当即踩刹车。
并不是那人突然凭空出现,而是她自己神志的涣散。
一瞬间的茫然无措后,当即心有余悸地下车前去查看险些被自己殃及的人的状况。
积满了滂沱大雨的路面上,披着件小黄鸭雨衣的江户川乱步跌坐在地,龇牙咧嘴的样子显然是被摔疼了,怀里原本抱着的那一纸袋热腾腾的小蛋糕也全都掉落在了地上的水坑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对不起,没事吧,刚刚有撞到你吗?”
看到险些撞到自己的车主朝自己小跑而来,江户川乱步一边揉着自己摔疼了的屁股,一边从水坑里站起来不满地说道:“我说你啊,下雨天开车更要集中精力才对,我身上穿的雨衣颜色这么显眼。而且刚刚那段距离所需要的反应时间也绝对足够了,你开车时肯定分神了吧!”
“抱歉……不好意思,把你的点心也全都毁了……”
的确是自己犯下的错误,源看着眼前忿忿的少年,又看了看散落在水坑里早就被弄脏弄湿了的小蛋糕。
这种时候,应该要怎么做呢……
明明是再常识不过的事情,但她此刻的大脑却如刚刚开车的那一路上那般纷乱,思绪怎样也无法恢复清晰正常。
造成事故什么的,是要赔偿的吧……
最终,只听到自己的口中发出有些恍惚的声音道:“对不起,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刚刚,已经把我所有的资产都给别人了,没有钱来赔偿你的损失了……”
是啊,她现在好像,连事故赔偿都做不到了……
要不直接把这辆车赔给他?那她就要走着回港口黑手党总部了,好远啊,而且还下着雨……
江户川乱步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古怪的女人,过人的大脑让他已经在无知无觉间便读取出了对方身上的诸多信息:
“不是,等等,你……”
然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源却是仿佛无视掉了少年想要开口的意图,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啊,如果不介意的话,这个给你吧。我身上就这个戒指还能换些钱,反正今晚过后这个戒指也再没有什么意义了,你当作赔偿拿去吧……”
对,她身上唯一值钱却又无用的东西,就是套在她左手无名指上的这枚戒指了。
既然一切都要结束了,那么这个所谓的代表着婚姻誓言的夫妻信物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套在手指上反而像烙铁一样灼烧着她,很痛苦啊。
一边这么想着,源一边精神恍惚地想要拼命把这枚戒指从无名指上摘下来,却怎么也摘不掉,无名指都快要被她烦躁地给撸红了。
“等等,停,先听我说啊!你的这个戒指我可不收,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感觉自己一直被无视的江户川乱步急得快要跳脚,好歹让他说句话啊,同时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一周前,也是这么一个下着大雨的鬼天气,那个同样在街上撞到自己的人:“唉,真是的,名侦探最近是什么运气啊,这才几天啊,怎么又遇到了一个寻死的人。”
而且,还都是港口黑手党的人。
你们港口黑手党是不是该加强心理健康教育了!怎么一个个都想着主动寻死啊!
“名侦探?”
