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其他时间来找我,我们或许还能聊上两句。但真不巧,我今天赶着去见她。所以……”夏油杰抬起眼睑,一只五六米高的咒灵自诅咒师背后拔地而起,对端坐的羂索张开巨口,夏油杰放下茶杯,一声轻响,“长话短说吧。”
羂索理了理衣袖,不紧不慢开口道:“好吧。那就让我来看看,我未来的身体有什么能力吧。”
那到底是枫叶,还是火焰呢?
如果是枫叶,为什么如此炽热灼人,若是火焰,为什么并不畏水。
“虽然有这东西碍事,不过逃走还是没问题的。”
那时候他明明扯了下项圈这样调侃,但最终为什么没有逃走呢?
啊,他终于迟缓地,脑子宛如生锈齿轮刚上了油,咔嚓咔嚓转动起来,夏油杰想起来。这条街有许多枫树,红枫似火,是深秋时节一大景致。而这枫叶在羂索的术式之下,由美景变为杀人利器。
那当然是无所谓的。
这条街上住的不过是他的实验品,是死是活他毫不关心,就连他自己,最初为了骗取信仰,也没少放纵诅咒做些恶事。
明明他只要自己跑掉就好了。
难得,这么多年了,他头一次,稍微有点想活下去,再和你一起看看这个世界。
都说好了要自私地活着,不去想大义还是正论之类的东西,只为了自己而活。
但为什么,身体自己动了起来?看不见的咒灵裹挟着哇哇大哭的孩子、惊慌失措的母亲、沉睡中的老人家,那些平日里和他打过招呼,叫着他“夏油大人”的人,一路飞去安全的地方。
小小的黑雾卷过婴孩的手指,孩子止住啼哭,吮吸着手指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朋友。然后,黑雾涣散震颤了一下,勉强凝聚成型,对孩子摆了摆尾巴。
那些枫叶几乎刺进他身体的每一寸,远远看过去,夏油杰几乎被围困在火焰之中,美丽而危险。他吐出一大口血,身体前倾倒下,单膝跪地,靠着一只咒灵勉强稳住身体,满口都是血腥味。
真好笑。
他想。
这不是回到十多年前,那个笨蛋咒术师夏油杰才会做的事了吗?他可已经二十七岁,官方记录在册,危险等级最高的,随心所欲,胡作非为的特级诅咒师。屠杀过一个村的人,就连亲生父母也死在他的手里。
明明说过讨厌猴子。
明明想要以后认真活下去。
明明……那么想再见到你。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放弃自己跑走的机会,身受重伤,在这里几乎要狼狈地死去。
是为了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清楚。
说起来这个东西还真是碍事,夏油杰拉拽着项圈,头发完全披散下来,被身体密密麻麻伤口中流出的鲜血浸湿,黏在肩颈。如果没有这个,凭他的实力,应该……应该可以再多救一些人。
一双木屐轻轻地停在他面前,羂索的声音有股怜悯与惋惜的味道:“早点同意与我合作,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夏油杰垂下脑袋想了想,忽然笑起来:“还是不行啊,一想到你要用我的手去碰她,我就恶心得要命。”
他单膝跪在地上,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可怖,紫瞳近乎燃烧起来,明亮夺目,有种不正常的疯狂与病态,他看上去有些癫狂的兴奋。
右手猛地用力,虚空之中豁然张开无数条空隙,与刚刚量级完全不同的咒灵缓缓浮现。
嘛,这样的话,应该能全部救出来了……搞不好这家伙想要逃走也够呛呢。
如果这家伙没成功死在这里的话,愿意用他被炸成碎片的身体那就用吧。
毕竟那时候,他也没办法管这件事了。
只不过,夏油杰安静地想,你可能要伤心了。
抱歉啊。明明想让你一直开心,却总让你难过,他好像总是做这种事。
这应该是在做梦。否则不可能如此光怪陆离,不真切感。夏油杰梦到很久以前的事。
女孩子爱去的小饰品店里,装饰着琳琅满目的各种饰品。高中生的他站在货架前驻足良久,选中一款雏菊花发卡。
黄蕊白瓣,小巧可爱。令他一下就想到安静跪坐在禁闭室角落,双眼无神表情空洞、宛如精致漂亮人偶的你。
有着那样可爱的外表,却像个空壳似的,看不出内里的真心。
……如果收到这个的时候,能看到你笑一笑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念头使他付款的动作停了一下,夏油杰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抓过购物袋和零钱就走了出去。
他大步走了一段距离才意识到和悟、硝子说好在街头汇合,而他已经走过好久。
夏油杰一面往回走,一面把发卡拿出来看了看,想到你戴上去的样子,又不自在地放回口袋里,轻咳了几声。
说起来最开始只是因为你是他挚友的妹妹,又很可怜,才对你留意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无论遇到什么,都会想要给你买一份的状态呢?
