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小看我的学生啊,他们很强的。”
“那这算什么,是最强的命令吗?”
“不,”五条悟说,“是挚友的请求。”
“真难得啊,从你嘴巴里听到这个词。”
“也是她的建议。”
夏油杰的手停了一下。鸡汤的温度透过瓷碗传达到掌心,他微微笑了笑:“胆子真大啊她。就这么相信我吗?”
“是啊,”五条悟捞走鸡肉丸子,“说着是一生一次的请求,拜托了无论如何也想见到杰。一直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我这样好的男人当然是没办法拒绝啦。”
“你要挖墙脚吗?”
“你们不是分手大半年了。前女友的事情杰你少管啦。”
“……”
“噗哈,杰你这种表情真少见。安心啦,她可是我妹妹。虽然是很远的分支,可好歹也是叫我哥哥的女人。我对禁忌之恋可没什么兴趣。”
五条悟说。将最后一颗鸡肉丸子塞进嘴里,捧着脸笑眯眯道。
“果然,吃白食的感觉最爽了。”
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对夏油杰挥了挥手。
“杰你做我妹妹的恋人很失败,做我的挚友也不见得成功,总是不听周围人的话。自说自话做些以为对所有人好的牺牲。可是已经十年了,别让她变成老奶奶还在杵着拐杖等你哦。
“那么事情我已经告知了,选择权交给你咯,杰。拜拜。”
搞什么,这家伙自说自话地来蹭了一顿吃的,又自顾自说教完就走掉。果然是悟那家伙的风格。
夏油杰笑着摇头叹了口气,结了帐出门,门口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不大,连成断断续续透明的线。但突如其来,未带雨具的行人狼狈地疾步行走着,很快就消失在视野尽头。
店家腋下夹着伞跑出来,看到夏油杰还没有走,立刻松了口气,露出笑脸:“夏油大人,这把伞借您用。”
“多谢。”
“比起您这段时间做的事,我这点帮助算得了什么。还请您快些收下吧。”
虽然只来了短短数月,可这条街道上的人谁不知道夏油先生,富有而英俊的男人温柔又有善心,无论是小孩子还是老人,都非常亲近他。
更别说他那让人敬畏的能力……宛如神明一样……
“您是遇上什么开心的事了吗?”店家问。
“嗯?”
“您一直在笑着。”
夏油杰碰了下嘴角,那里抿着微微翘起,上扬的弧度。他扩大这个笑容,弯起眼睛,对店家道。
“啊,是。谢谢您的关心。”
虽然是这么回答了,但夏油杰并不知道自己今天有遇上什么好事。他回了短租的房子。屋子里空荡荡的,他躺在榻榻米上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等到意识过来的时候,外面雨已经很大了,天黑了下来。
最近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了——只不过发了一会儿呆,时间却已经过去很久。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在出来旅行之前,他有七八年都是这样的状态,被监视的情况下什么也不能做,于是渐渐的时间就不再是丈量岁月的刻度,而变成一种急需消耗的,可有可无的东西。
在这种状况下,时常就这样躺着,看着天花板的纹路就过去了好几天。闹不明白生活的意义和时间的存在。
但在出门以后,这种情况已经渐渐缓解。夏油杰需要每隔一段时间上传旅行照片,这是你给他的唯一的“任务”。按时报平安的行为使他不得不重新接受时间的定义,掌握刻度与刻度之间的每一寸空隙,饮食起居也逐渐变得和普通人一样。
不过时近一年,最近一段时间,他不知怎么,又开始出现这种情况。
这个时间,应该需要吃晚餐了。正好可以上传今天的照片。
夏油杰做了简单的茶泡饭,配菜是从冰箱里拿出来,隔壁的孩子妈妈送来的,自己腌渍的辣味明太子。橙色的明太子躺在茶汤白饭顶部,旁边漂浮着细碎的海苔和炸米。
你很快回复了:好巧。今天我也吃了明太子!味道很鲜美。
你叮叮咚咚发来很多条。
你:咦说起来今天晚餐吃得很迟啊,杰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你:……啊,好像问了超出界限的问题。不回答也没关系。
你:最近还是在福冈玩吗?这次呆了很长时间呢,那边是有什么有趣的地点吗?
你:咦……悟说今天去见你了?还说是我的拜托……我有拜托过他吗?我记得他是正巧要去太宰府天满宫借老家前辈的物品来用。怎么会是我拜托的事?