听到这个词时,源随口带着上扬的疑问语调喃呢了句。
而一被人以名侦探之名称呼,江户川乱步就顿时来劲了,话题方向也跑偏了:“没错,很快,全日本,不,全世界都会知晓我江户川乱步大人的大名……”
此刻的源,显然是对这种事分不出几分精神和兴趣的,只是语气淡淡地说道:“这样啊,那……加油吧,名侦探大人。”
见眼前这位名侦探并没有要对事故不依不饶、或者要求自己赔偿的意思,源怔然地便打算转身离开了。
江户川乱步却是见状后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等一下!你怎么连这点也和前几天那个人一样,听名侦探把话说完再走啊……你也许,会死的。现在逃跑的话,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逃跑吗……
可是,她根本就无法去选择逃跑啊,那个混蛋男人连这步也都已经计算到了,让她主动放弃逃跑的念头。
源苦笑了声后,叹了口气:“谢谢了,名侦探。”
而明白了对方和之前遇到的那个人一样,也都死脑筋地放弃了抛下一切、选择退缩这条路后,江户川乱步也沉静了下来:“所以你也是,明明知道会死,还是要前往这个结局吗。”
不知是淋了这场大雨,还是与少年的这番交谈,源只觉得自己此刻终于彻底清醒冷静了下来,从刚刚感性到极致所带来的恍惚中挣扎了出来。
是啊,她之前和太宰道别的时候,不也很酷很镇定地说过,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吗。
既然给自己立了个成熟靠谱的成年人人设,那就,不能让小孩子失望啊。
成年人的世界,如果抛去那些情感束缚来看,其实简单直白得很啊。
最终,江户川乱步在一周之内再一次目送又一个人踏上那条自己选择的死亡之路,只是这一次,他听到那人最后对他说道——
“没关系的,我从一开始就做好准备了……准备迎来,无可逃避的这一天。”
……
港口黑手党总部——
源一走进总部的一楼大厅,便看到自己被一圈黑蜥蜴部队的人围住了,这些人虽然没有直接对她亮出枪进行威胁并且也同她保持了距离。但是这意味,已然是不言而喻了。
而站在正前方带队的,正式黑蜥蜴的百人长,身为森鸥外重要心腹的广津柳浪。
广津柳浪双手背在身后,态度依旧如平日那般恭敬,只是却有着受首领之命的不可抗拒:“源夫人,首领有交代,待您回来后要您去见他,他在办公室等您。”
这是第一次,森鸥外用命令的态度让人向她传话。
而源则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有任何的慌乱无措,脸上的表情淡然得一如她此刻并不需要去刻意控制的心跳那般,平静无波:“外面太冷了,我又刚淋了雨,要是一不小心感冒了再传染给首领大人可就不好了。我要先去洗个热水澡,让他在办公室等着。”
广津柳浪沉默了几秒钟后,侧过身来,为源让开了道。
见状,黑蜥蜴的其他成员也都向两侧散开,解除了对源的包围。
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步履平稳地乘电梯回自己的起居层,有条不紊地打理着自己。
……
待到舒舒服服地泡完一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舒适的衣服后,源才不紧不慢地前去首领办公室。
首领办公室门外,守卫的人在看到她后,如往常一样自动向两侧移开。
源却是嗤笑了声道:“今天的话,不需要搜一下我身上有没有携带武器吗?”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守卫听的,不如说是说给门内那个等待着自己的男人听的。
守卫只是恪尽职守地回道:“首领没有额外下达命令。”
源来办公室见森鸥外,从来都是既不需要提前请示更不需要扫描或者搜身的,而今天,森鸥外依旧没有针对她下达额外的防备命令。
一边推开这扇门,源一边似是开玩笑地说道:“这样啊,那么,如果一会儿我不小心用手术刀划开了首领大人的颈动脉,你们也要恪尽职守地留在原地,不要冲进来哦。”
第88章
Chapter 88
首领办公室的幕布被全部放下,透不出一丝光亮。
房间正中央的办公桌后方,森鸥外端坐在那里,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十指交叠地支着下巴,静静地注视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人。
脸上的神情一如平日里那般无懈可击。然而内里的真实心情,也许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和太宰君道别过了吗?”
很显然,他知道她之前去了哪里,却并没有让人去跟踪或者阻止。因为他确信她一定会主动回到这里。
就如她是那么的了解他一般,他同样也很了解她。
“当然,很圆满地道别过了,太宰他现在应该睡得很香甜,就别让你派去做样子追捕他的人打扰他了。”
已经整理好心绪的源面色如常地说着,甚至还有兴致开个玩笑:“夫妻之间的事情,没必要牵连到孩子啊……虽然,你应该已经被太宰单方面解除监护权了。”
“那么,我呢?源要向我单方面解除婚姻关系了吗?”森鸥外从坐着的座椅上一点点站起身,紫红色的眼眸凝视在已经在自己办公桌前站定的女人身上。
“单方面?这个笑话也太冷了吧,难道不是双向的吗?难道林太郎你还没有拟好离婚协议书?”
源如同听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冷笑话般笑出声。随即脸色沉下了下来,连同自己一道变得冰冷下来的声音,“帮助Mimic组织完成从欧洲到横滨这条漫长偷渡航线的,是那个组织吧?”
