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溺于此夜,沉溺于这刹那的忘我。
今晚的月色,似乎比过去这些年的任何一晚都要美。
源偏过头来看向身旁的男人,轻笑着问道:“林太郎,你开心吗?”
怀抱着自己最爱的女人,动作带着无比的珍惜,森鸥外微微眯着眼睛,不需任何深思熟虑地便予以回应:“当然,和源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开心。”
对于这般动人且并不轻浮的情话,源受用地笑了笑,却并没有彻底就这么被对方把话题带偏:“我指的是拿到异能开业许可证的事情,林太郎开心吗?”
“谈不上开心不开心,对我而言,这只是我需要去完成的一件事罢了,而且每一个步骤都和我计划得不差分毫,一切不过是在如我所安排的那般推进。”
森鸥外微眯着的眼睛一点点睁开,紫红色眼眸中那原本由情ㆍ欲所带来的迷蒙也一点点消散开来,变得如平日那般理智而又清醒。
“是啊,林太郎总是像一个俯视着棋盘的观棋者,任何一枚棋子似乎都逃不出你的这方棋盘。”
源一点点将头从他的肩窝处移开,蓝宝石般的眸子凝视着咫尺之间的男人,“那么,如果有一天能远离这方棋盘,林太郎会想要做什么呢?”
“做什么啊……”
森鸥外当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过往三十六年人生的一幕幕仿佛也在眼前闪过。
年少时一心向医,然后他成为医学生、成为军医、成为港口黑手党先代首领的私人医生;
成长后,他决心加入夏目老师的三刻构想计划、守护这座他挚爱的城市。然后他便上位成为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想要做的事情似乎都做到了,如果说还有什么未能实现的遗憾的话……
“当个小说家,似乎也不错?”
突然听到的话语,让源心头一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对方,宝石蓝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在闪动。
那些印刻在她十三岁时心头上的名为《泡沫》的文字似乎也在她眼前、在她心头缓缓浮现开来。
只听森鸥外仿佛陷入前尘往事回忆般地说道:“其实,在我还很年少的时候,我有写过、发表过一些小说,只是后来经历了一些挫折,就封笔不再写了……若是将来,能有机会弥补上这个遗憾,倒也不错。”
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以怎样的话语,那种夹杂在希望与绝望中的感觉,这辈子怕是也只有这个糟糕的男人能带给她了。
待到找回自己的声音时,她只听到自己说着:“真希望能够有机会……再看到林太郎写的小说啊。”
下一刻,脸颊覆上了男人手掌心的温度,男人轻吻上了他的额头,如同在向她许下一个虔诚认真却也许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
“如果我再次动笔写作……我的下一篇小说,一定是为你而写。”
……
一周后——
港口黑手党内部发生了一起石破天惊的大事件——身为五大干部之一的太宰治叛逃了。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第86章
Chapter 86
横滨的雨季,总是那么的阴冷,而夜晚的雨,更显出一份萧索寂寥,冷得仿佛渗透进骨髓中。
横滨一处不起眼的安全屋里——
屋内没有开灯,只能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亮看清屋内。
角落里,上身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的太宰治静静地站着。
叛逃港口黑手党已经一天一夜了。纵然逃脱追捕对于太宰治而言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否则他也不会有胆量这么干了。
但是过程并不轻松,毕竟港口黑手党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横滨的每一个角落,看他身上这件变得有些皱皱巴巴甚至沾上了污垢的白衬衫就知道了。
而那件一直披着的黑外套,已经被烧成渣了。
源看了眼房间角落里那坨外套焚烧过所留下的残余灰烬。
那件黑大衣是森鸥外按照港口黑手党的传统作为引路人送给太宰治的,也是当年作为欢迎太宰治正式加入港口黑手党的礼物。
烧掉这件礼物,代表着港口黑手党史上最年轻干部太宰治同这段黑之时代彻底告别。
“源夫人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太宰治似笑非笑地抬起头,语气懒洋洋地仿佛恶意离家出走的孩子:“森先生还真是会派人啊,明知道我在面对源夫人的时候最没办法反抗了……唔,怎么办呢,被抓回去后,我会被处以怎样的极刑呢?
