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同是女生,她虽然喊着家入,但到底和家入硝子更亲近一些,偶尔也会分享点两个男生不知道的事。也就是说,整个高专二年级,他夏油杰是与她最生疏的一个人。
夏油杰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问出了口:“为什么每次……她都会受这么重的伤?”
到底是同学,夏油杰每次看她笑嘻嘻地走,然后血糊糊地躺着回来,还是很担心的。只是每次问,每次她的答案都不一样。笑容狡黠,滑不溜手,像总是抓不到的那条鱼。
秉持着尊重信任同伴的原则,对她不愿回答的问题夏油杰不会多问,也尊重对方保持距离的暗示。但眼看今天来迟一步她或许真的要把自己弄死,夏油杰认为她有些……不太看重自己的生命。
不,他想,对别人的性命也不见得在意。懒懒散散活着,整日里嬉皮笑脸却下一秒就能想要去死,那为什么要来做保护非术师的咒术师呢?
这是对所有为了维护稳定,时刻做好牺牲自己准备,孤独行走在黑色世界的咒术师的……侮辱。轻视。傲慢。
她没有这种资格。
与她是两类人,坚持着正论的夏油杰,感到了不悦。
家入硝子说:“我也不太清楚,但这么几次下来,我猜和她的术式有关。”她看着夏油杰,打了个哈欠,“或许哪天,杰你可以帮我问出来。”
夏油杰让开路,家入硝子插着口袋摇摇晃晃回去补觉,一边走一边对背后的夏油杰摇了摇手臂:“要么你去档案室偷文件,搞不好比从她嘴里问出来更容易。”
遵守纪律的优等生夏油杰并不准备偷档案。至少在尝试努力之前他不准备这么做。
出于好奇,他不由观察起这个已经做了两年同学的少女。不观察不要紧,这么一观察,夏油杰发现她可算是自己有生以来见过最倒霉的人。
拉汽水拉环能把手指划破。四个人一起去吃饭,她永远是被忘记上饭的那一个。给路边的流浪汉零钱却被不怀好意的流浪男人尾随打劫(夏油杰在她发现之前解决了这件事)。就连去看被自己救下的孩子,也只能看到冥堂中双目通红的亲友和孩子早就伤重身亡的消息。
好像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失败的。微薄的善意被辜负。豁出性命差点死掉救下来的孩子也没能活过第二天。夏油杰去看她的脸,她却依旧没心没肺笑起来,径直走进人家家中,旁若无人凑近黑白的遗照,鼻子对鼻子,对照片里的孩子露出鼻子被压扁的,恶作剧似的坏笑。然后在亲友们的咒骂声中被推搡了出来。她差点摔倒在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吊儿郎当地继续走。或许是样貌清纯漂亮,又是学生制服,没走一段时间,她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下来,问她的价格。
她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嘻嘻笑着调情:“那要看您有多厉害,把人家做得舒服了我还能倒给您钱呢。”
她暧昧地伸出手去摸对方手臂,眼波流转之间把男人看直了眼:“呐,去你家还是宾馆?”
直白火辣又大胆。像是老手。
夏油杰表情冷凝,不敢相信自己的同学里居然还有干这种事的。在她挽着男人的手臂,看起来真的要去开房的前一秒,夏油杰站了出来。
她像是早就猜到了,靠着中年男人咕咕笑起来:“你终于现身了,我还想你要跟我多少天呢。这么黏着人家,夏油同学是喜欢上我了吗?”
夏油杰没有理他。转而和中年男人说话:“没认错的话您应该是和田会社的佐藤部长。我已经拍到了您的正脸,如果不想您的女儿和妻子明天看到您和女学生的照片的话,我希望您现在可以离开。”
她扫兴地看着中年男人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对夏油杰抱怨:“难得找到了有趣的乐子。说吧,为什么跟踪我?”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记得学校每月都会发津贴?”
“什么‘那种事’呀,夏油同学还真给我面子,”她笑嘻嘻地凑过来,“不就是□□嘛□□,援、助、交、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还没做过爱呢,在他问我价格时我想到要是死之前还是处女,也太没意思了。呐我说,夏油把我找到的炮友弄跑了,补偿我,和我做.爱吧?”
“我可以给钱。”她在夏油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补充一句。
这并没让夏油杰的神色缓和起来,反而造成了反效果。
“不带○也行哦。”她试探着加了一句,听说男孩子就喜欢内○嘛。夏油杰看着她,微微笑了笑,她缩了缩脖子,到底心虚了,甩着手走在前面,若无其事咕哝着:“对我摆什么脸色嘛,说教禁止!没事的,反正我也不会怀孕。”
夏油杰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句真话。或许这次能够套出她的话,他不动声色追问:“为什么呢?”
