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惊心啊!
尤其与他右半边脸那近乎完美的俊秀相较,整张脸显得无端诡异。
不过毁容似乎还不是最惨,当时被救回,流言蜚语跟着传出,都说轮番被请进宋府的御医们不仅忙着医治小小少年脸上的火烧,更得医治浑身上下数都数不清的鞭伤、咬伤,甚至……就连胯间玉茎以及后庭魄门亦伤痕累累。
只是传言归传言,当宋观尘再次出现在锦京百姓眼前,已是一个从苍陀山习武有成、艺成下山的二十岁青年。
青年高大且内敛,尽管颜面伤残却从不费事遮掩,他凭藉出色的武艺以及绝佳的办案能力纵横锦京,行事磊落,声名鹊起,这两年更以皇城大司马之职掌控京畿军防,深获圣心眷顾。
锦京百姓们对这位半面玉郎自然毫不陌生,苏练缇自个儿就曾在锦京大街上遇过他亲率的巡防马队,也曾在大饭馆里瞥见掌柜对他弯腰作礼,恭恭敬敬将他请进上等雅轩。
关于他,锦京百姓的风评颇佳,说他面残志不残,虽有个一路连升如今已官居正一品的爹亲,还有一位深受帝王爱戴的皇后亲姊姊,但他的武职官位是凭真本事挣到手的,满京城要寻个武艺较他高超的还当真没有。
他习武不辍,长枪、刀法、箭术尤为精通,马术与近身搏击更是强项中的强项,是他没想去考东黎武状元,要不那“武状元”头衔定如探囊取物,轻松入袋。
而他这位武艺绝佳的宁安侯兼皇城大司马,虽说气质偏冷,表情寡淡,为人竟是文质彬彬,凡跟他接触过的良善百姓们,无人不竖起大拇指,不赞他两句都觉对不起天公地母。
他在野的声望甚至高过身为辅国大臣的父亲宋定涛。
正因为他谨慎内敛、剽悍却虚怀若谷的姿态,令身为外戚、位高权重的宋氏一门名声得以水涨船高,在东黎颇得人心,更甚少受言官们抨击。
苏练缇这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望着那张残颜。
然,残颜的主人彷佛老早就知道她处在那片阴暗中,他的目光淡淡扫了来,与她的视线相接。
通体像被雷火击中一般,她蓦然发僵,头皮麻过一阵又一阵。
男人那双眼瞳黝黑若深渊,瞬间能把魂魄吸入似的,既阒暗又灿耀似星,矛盾得令人悚然。
他发现她了,却未声张,仅安静地任由孩子的绵软小手摸上他的残颜。
她亲眼目睹她家萱姐儿的小手摸呀摸的,然而他却不知,孩子抚摸他残颜的力道和方式,完全是跟她这个阿娘学的。
“呼呼,不痛不痛,没事了,都没事了,你好好的,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稚嫩童音如念咒语一般,对着他惨不忍睹的脸“施咒”,听得苏练缇一颗心揪到发疼,泪水瞬间润湿眸眶。
而这一边,男子面容微变,很明显有些怔愣,但随即他勾起浅笑,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顶心。
“那就承你吉言了,让我一切无事、一切都是最好最好的。”
小女娃不太明白“承你吉言”是何意思,但很能明白他对自己的友好和喜爱,一张小脸遂笑出灿烂光芒。
宋观尘一手改而轻挲她小巧鼻尖,温声道:“瞧,你阿娘来寻你了,快回去她身边吧,往后可不能再一个人乱跑乱闯,让你阿娘担忧着急。”
闻言,萱姐儿循着男子的视线很快地转过头来。
苏练缇选在此时从楼梯这边的暗处走进火光笼罩中。
一见到最最心爱的娘亲醒来了,且安静立在那儿,萱姐儿不再眷恋温和叔叔的怀抱,她一骨碌从宋观尘的膝上跳下,迈着两条小腿咚咚咚地跑,直直奔向自家娘亲。
“阿娘……”小脸先是扑进娘亲长裙里,跟着抬高仰望。“阿娘醒了,有没有睡饱饱?”
“嗯。”苏练缇垂眸从容微笑,压下想将孩子紧紧护入怀中的冲动。
本想好好责备孩子,但心头蓦地一酸,这些天在外餐风宿露,还时时提心吊胆,以为自身掩饰得甚好,却仍是让孩子替她担心。
孩子定是见她好不容易睡沉,想让她多睡会儿,才没有弄醒她。
但该教的事还是得教,只是她可没想当着别人面前教训自家孩儿。
她遂弯腰抱起闺女儿,扬睫便见宋观尘的视线犹落在她们母女俩身上。
他随行的那六名手下持续面无表情安静进食,唯独他目光幽深,毫不避讳地打量,彷佛看出她内心的惊急焦虑,看破她的故作镇定。
领着皇城大司马要职,不在贵人满满的锦京当差,雪天暗夜里却出现在北境边界,一行七人皆作劲装打扮,兵器不离身……是有什么秘事得暗中进行吧。
“阿娘在发抖,阿娘很冷吗?”萱姐儿两条嫩臂收拢,亲昵环抱娘亲颈项,小脑袋瓜亦紧紧贴靠。
“没……”苏练缇有些说不出话。
她此时才惊觉到,自己很可能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而孩子天真无邪的问话甫问出,注视着她的那双男性眼睛微乎其微闪烁,那一半如樱一半伤残的唇极淡一挑,温和表象渗出一丝嘲弄。
嘲弄她的莽撞、无知和胆小。
抱好怀里的心肝宝贝,苏练缇朝他颔首,屈膝致意,算是谢谢他陪萱姐儿说话、善待了她家孩儿。
随即不再逗留,她转身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