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藤一直没吭声,须藤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给忧倒了杯茶,顺势帮莉奈松了绑。
莉奈心虚地看向忧,支支吾吾地道了句“抱歉。”
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过了一阵,她才将视线转向须藤:“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契约书?”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须藤爽快地点头答应,再次看向长桌后的男人:“安藤先生,我的客人想确认一下债权合同!”
这回,忧确确实实听到了安藤的名字。她心跳骤然加速,就连鼓膜也开始突突作响。
时隔已久,自己的变化又那么大,她确信安藤肯定没认出她。但她还是僵直着背,始终没有勇气往安藤那边投去视线,更别说同他叙旧寒暄。
她这副态度让安藤心底骤然冒出一股无名火。
整个东京叫“Last Finance”高利贷的仅他一家,刚刚通电话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却什么都没说。
明明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他不相信她会不记得自己,只是装作不认识罢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满岛忧的背影,炽热的视线几乎要将她烧穿。
可以啊,真他。妈脱胎换骨。
现在的她衣香鬓影,身上已经完全没了当年那个流落街头的少女的影子。像自己这种被社会抛弃的边缘人,肯定是唯恐避之不及吧?
见安藤久久没有拿出合同,须藤也不敢催。他总觉得忧有些眼熟,可他交往过的女人实在太多,一时想不起来,便同忧搭话道:“这位小姐,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这句话吓得忧心跳一滞。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是吗?可能是您记错了吧。”
她这句话让安藤确信了他的想法。
他冷笑着揿熄了手上的烟,从抽屉里翻出莉奈的那张债权合同,大步走向满岛忧。
反正在她眼里,他只是条追着人讨债的野狗而已,那为什么他不做得彻底点?
“本金十万,利息一万,快点还钱。”
他将白纸重重地拍在忧面前茶几上,咬牙切齿,仿佛她欠了他好几百万似的。就连须藤被他眼底的戾气吓了一跳。
但忧并没被他的态度吓到,只是瞟了一眼那张纸上的数字,便拿出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掏出一沓纸钞放在桌上:“您清点一下。”
她拿出的数额远不止Jump的一万利息,莉奈瞪大了眼,犹豫道:“小忧,不用这么多……剩下的我慢慢还就行……”
“不行。”忧红唇轻启,语气冷淡而又果决:“你会算数吧?”
莉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高利贷会越拖越多,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安藤闻言,面色愈沉。
这个女人果真一分一秒也不愿跟他这个高利贷扯上关系。
他强忍着想要质问她的欲望,从茶几上抓起那几张崭新的纸币,来来回回数了几次,却发现并不够数。
只有七万二。
他皱眉,忽地撞上了忧的目光。她好像在偷瞄他,又迅速移开了眼。不知为何,安藤总觉得她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琉璃般的瞳孔也蒙上一层水雾。
心脏的冷硬铠甲蓦地出现丝丝裂痕。
是没钱了还是觉得委屈?不是你自己说要帮这女人还的吗?
他死死地盯着忧,想等着她服软。
但忧却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红唇紧抿,双手紧攥包袋。
开口求他一句就这么难吗?
安藤愈发火大,故意晃了晃手上的纸币,还提高音量道:“收到利息一万,本金六万两千,还差三万八。我们十天后再见……”
“您弄错了。”忧突然打断他。
她终于肯抬头直视安藤,却面无表情,仿佛先前的脆弱只是他的错觉。
“这就是全部。”
她指着合同上的契约日期:“之前Jump了三次,给过您三万,加上今天的七万,本金已经还清。按照法定年利的上限,我们应该支付您一千六百元的利息,剩下的四百就当做滞纳金,您不用找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安藤更是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忧反问,语带嘲讽:“您又没有营业执照,无登录经营,还是高利贷,只要我报警,您就要吃牢饭了。”
她拉起身旁吓得呆滞的莉奈,再次看向面色黑如锅底的安藤,对他微微颔首。
“您挣钱也不容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似乎一刻也不愿同他多呆。
安藤没拦她。
他说不清他此刻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这朵盛放的玫瑰无情地将身上的所有尖刺都对准了他,把他扎得鲜血淋漓。
直至忧走了许久,他才回过神,赤红着眼,把桌上的债权合同撕了个粉碎,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安藤:居然敢装不认识?