他自己也弄不清。只是……觉得很适合你。想要看你戴上,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买了下来。
身体好像会自己行动似的。
即使是在梦中,夏油杰也发现了,他这根本是……喜欢上了啊。
过去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他几乎已经忘记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吗……他迟疑地捂上心口,那里的跳动频率快得不正常。
爱情、友情、亲情。这些他曾经拥有又遗失的东西。
习以为常,所以都没有察觉随着岁月变迁,它们已经不在了。
原来他是这么愚蠢的人吗?
哈、哈哈……
夏油杰想着想着,捂着肚子,忍不住笑出了眼泪。
就像妈妈的呼唤与杂煮、就像每年春天一起去看的樱花、就像金平糖、和菓子与樱花酒、就像永远修不好的空调和幽蓝微光中孤独的鲸鲨。
就像你黄蕊白瓣的雏菊花发卡。
原来一路上,他遗失了这么多东西啊。
硝子说他是笨蛋真的没错。只有笨蛋才会丢掉这么多东西都不知道。
他现在还能够、还有机会、还来得及……还被允许回头,一个一个捡起来吗?
即使是超级大笨蛋,也可以被大家原谅,重新被接纳和拥抱吗?
他不知道。他不确定。他……
他只是想要和悟那个自说自话说教别人的臭屁大少爷再打一架,然后问他要不要帮忙。
想要对硝子他们说让你们担心了,哪怕要被每个人打一拳也无所谓。
想要时隔十年之后再度拥抱你,想要拍下你一生的笑颜珍藏,想要和你一起再度游历北海道、东京、冲绳和福冈,想要和你一起去看爸爸妈妈,对他们说出那句话。
他想要……想要回头。
睁开眼的时候。夏油杰看到雪白的天花板。
浑身上下都很痛,裹满了药和绷带。就连呼吸都很困难。几乎是在他醒来的那个瞬间,他就敏锐察觉到身旁的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手背,手一下抖了起来,像是不敢相信。
夏油杰看着你垂头不语,肩膀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扑到他怀里号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抱住他。
几秒钟过后。
“夏、油、杰!你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你愤怒地冲着他的肚子捶了一拳。啊,猜错了……看来你真的很生气。夏油杰吃痛,苦笑着示弱卖惨:“我好歹还在受伤……”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他顿住了。
因为你抬起来的脸上,满是泪水。眼睛又红又肿,不知道哭了多久,看起来十分可怜。
“你、你还知道回来啊!”你磕磕巴巴地说,终于没忍住,看着他眼泪从眼眶滚落,又炸毛说,“笑什么,混蛋!这才不是为你流的。啊啊都说了不许笑了!!夏油杰大混蛋!”
夏油杰笑得身体都在发抖:“哈哈哈。”
“夏油杰你故意的吧!”
“哈哈,不是的。”
“外面好玩吗?”
“有些地方很有趣,也有些地方没什么意思。”
“哪些地方好玩啊?”
夏油杰停了停。他想。
都在照片里。
冬雪。春樱。夏海。秋实。
四季流转,哪里都没有你,又好像哪里都有你。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他最后说。
你揪住床单,若无其事地问:“那……以后还会走吗?”