你:“从你寂寞的眼神里看出来了”是什么意思?哈啊……那家伙又自说自话做了什么啊!!
你:……
你:总之,不管悟说了什么,杰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夏油杰回复你:包括让我回去这件事?
你回复夏油杰:……你怎么还是这么坏心眼!这让我怎么回答嘛!
和你们聊了一会儿,夏油杰放下手机,撑着额头笑出来。好像解开了什么困扰许久的谜题,他感到浑身轻松舒畅。
搞什么。
原来他是寂寞了啊。
因为寂寞,所以遇到悟就情不自禁开心,就连自己都没察觉。因为寂寞,所以一个人呆着就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因为寂寞,所以就连猴子也能稍微忍受,停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只是为了每天都能营造出他不是一个人在生活的错觉。
可是熟稔好客的街坊邻居和曾经的朋友是不一样的。
如果他离开这里去远方流浪,街坊邻居会怀念他,会谈起他,然后各自去过自己的人生。但他离开东京在全国各地旅游,悟、硝子、七海……还有你,总是在等待他更新照片的红点,然后小心翼翼留下评论。归根到底,和这些人不同,你们的人生犹如树根交织扭曲在一起,分不开彼此。缺少了谁,都会极大地影响对方的人生。
所以他才会寂寞吗?
真是……本来还以为这次一定会成功。他将明太子夹断,分出一小块和饭一起送入口中,慢慢咀嚼。浓郁的辛辣混合明太子的鲜甜在口腔中爆开。
这里的人大部分只知道他会点神奇的法术,倒是不太清楚,那些让他们身体不适,连逢祸事的“诅咒”也是“夏油大人”本人带来的。
五条悟让他回去,你也等他回来。那个眉眼含笑的少年好像被记忆变得很美好,可夏油杰到底不是当年的夏油杰,他并没有那么坏,却也再回不到那么好。
他只是在做一个实验。一个十年前就被五条悟打断的实验。
事实证明很成功,他获得了大量的资金,也有人在私底下联系他,只要他想,或许就像当年盘星教一样,他可以建立一个新的教派,按照计划中那样成为教主,然后布一场花费十年的局。
接着他的“大义”,没有诅咒的美丽新世界……那些他年少时分想过的未来,那些新的理想。
嘛,夏油杰可有可无地想,不过,算了。
他捧起碗,将最后一口茶泡饭送入口中。
他已经过了这个年纪了。
他只是做实验罢了。一个证明他并不是一事无成、碌碌终生的实验。一个证明他并不是异想天开的疯子的实验。
虽然看起来快要成功了,但比起实验的成功与否,他现在有更想做的事。
夏油杰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出来,糟糕,白天悟那家伙自说自话来的那一通,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了啊。如果你变成杵着拐杖的老奶奶……也是全世界最可爱的老奶奶吧。那可不行,总得让别人知道全世界最可爱的老奶奶旁边,有个总是让她灿烂微笑的坏心眼老爷爷。
偶尔做次任性的丢下烂摊子就跑的坏孩子也没事,反正他是邪恶的诅咒师。
要做些什么呢?寂寞的诅咒师想,只是隔着网络交流好像饮鸩止渴,越是和你聊天这种渴望越是折磨他——他现在,非常想要见到你。想要触摸你肌肤的温度,想要感受你发丝的香气。
想要回去。
嘛,不过前男友做这种事,会被说是性骚扰吧?
那在离开之前,还是稍微扫下尾。
夏油杰闭上眼睛敲了敲桌子,转瞬之间,屋子里围满了数不清的咒灵,可怖的咒灵穿墙而来,围坐在他身边。夏油杰摸了摸离他最近的几个,笑容温柔悲悯。
“好孩子,好孩子……休息一会儿。”
社交账号停留在那碗辣味明太子配茶泡饭许久没有更新,以前也偶尔有这种情况,但这次你却总觉得心神不宁。
五条悟在为那个叫羂索的家伙全世界到处出差,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又跑出去接了个电话。
虽然是最强,可是从没有休息的时候呢。
你撑着下颌等五条悟回来,困意上涌,捂着嘴打哈欠隐隐约约听到断断续续的话。
“杰怎么了吗?”你对着回来的五条悟问,“我听到你们在说他的项圈。”
“没什么事,”五条悟说,“他又在想方设法把东西弄下来。上面的人有点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来找我,生怕杰又做什么事。”
你噗嗤笑出来:“怎么感觉杰像是戴上了伊丽莎白圈的猫咪,用爪子用牙齿,不把圈弄下来就不罢休。”
“你的滤镜真可怕啊妹妹。”
“当年那个说着‘我来做束缚杰的准绳你们不准动他’的最强也不赖啊哥哥。”
“小猫咪夏油杰还真是被宠爱着。”
“不倒也别真的说他是小猫咪啊好恶心要吐了。”
“不是你先说的……女人可真难懂啊!”