忧:是你先凶我的
这个特殊的日子,谨为安藤先生献上最美好的祝福(再次狗头
第16章
安藤的办公室在港区和中央区的交界,到她们公寓只有两站路的距离,走路甚至只要不到半个小时。
她的神就近在咫尺。
忧一言不发,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整个人像是脱了力,跌坐在了沙发上。
莉奈以为忧在生气,没敢同她搭话。但看到忧在原地坐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她才觉得不对劲,走近一看,惊道:“你、你怎么哭了……?!”
忧慌忙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了下脸,掩饰道:“没。”
莉奈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样子。
即便是当年课本被人撕烂,放学被混混围堵,亦或是在打工的地方受了委屈,满岛忧也一次没哭过,甚至还会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
她有些手足无措,愣了一会,才想到要把纸巾递到她面前:“你先用这个擦擦。”
忧扯了一张纸,薄薄的纸巾很快就被浸湿,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她又扯了一张。
不一会,垃圾桶里便装满了用过的纸巾。可忧的眼泪却像开了阀的水龙头,怎么也止不了,肩膀也不住地颤抖。
莉奈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害怕,亦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只能轻拍她的肩膀,不断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听到她的话,忧反而变本加厉,哭得更厉害了起来。
莉奈无奈,却明白这时候不能追问她,主动转换话题:“你看你妆都花成什么样了……要不先洗个热水澡吧?”
忧木然地点了点头,被莉奈连拖带拽地送进了浴室。
水汽氤氲,温暖了她冰冷的身体,她才勉勉强强抑制住鼻尖的酸意。
安藤和两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时间好像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就连抽的烟的味道也没变过,只是下巴添了些胡茬,眼底多了几分阴郁颓唐。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她。
但即便认出了,在她说出那样的话之后,他们俩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叙旧吗?
忧长叹一口气,囫囵地抹了把脸。
考上大学之后,她有过不少追求者。
她也曾被某个男生的真诚和热情所打动,想要尝试和他交往。
但无论是和那个男生牵手还是拥抱的时候,她想到的总是另外一个人的脸。她觉得这样对那个男生不公平,便主动提出了分手。
忧看过很多书,书上把这样的感情定义为雏鸟情结。因为安藤是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重要的异性,产生好感当然无可厚非,只要交往的异性多了,这样的感情自然会慢慢淡去。
可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忧很难对其他男性放下心中的芥蒂。
只有安藤忠臣。
感情这个东西,她愈是想要克制,就愈是肆意蔓延。
如果说从前她对他只是心存依恋,那现在,这份感情便已经转变成了欲望,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蚕食她的理智,诱惑她飞蛾扑火。
忧走出浴室的时候,手指都已经泡得起皱发白,但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蜷在沙发上玩手机的莉奈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她,看见她只是眼眶微红,终于放下心,小声嘟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欠了高利贷呢。”
忧没像往常那样呛她,打开冰箱门,看到里面只剩一罐啤酒,便拿出来,探头回了她一句:“我把你的酒给喝掉了。”
“不行!”
莉奈激动地叫道。
不过她又想到自己好像欠了忧七万多,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只能不情不愿地改口道:“你起码得给我留点吧?”
没等她说完,忧已经把玻璃杯“啪”地摆到她面前,大大方方地给她匀了一半。
这回轮到莉奈的鼻子红了。
满岛忧同她非亲非故,明明自己的钱也不多,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帮了她。
“呐,小忧。”她用膝盖撞了一下忧的腿:“你怎么不直接报警?”
忧抿了口啤酒。
对于那些欠债不还的老赖,安藤一向毫不留情。莉奈借的钱数额不大,安藤不至于入罪,叫警察只是拖得了一时,那人迟早还会上门讨账。
但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她无法同莉奈言说。所以她没回答莉奈的话,而是反问道:“你最近经济很紧张?”
“是啊。”莉奈只能坦白道:“店里生意不是很好,上个月的工资拖到现在还没发。”
“把包卖掉就行了吧?起码值二十万。”
“知道啦知道啦,明天就去卖。”莉奈叹气:“我本来还以为须藤那人挺好说话的,拖个几天没事,没想到他后面竟然还有个这么可怕的家伙。那个叫安藤的简直就是恶鬼!”