少女转过头,看着他慢悠悠坏笑起来:“想套我话?可以啊,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也没什么你期待的内容。但夏油同学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不和你做.爱。”
她翻了个白眼,嫌弃地说:“安心安心,我对爱说教的、婆婆妈妈、喜欢关心人的男同学的□□毫无兴趣。”
夏油杰给她买了红豆包。傍晚回高专,恰好遇到五条悟翻墙偷溜出来。白发男生骑在墙头,明目张胆大声和两个同学打招呼。
“呦,回来了。”
她也有样学样,咬着红豆包豪爽招手:“五条,我们回来了。红豆包要吃吗?”
“要!”
她三口两口吞下红豆包,恶意地笑了:“没啦!最后一个被我吃了!”
五条悟利索翻墙下来,气得跑过来揪她的脸。她往夏油杰身后缩,缩在后面趴着夏油杰的背,又握住男生的手,十指相扣抬起来给五条悟看。
“我和夏油交往啦!”她说得轻描淡写,语带炫耀,像说晚上吃炸猪排盖饭。
五条悟表现得像刚听到她说晚上要活吞下一整头猪。
他夸张地拉下墨镜,看看夏油杰,又看看她,最后还是选择对夏油杰开口了,反正问她十有八九又会说谎:“杰,怎么回事?”
夏油杰:“说来话长……”
五条悟:“长话短说。”
夏油杰:“我们交往了。”
五条悟大跌眼镜:“居然是真的啊!”
她趴着夏油杰,从身后歪出脑袋对五条悟吐舌头:“当然是真的!”
五条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她十句话里八句都在撒谎恶作剧,他也不会不相信。
而且,她和夏油杰……怎么想这个组合都太奇怪了。她喜欢杰吗?杰喜欢他吗?杰就算了,但她——整个高专两年相处,就没有看到过她和什么人特别亲近,表现出喜欢什么人的迹象。
夏油杰挠了挠鼻尖,和挚友解释:“答应了她一个条件,她说要我做他的男朋友。”
原话是“条件就是:我想想……做我男朋友吧,夏油!既然暂时没办法做.爱,那就先来培养感情吧。等夏油习惯了我们再来做.爱。真是的……上床前提条件非要有感情的纯爱派真讨厌啊。没想到这么受欢迎的夏油同学也是处男呢。啊——你那什么表情?想拒绝吗?已经答应我了却想反悔吗?所谓的最强就是这种程度的觉悟吗?就这样还想继续做保护正论的咒术师,太可笑了吧。”
这些话还是不要和悟说了。
夏油杰弯弯眼睛,对五条悟总结陈词:“就是这样,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了。”
五条悟冷静地问:“什么时候分手?”
她窜出脑袋来龇牙咧嘴:“怎么刚交往第一天就催人家分手哇!活该五条你没女生追!”
“今年情人节姑且有收到一车情书哦。”他得意洋洋。
“那些人都是肤浅的看脸的!”她吱哇乱叫,“和五条相处半个小时就会改变心意失恋了。”
“所以你是因为杰更受欢迎才和他交往的?”
她眨眨眼睛:“倒也不是。”
“哈啊……我就猜到,所以什么时候分手,让杰脱离苦海?”
“等我没兴趣的时候吧。”她笑嘻嘻地说,眼睛里却很冷漠,“很快的。我很难长久喜欢什么东西。如果五条明天带给我好玩的,我搞不好明天就和夏油分手了哦!”她拼命暗示五条家有钱的大少爷。
“呜哇!好无情的女人!杰你看到了吗?快和她分手!”
夏油杰无奈地笑,气质温和清润:“等价交换的条件,我不能反悔啊。只能她先提出。”
结果这场乱来的交往持续了几个月也没有结束。说着很快就会对某样物品厌烦的她越和夏油杰相处越感到有意思起来。
谈起正论的时候很有趣,和五条悟争论的时候很有趣,一贯会装模作样的夏油杰,祓除吸收了厉害的咒灵之后,那种得意洋洋的臭屁男高中生表情也挺有意思的。怎么以前没发现班上有这么好玩的男生呢?她托着腮越看越喜欢,眼睛亮晶晶的。拿着钢笔尾端戳戳夏油杰手肘。
“夏油君。”
夏油杰看过来:“……?”