说起来,港口黑手党那些处刑方法大多数都还是我定下的呢,现在要全部报复回我自己身上了啊,想想都觉得好痛苦啊……那种死前还要备受折磨的感觉。如果能够干净利落地给我个痛快,我倒是很乐意哦。”
源一边听着他这番恹恹的言论,一边走上前去,动作轻柔地帮他整理了下乱七八糟的衬衫衣领。
抬起头来,注视着那双鸢色的眼眸。
十八岁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得比她还要高了。
而这双完整的鸢眸,却是时隔十二年才重新看到。
上一次这般没有绷带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还是那个名为津岛修治的小黑泥团子。
“难道不是太宰你给我留下了线索,我才能找到这里来的吗?”
源笑了笑,让眼前的孩子停止表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戏精上头演得那么带劲儿。
留下的那些暗号线索,是很多年前在瑞士时一起玩过的猜谜小游戏。
看到那些暗号线索时,她就知道了,他希望她来找他一下……
正好,她也打算最后再见他一面,把想要交给他的东西当面交给他。
“真的决定,要彻底离开港口黑手党了吗?你当初加入港口黑手党的时候,说是因为在这里,死亡不是生存的对立面,而是一种延长,甚至是被纳入生存机能中的一部分,只有近距离地观察死亡,才能抓住生存的全貌……结果,港口黑手党的生活,终究还是没能让你感受到那份一直在探寻着的价值啊。”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三年前这孩子十五岁时说出那些话时的样子,让源不禁恍恍惚惚地感到……似乎有什么在改变着,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是啊,探寻不到的,什么都探寻不到。”太宰治的嘴角少有地扬起了抹包含着苦涩的笑意,重复着织田作之助在临死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反正善与恶对我而言没什么区别。那么,去试试光明的那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人是希望我这么做的。”
不需要说得太明白,源也是理解的,那个把太宰治推向光明一侧的人,就是森鸥外这次布下的棋局中最核心的那颗棋子吧——织田作之助。
交了个不错的朋友呢,太宰。
“而且……”太宰治眼中的神色黯下了几分,话锋一转,“我的叛逃,不也是森先生这场计划的另一个目的吗?我同样也是一颗森先生想要从棋盘上清除走的棋子。
不然他会寝食难安于有朝一日观棋者和棋子之间的位置颠倒了。甚至,不光是我,源夫人也一样啊……”
话音落下的同时,窗外的雷雨天,一道闪电划过,闪电映照出的白光让太宰治那张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颤抖,那种面对失去时所感受到的内心的颤抖,一如不久前揽起织田作之助的尸体时那般。
“源夫人,快逃吧,或者和我一起逃,森先生他马上就会……呃!”
话说到一半,感觉到双眼一阵恍惚,浑身更是疲软无力,太宰治控制不住身体地跌倒了下去,趴倒在地板上。
而聪慧的大脑,也令他一瞬间便明白了,苍白的脸上扬起的笑容脆弱而又无奈:“不愧是源夫人啊……什么时候用的药,居然连我都没有留意到……啊,是从一进入这个屋子起就……”
“森鸥外只是想要把你逼走,不说别的因素,光是有中也的污浊和久作的脑髓地狱在,你这个安全装置就不可或缺,杀掉你绝对不符合他的最优解。
出于要给港口黑手党众人一个对于干部叛逃事件的交代,他充其量在表面上做做样子,不会真的对你下死手。
未来你无论想要做什么,只要不危及港口黑手党、不危及横滨,想必他都不会太在意。
但是……我不一样啊,这一次,我是真的必须成为森鸥外的最优解中被舍弃的那颗棋子了。
带着我一起的话,反而会连累你逃不掉……所以,快点逃吧,太宰,逃得无声无息,待到Port Mafia干部太宰治已经成为旧日都市传说后,再重新回归这座城市,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啊。”
话语中不再使用林太郎的称呼,而是直接以森鸥外称呼那人。
源蹲下身来,冷静理智地说出这番话。然而手上却是温柔地揉了揉太宰治那头有些蓬乱的头发。
接着,又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卡,放到了太宰治的身边。
“我今天之所以顺着你给我留下的线索来找你,是为了把这个交给你……你想要来到光明的那一侧,怕是少不了要把你那乌漆嘛黑的案底洗白,等待洗白前的这段蛰伏时期,在港口黑手党的资产一分都无法带走的你想必日子不会好过。
这张卡上的钱,是我这些年用假身份悄悄一点点存的,森鸥外也不知道,原本是我以防万一为将来做打算。