“想拖就拖的话,还怎么能叫高利贷呢。”
忧垂眉,唇边多了几分自嘲。
在普通人眼里,她们巴不得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呢。那样的凶煞狠戾的人,不就是唯恐而避之不及的恶鬼?
“是啊。”莉奈忍不住感叹:“没想到你竟然敢这样跟他们说话,我当时都吓傻了,生怕那家伙会揍你呢。”
“是么。”忧当时都没怎么敢看安藤的表情。
“那家伙的眼神超级凶,我都怀疑他跟你是不是有仇……”莉奈喝了一大口啤酒:“亏你还敢当着他的面说要报警。如果是我的话,起码也会等到他放我们走之后偷偷地报嘛。”
忧又喝了口酒。
她并没有真的想要把安藤送进牢里的想法,只要她们还了钱,安藤绝对不会再为难她们。
啤酒的度数很低。但酒不醉人人自醉,酒精自然而然地浸透血管,侵蚀了忧的大脑。她脸颊泛起微红。
莉奈知道她酒量不错,又从来不形于色,今天难得情绪外露,既担心又好奇。
“你是今天怎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忧将啤酒一饮而尽,觉得有些头晕,摇摇晃晃地起身道:“你的包我挂在门口了。”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钱尽快还我,我可以不收利息。”
“欸?”莉奈还想追问,但满岛忧只留给了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怎么这样,也太冷淡了吧!”她小声嘟囔,想了想,索性抱着自己的枕头跟进了她房间,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难道是同窗会上被那群女人欺负了?”
“怎么可能。”
忧轻蹙着额,试图把她给赶出去,莉奈却不依不挠:“总不能是被刚才那家伙给吓哭的吧?”
想到安藤那个男人,忧唇角轻抿:“别闹了,我明天还要打工,得早点睡。”
“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莉奈直接把枕头放在她床边,死死扯着她的被子不撒手:“你要是不说的话,今天我就赖在这不走了!”
忧眉头愈紧。
她能说些什么?自己心中对安藤那些隐秘的感情要是被莉奈知道,她会怎么看她?可自己又偏偏拿她没办法,总不能硬把她给赶出去。
“莉奈。”她无奈道:“我有点累。”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看到莉奈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忧怔了半晌。自己确实知道莉奈的所有事情,但她的那些黑暗的过去,却一次也没同莉奈提起过。
沉默许久,她终于启唇。
“要是……你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莉奈瞪大了眼。
“你说的是渡边教授吗?还是小匡平?!”
她脸上瞬间写满了八卦:“你是因为这个才难受的吗?难道今晚的同窗会上受到什么刺激,让你发现了你真正的心意……?!”
莉奈的情绪转变实在是太快,忧有些猝不及防,却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她实在没有勇气跟第二个人道出她和安藤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只能将话题转到同窗会上。
“怎么会,只是见到了一些熟人而已。”忧说。
“她们有没有阴阳怪气你?”
“没有。”忧扯了下嘴角:“她们巴不得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那有没有遇到什么好男人?!比匡平帅,比渡边知性的那种……”
想到大介和麻衣的事情,忧抿了抿唇,犹豫半晌,还是简单地同莉奈提了一句。
听到麻衣被打,莉奈甚至还拍手叫好:“我早就看那女人不顺眼了。喜欢就堂堂正正地竞争啊,背地里使手段、传人坏话算什么本事?那个叫大介的男人听起来还挺不错的,帅不帅啊?要不干脆交往看看……”
“我对他没什么兴趣,”忧淡淡地回应:“而且他打女人。”
“那倒也是。”莉奈若有所思:“不过你真的没有喜欢的类型吗?比如福山雅治或者横滨流星之类的……我就喜欢中村伦也,他戴眼镜穿西装三件套的样子实在是太绝了!”
莉奈在忧耳边絮絮叨叨,忧不认识她说的这些艺人演员,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但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像白噪声,忧本来就头晕,心情平静之后,困意更是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很快,她便被睡意夺去意识,闭上眼睛,整个人坠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