他的手指滑过被面,握住你的手,掌心的温度彼此交融。
夏油杰看着你,眉眼间有尚未褪去的笑意:“嗯,再说吧。如果悟愿意的话,我可以去高专帮忙教书。”
你鼓起勇气,抱了抱他,小声凑到他耳边说:“欢迎回来。”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想要留下来的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借口,只是“想要留下来”而已,如果非要找出什么理由的话。
因为这里有你在。
有他最好的朋友,和最初的信念。
睽违十年了。
夏油杰再一次,回抱住你。手臂的肌肉线条隆起,柔缓吐息吹拂你耳后鬓发。他的声音清晰而低沉。你想要流泪。
你终于等到了。
“嗯,久等了……我回来了。”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没想到回到了最开始。
那么,就从最初开始,像蹒跚学步的孩子那样,牵着我的手,一起跌跌撞撞扶持着往前走吧。
如果已经忘记如何真心微笑的话,那就重新去学习如何发自内心地去笑。
如果讨厌猴子的话,那就试着去重新感受这个既没有那么好、却也没有那么糟的世界。
如果不想说出口的话,那也没有关系,只要向我伸出手,千万次我也会紧紧握住。
如果不知道如何去爱的话,那就再一次地,来相爱吧。
因为无论多少个十年,我都会在原地,等你回头。
最后一张照片,是一张来迟了的毕业照。
后辈们在第一排,你和七海捧着灰原的遗像坐在最中间,左边的是夜蛾老师。背后站着前辈们,硝子学姐已经是一头长发了,透出成熟女性的魅力。悟也换上了眼罩,夏油杰搭着他的肩膀和他说着什么。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教师制服,双腿笔直修长。
本来是说一个学年拍一张的,不过五条悟咧开嘴一口白牙笑着说:大家一起拍不是更好吗,显得我们高专学生很多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这种展开。
五条悟的学生虎杖悠仁拿着相机,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在旁边帮忙出谋划策,挑选能把所有人都拍进去的角度。
粉发男生热情开朗又有礼貌:“老师们都站好了吗,要开始拍了哦!三、二、一——”
——咔嚓。
毕业快乐,杰。
以后,一起走下去吧。
第25章 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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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
*很多原作设定魔改
夏油杰收到消息说她快死了的时候,恰好离地点不远,于是一手唤出咒灵,一手回复了辅助监督:我去就好。
赶到了那里,高个子的辅助监督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就差没跪下来感谢他。
夏油杰喘着气往废墟中心走,看到她躺在砖块瓦砾之间,四肢扭曲。来救人的人十万火急,快要死了的人倒没心没肺。少女被血糊成红色的大眼睛咕噜咕噜百无聊赖地转。满身都是深深浅浅湿淋淋的血,眼睛和鼻子都流出了血,在身下蔓延成大块深色的一片。
这种状态下她居然还有意识,看到夏油杰,举起右手挥了挥,一咧开嘴血液混合内脏碎片,比声音更快淌出来,呛得她噎住了:“呦,夏油,是你来啦!”
打招呼的嗓音很快乐,表情也很热烈,像个五六岁的幼稚小朋友。挥到一半她才发现右手折了,整个小臂不自然地往内翻折90度,她看了看,拄着地神色自然地把小臂掰回来,继续眼巴巴看着他。夏油杰发誓他在少女破破烂烂的衣袖里看到了断裂的白色骨茬。而她居然眉开眼笑浑不在意。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夏油杰问,来之前他调查过,这不是很强的咒灵。
“因为我很弱嘛。”她坦然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把鼻子下的血抹去,血呼啦擦地任由夏油杰把她抱起来,她咯咯笑了,声音娇里娇气:“是公主抱耶!还是人家第一次呢!”
这话才有点她这个年纪少女的浪漫。但她显然没这个脑细胞,抓着夏油杰问个不停:“唉,我好弱哦。做最强的感觉是什么样,会不会很爽啊?”
夏油杰把她抱上虹龙,抽空看了她一眼:“别说话了,保留体力。”
她撇了撇嘴,嫌弃:“没意思。”别过头去生气,但没一会儿就又叽里呱啦说起来:“哇,好像摸到了云!从高空往下看好酷。那些人就像蚂蚁一样,要是摔下去的话,我死掉的同时也能砸死不少人吧。真好,有人可以陪我一起死。”
说着她好像有些跃跃欲试,被血染红的眼睛发亮,表情古怪的兴奋,看着有些瘆人。她扒着虹龙,想要挣开夏油杰往下跳,狂风吹过她的被血浸湿的发丝,她好像要融化在阳光之中。夏油杰没想到她来真的,吓了一跳,连忙摁住她。
眼看高专就要到了,救人路上夏油杰就已经联系好硝子。一降落她就被抬上担架送去医务室。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有心再笑嘻嘻和硝子说几句“我今天差点死了耶”的浑话,却到底在治疗过程中晕了过去。
她的伤很重,硝子疲惫地坐在桌前揉着眉心。一转眼看到夏油杰满身的血还没处理,一直等在外面问治疗结果。
“她没事了,就是要多休养几天,”硝子说,“这两天的任务你和悟帮忙做了吧。”
夏油杰点了点头,把文件接过来:“我晚上和悟说。”
说来这少女也是奇怪,明明已是同学两年,却还是坚持叫他、悟和硝子姓氏,夏油、五条和家入。素日里嘴里没个门把,叽里呱啦插科打诨,但仔细琢磨却发现她很少提到自己的事。即使说了也是撒谎。以至于身为同学,夏油杰到今天也不清楚她的术式具体是什么,甚至连对方的家境都不清楚。但你要说她是刻意保持距离吧,往日里和五条悟恶作剧捉弄人起来,勾肩搭背脸上坏嘻嘻的笑容看着仿佛亲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