不再兜圈子,不再虚以委蛇,直戳横亘在彼此间的真相。
一周前,当他将那纸异能开业许可证拿到她面前时……
【从欧洲到横滨,Mimic这段远洋航行偷渡来的距离,还真的是……好漫长啊。】
【是啊,的确很漫长。】
彼此间这句听起来毫无意义的对话,其实是一次心知肚明的试探。
而试探一旦说出口,并且得到了对方暗含肯定的答复,便是必然要面对的分崩离析。
港口黑手党的确是横滨里世界无可争议的王者,只要进入横滨范围,有港口黑手党的庇佑掩护便是安全的。
但是,也仅限于在横滨这座城市,即使是对海域的掌控,港口黑手党完全掌控的海域最多也不过是神奈川县的各个港口。
Mimic作为非法异能组织,想要从遥远的欧洲跨越这么多海上关卡远渡重洋来到横滨,只靠港口黑手党的力量难度太大。
更何况为了迫使政府为港口黑手党颁发异能开业许可证,Mimic必须要以猝不及防的姿态出现在横滨,让政府根本来不及准备、措手不及。
因此Mimic在登陆日本时,并没有选择直接从横滨港杀进来。
而是先在非港口黑手党势力范围的一个关东地区近海岛屿登陆。
当她查到Mimic登陆的那个岛屿的名字后,她便瞬间全都明白了。
那个岛屿,她曾经去过……作为编外人员为那个以酒名为成员代号的组织工作时,她曾被要求到那个岛上的实验基地进行实验。
那个岛,是那个组织掌控的地盘。
而与港口黑手党达成合作,或者说,与森鸥外达成合作,一路协助Mimic突破这条遥远的海上航线的诸多关卡,顺利偷渡到日本的,正是那个组织。
那个组织虽然没有异能力者,也不像港口黑手党这样大大咧咧地浮在社会表面上。
但其暗中的势力点却是遍布全球,甚至渗透进了各个领域,完全有实力确保Mimic能够不被任何人察觉地安然偷渡到日本。
港口黑手党不同于其他里世界机构的一大特点,便是拥有诸多异能力者。
然而那个组织的计划与行动从来都不需要倚仗异能力。因此,港口黑手党唯一能够和那个组织建立起利益联系、或者说唯一能够吸引那个组织愿意合作的就只有……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当年同你结婚、帮你篡位、加入港口黑手党的真正原因的?”
源死死盯着眼前男人那双诡秘莫测的紫红眼眸,嘴角也扬起些许冷笑,一如她此刻缓缓说出口的残忍话语。
她当初选择这段婚姻,只是为了从那个组织里全身而退罢了,完全是出于对自身安危与利益的考量,没有其他任何原因,没有!
森鸥外同样凝视着同自己明明近在咫尺、此刻却又仿若远隔天涯的妻子,两人似乎都在用眼神展示着此刻自己的沉静,不愿意先在对方面前丢盔弃甲地败下阵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啊。”
听到这个答案时,源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讶然,还是应该平静地叹一句果然如此啊。
“当年,先代首领周身的一切信息渠道都已经被我暗中掌握住了。甚至是一些先代首领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对外沟通……
包括,和那个组织的代号为朗姆的高层人员的交流。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源是因为什么而来到横滨的。
在那之后,源选择暗中背叛先代首领和那个组织、转而加入到我和太宰君的阵营中又是为了什么,也就不难猜到了。”
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也不必再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话题。
毕竟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森鸥外眼中的神色似乎也再度幽暗下了几分:“当年,太宰君也问过我,为什么会选择源你,为什么会认为源你绝对不会背叛我……猜猜看,我当时是怎么回答太宰君的?”
这中事情,根本就不需要多想,源实在是太清楚这个男人的秉性和思考逻辑了:“我猜,你大概说的是……这个世界上,有求于他人的人,是最不容易背叛的。”
没有任何的爱感情这中柔和的因素在,完全直白的利益分析推断,从而如同编纂程序般来对旁人的行动进行预测和风险评估从而判定最优解,可这就是森鸥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