五条悟发出掷地有声的灵魂感慨。稍微聊了一会儿,你就赶快催他去休息。
“看你黑眼圈就知道又通宵了好几天,快点去睡觉,这是命令!”
“好、好……不我会有黑眼圈开玩笑的吧?!”
你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门下透出的灯光熄灭了。你抱着膝盖在五条悟房门外坐了几十分钟。深秋的夜已有八分寒意,你感到体温迅速流逝,手脚冰凉。
咔擦。
在寂静中不知等了多久,明月高悬,你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超过一米九的男人居高临下看着你,白发在黑夜中闪着微光。你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猜到了吧。”
“因为哥哥你装得太差劲了。”你说,“到底怎么了?”
“……杰出事了。”
你仰起头看着他,想到十年前也是这个深夜,夜蛾老师把你们叫过去,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那是你一切噩梦的开始。
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在发抖,牙齿打颤。身体里几乎一点温度也无。
“羂索去找他了,”五条悟说,上涌的耳鸣令你听不清他的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杰他使用了过度的咒力,项圈检测到峰值,直接引爆了。”
你得隔上好一会儿,才能理解五条悟话里的意思。
你不相信他是草率而为。
夏油杰在是在钢丝绳上跳舞的高手。他永远踩着最危险的那条线,谨慎又大胆地在合理范围内使用咒术。狡猾又巧诈。到底是怎样的情况,让他来不及考虑自己的性命,不,或许是在衡量之后,他发现那比自身的性命更为重要,才慎重做出的最终决定。
到底是什么,让他放弃自己,又抛却未来的无限可能?
上层如此放心夏油杰一人在外,甚至对五条悟得寸进尺的要求再三妥协,归根到底,是因为这份杀手锏。
虽然说是“出事了”,可一旦引信被点燃,基本上不会有存活的可能性。
你站起来,感到久坐之后血液不通畅,有些天旋地转,手指冰冷犯恶心,你扶着墙壁站稳,努力深呼吸。
为什么你总是被丢下的那一个。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你永远不会被他放在天平之上。
无论是大义还是正论,哪一个都比你重要。哪一个又都比他重要。
从始至终,他永远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位。家人、朋友、恋人、老师……大家都很重要。只有他自己的心情最无关紧要。自说自话地牺牲,自说自话地做些以为能让所有人幸福的事。在夏油杰心中的天平上,他自己总是很轻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可你永远把夏油杰放在最重要的第一位。
你为此感到绝望。
05、原点
那首先是一团火,离得近了,才发觉不是火焰,是猩红色的,漫山遍野的枫树。
五条悟那家伙估计没擦干净痕迹,以至于夏油杰他被轻松地找上了门。
不过任谁也猜不到,诅咒师羂索故布疑阵这么久,满世界乱跑,居然目标在十年前就宣布“叛逃并失踪”的咒灵操使夏油杰身上。
“嘛,稍微想借你的身体用一用。”
夏油杰笑了一下:“抱歉,有点恶心,请允许我拒绝。”
“反正你对活着这件事也没什么期待不是吗?”
羂索慢悠悠地倒茶,品了一盏。
“由我代替你活着,实现你的大义的同时完成我的目标。双赢。”
“听上去真有吸引力啊,”夏油杰叹了口气,“如果你在一年前找我,我一定很快就会同意吧。但是抱歉,现在我有想要见的人。”
“这种感情甚至都超过你想要快点解脱的心情了吗?”
“看来您观察我有很长时间了,”夏油杰将对方推来的茶抿了一口,“不过,总有什么特别的存在,能让人产生‘无论怎样都好,想要她能够一直露出可爱笑颜’的想法。说来惭愧,我到现在才找回那时的初心。”
对方悠哉悠哉品茗,仿佛半点不着急,说话有种平安京时期贵族特有的韵味:“真可惜啊,我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