不过现在我也用不上了,就都给你吧……里面差不多有一亿日元,虽然不算非常多,但是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多一分钱总归是多一分倚仗,省着点花。”
眼角的余光看向被放置在自己身侧的那张薄薄的卡,太宰治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流露出怎样的表情才是正确的,笑的话会觉得很痛苦,哭的话又无法用眼泪来诉说自己的感情:“干吗啊……一副把遗产都交给了我的样子……源夫人,真的,要就这么放弃、束手就擒了吗……”
“算不上束手就擒,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想过也许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源眼眸低垂,在这种时刻反而释然地笑了出来,“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从四年前决定和他结婚的那刻起,我就做好了迎来这天的准备。毕竟,我和他的婚姻是以共同利益为起点,那么就要做好其中一方为了更重要的利益而舍弃另一方的准备……这大概就是,对着婚姻誓词说谎的代价吧。”
说罢,源脱下了自己今日穿着的沙色风衣外套,代替那件已经被烧成灰烬的黑大衣,披在了太宰治的身上,以防他一会儿昏睡过去后着凉,口中却还能说着半开玩笑的话,仿佛不久后回到港口黑手党将要面对的不是命运转弯:
“太宰这几年身子长得太快了啊,我的风衣对你来说都快成短款外套了……出去后,记得买件合身的……别总是只穿那种死板的黑白搭,太宰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啊。”
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源站起身,打算离去。
而趴倒在地的太宰治却是发出了一阵仿若自言自语的喃喃,如同受伤的小奶猫一般:“我果然是个坏孩子吧……一个救不了任何人的坏孩子……明明答应了织田作要成为救人的那一方,结果却在面对第一个需要我救的人时都救不了啊……”
熟悉的话语和用词让源不禁微微怔住了,这孩子……有多久,没有用坏孩子这个词语来形容自己了呢?
【果然,我是个坏孩子吧,啊,啊,坏孩子就是讨人厌呐……】
她当年,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想必,和此刻自己想要回复的话,没什么区别吧。
“太宰……不,修治君,我说过的吧,修治君是好孩子,像神明一样的好孩子。但是,终究也只是像神明一样的好孩子,修治君并不是神明,只是个孩子啊。”
孩子是不需要负担那么多的,所以,不必把所有都揽在自己身上。
“再见了,修治君,保重。”
第87章
Chapter 87
横滨这晚的雨依旧在下着,没有停歇的迹象,甚至下得更大了,成了滂沱大雨。
离开太宰治的安全屋后,源发动停在隔壁街的车子,准备回港口黑手党迎接自己避无可避的命运。
把风衣留给了太宰治,一路走回到车里,本应冻得瑟缩发抖。
然而源却是无知无觉,甚至坐回到车里时都忘记打开车里的暖气。
发动车子,并没有直奔港口黑手党。而是开着车在横滨漫无目的地绕圈子。
既是为了掩护太宰治的安全屋,以防追捕太宰治的成员从她这儿发现踪迹,也是想要最后再多看这座城市的黑夜一眼,这片四年来她和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们一同治理的黑夜。
似乎每一处,都烙有印记,而且是不断重复叠加的印记。
她甚至能够不假思索地便指出那些楼是在龙头战争中被摧毁后重建的。
不知不觉,这里成为了第一座也是迄今唯一一座让她感到留恋的城市。
她在乎的人不多,却全都聚集在这里。
而现在,告别的时候到了。
过去这四年的一幕幕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划过,最后定格在了四年前的那个午后,她坐在山下公园的长椅上,等待着来接应她的人。
然后,那个阔别数年的男人,就这么以港口黑手党首领私人医生的身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脑海中那个想要让港口黑手党成为自己的庇护所的计划也在那刹那间生成。
而这个计划,除了是当时她的最优解外,也带着一份她自己都不愿意去相信、却还是孤注一掷的赌注——赌他对她的感情。
赌接下来的这几年夫妻生活,她能够在他心中占据更重要的分量。
赌这几年朝夕相伴的岁月,能够让他在利益考量时多一些非理性的犹豫。
赌他在不得不面对取舍时,能够不把她放置于他最优解的棋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