“呐我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她趴在桌子上,眼睛大大的。
夏油杰对这种事的处理得心应手,以前是需要拒绝来告白的女孩子,现在是……啊对了,现在不能拒绝,因为这已经是他女朋友了。
他只好说:“好呀,好呀。我也一样。”
“如果我没办法怀孕生下夏油的孩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夏油杰埋着头写作业,抽空回答她:“我不会介意这种事的。会因为没法生孩子就嫌弃你的男人是人渣,请记好这一点。”
她托着腮笑嘻嘻的,继续问。
“那我因为术式会很早就死掉,夏油会伤心吗?”
夏油杰笔顿了一下,他一边回答一边抬起头去:“当然会。无论我们是不是恋人,你对我,对硝子和悟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人。我们都会很伤心的……”
夏油杰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因为他看到她的表情。
那张一向满脸坏笑,眼睛里满是戏谑的鬼点子的少女,虽然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容,但此刻眼眶里满是湿漉漉的水汽,似乎再加上些什么就要落下来。
他从没有见过她这副表情。她一直都是……都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姿态。
男高中生立刻意识到她刚刚在问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问题,而他却因为自己的作业,敷衍地回答她,没有看到她神色的变化,甚至没有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他忽然有些后悔,嘴巴张了张想要弥补什么,她却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咧开嘴笑起来:“夏油君真好,”她说,眼睛亮晶晶的,“我好像又更喜欢你了。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做.爱吗?”
夏油杰:“……”
夏油杰:“……不行。”
“嘁……”她失望地瘪了瘪嘴。
夏油杰没想到她居然贼心不死,晚上偷偷溜到他宿舍,百无聊赖趴在床上翻他的杂志。听到他出浴室的动静,晃着光洁的小腿,少女反客为主地埋怨:“夏油你的床下面怎么藏着这么无聊的杂志,男高中生的性幻想素材不应该更过激更色情一些吗?看着这个别说撸,我都要困了。”
夏油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擦着头发深深地叹息,祈求今晚可以无风无浪地度过。她终于把没意思的杂志推到一边,转头来看刚出浴的男朋友。眼睛从锁骨的水珠一直往下看,越过结实的胸肌腹肌没到人鱼线,抬起来擦头发的手臂线条性感迷人。高中生男朋友既是咒术师又是最强。她吹了个口哨,立刻说:“我要和你做.爱,夏油。”
夏油杰说:“不行。”
她泄气似的在床上滚了一圈:“亏人家今天还特地穿了决胜内衣。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做.爱哇?”
“嗯,等感情到了的时候。”夏油杰用她自己说过的话堵她,“因为我是纯爱派嘛。”他笑得像个眉眼弯弯的坏狐狸优等生。
“我讨厌纯爱派!”
她气势汹汹地说。
没过两天,同学两年的这对小情侣终于接了个一起出的任务,夏油杰第一次看到她使用术式的模样。
「幸运」
这是她进入高专的先决条件,也是她一生所有不幸的起源。
如她所说,她很弱。术式足够新奇有效但弊端十分明显,本人也实力平平,或许直到毕业也只是个二级术师。
但她一直在接连夏油杰这种实力都感觉有些吃力的任务——这也是他们俩这次能合作的原因之一。
究其原因,她的术式太好用了。无论再危险的情况,哪怕命悬一线,都有一线生机,因为她足够“幸运”。后果便是在运转「幸运」以外的时间,她的人生被「不幸」充斥着。
而在消耗完「幸运」之后,她所遇到的“不幸”将会百倍席卷。在那个喧闹的下午街头,她咬着红豆包,笑嘻嘻地说。
被欺骗背叛是常态。善心好意被利用无视也已经习惯了。所以不去付出真心,就不会得到伤害。最初是伤害身边的人,父母和小时候最重要的朋友都被她所害,只要她喜欢什么,就失去什么。等到她痛苦地学会不去爱什么人,彻底掌握住术式反噬的对象,消耗的便是自己的性命了。每次使用术式都感到那股仿佛燃烧生命的灼烧感,身体越来越虚弱,在使用术式以外的时候,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也会忽然流血,但是不痛也不痒,只是感觉生命又缩短一截罢了。
同学都是心肠软的好人,不告诉他们或许等时候到了就不会太难过,让辅助监督骗骗他们说是祓除咒灵时死掉了就好,反正咒术师的下场大多都是这个。但夏油杰你可是自找的。
“死之前都还没做过我真的不甘心啊。”
她最后这么叹息。
明明也才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
她此刻又是一副运转过术式七窍流血半死不活的悲惨模样,和夏油杰背靠着背在庞大的咒灵旁喘息。她挣扎着要给咒灵最后一击,却被夏油杰握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