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女人,看起来依然有些苍白,她考虑画点淡妆,却又因为懒散而放弃。
反正家里没人,她今天也不打算到大屋,没人会看见她这散漫的样子。
前几年,儿子出国读大学之后,她就越来越懒了。
打了个呵欠,她伸著懒腰走出浴室。
今天天气不错,白云在蓝天上游荡,枫叶迎风摇曳著。
坐在餐室里,她看著窗外的风景,弄了个简单的麦片粥,吃了颗苹果。
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她就会莫名忧郁,什么都不想做,虽然她也试图振作过,却还是觉得懒。
洗好碗,收拾好东西,她慢慢晃到画室,拿起画笔,继续画著未完的图。
她已经不再画人物了。
她画风景。
曾经有一阵子,她天天以泪洗面,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哭泣似乎于事无补,所以她继续过生活。
当时,她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他的儿子帮她撑过了最难熬的日子,那小子让她忙得没空伤心。为了报户口,她让孩子跟著自己姓古,替他取名月诚。
哥曾告诉她,时间会淡化一切。但时间只是让一切比较能够忍受,那段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始终清除得像昨日才刚刚发生。
每天夜里,她都祈祷能梦到他。
每天清晨,她都希望能看见他。
但枕旁,始终是空的。
时光飞逝,她回到山里,已经二十四年。
也许她早应该死心,但哥从未找到过他的尸体,车祸发生后,他们只找到了她。
车子滚落山坡,卡在礁石上,绑了安全带的她,才得以幸存。但是,解开安全带的他,却撞破了挡风玻璃,掉到了海里,被海潮冲走了。
有好几次,她气自己竟被撞昏过去,气她没有死命的抱住他,恨她竟然松了手。有好几次,她梦到自己抓住了他,梦到她和他继续在那个平和的小镇生活,梦到那场车祸,只是一场噩梦。
可醒来后,一切却总是成空。
这些年,她也曾试著找过他,但却如大海捞针,她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二十四年过去,嫂子和哥相机过世,他和她的儿子长大了,只有跋扈的母亲,依然跋扈。
为了她也不晓得的原因,虽然一开始曾阻止她生,但后来几年,母亲对她的私生子,却显得莫名宽容。
从小,哥的儿子古杰有的东西,她的儿子也从来没少过。
让她宽慰的是,月诚懂事又聪明,除了皮了一点,这几年出门像丢掉,回来像捡到之外,他真的是一个很乖巧的儿子。
风从窗外吹来,带著些微凉意,她拉紧了披肩,继续替画布上色。
等她画完回神时,阳光早已西斜,将一室染成一片橘黄。
她退了一步,看著眼前高一公尺,宽近两公尺的风景画。
画里有蓝天,有白云,有一望无际的大海,和长长的堤防。堤防的尽头,有座白色的灯塔,海鸟在灯塔旁飞翔。浪花轻轻的拍打在堤岸上,云彩在海天交界处,堆叠著白色的城堡。堤防的左方,则有一对男女,男人牵握著女人的手,一起看向湛蓝的远方。
"那一直是......我的梦想......"
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他的声音是如此熟悉,如此真实......她甚至可以问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天哪,她终于是疯了吗?
她抓紧了披肩,自嘲著颤抖著,却没有那个胆子回头。
如果她听错了怎么办?如果她回头时,他又不见了怎么办?
话说回来,就算是假的又如何?她不是早已习惯了失望?反正只是另一场梦而已......
她回过身,黄昏的夕阳从窗外洒落,门边站著一个男人。
男人背著光,高大的身影,既熟悉又陌生,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认得他那紧张又自制的姿态。
她喘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在不觉中屏住了气息,忘了呼吸。
呼吸,她必须呼吸。
她告诉自己,但他在这时,往前走了一步,来到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