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汀看着她,眉眼弯弯,小声地说了句,加油。
她看向死者面部时,也有一些不忍和痛心。死者腹中已经有了一个3个月大的胎儿。她本将成为一个温柔的母亲,现在却戛然而止。
死者身体的腰部,背部还有下肢,均有生前损伤的痕迹,这很难用高坠解释。
方汀切开损伤的部位,检测皮下。损伤组织皮下有出血,有凝血块。
许柏月看了一眼导师,果然说中了。
刘力把这块皮肤组织制作成病理切片,观察切片时,若发现大量中性粒细胞,这就是人体损伤时出现的炎症反应,能够证明死亡之前这些伤痕是否存在。
“方老师,可以通过这个判断高坠致死是伪造的吗?”许柏月不懂就问。
“不能,这个要看中性粒细胞的数量,要看炎症持续的时间多长,是不是致死主因。”
“我怎么觉得这个像家暴?”
“不要妄加揣测,你的报告要呈现给公安部,做进一步走访调查。”
“嗯。”
“报告好了给我看一眼,这个工作先暂停,等待切片需要5天,调查也需要时间。”
许柏月点点头,跟着她的脚步往外走:“我手上还有一个微生物分析,明天给你。”
“嗯。”
方汀脱下手套,放在尸体旁边,这表示尸检结束。她转身出了解剖室。
“方老师!”许柏月背着包,俏皮地跟在她的后面。
方汀温柔地笑笑:“怎么了?报告可以下午给我。”
“我上次听王老师说,你的生日是元旦,对吗?”
方汀望着许柏月,这个小姑娘最近对她的动态很关注,办公室的老师说她的魅力太大,小姑娘都忍不住偷拍她。
但是,许柏月有喜欢的男孩子,她上次撞见他们一起去图书馆了,难道是欣赏她?
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那个男人吗?
可是他不像是低三下四的男人。更何况,她的魅力没有这么持久。
“方老师?”许柏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
方汀回过神来:“为什么打听我生日呀?”
“我想送你一个礼物,谢谢你的耐心指导。”许柏月急中生智。
“这是应该的,心意我领了。学生不要破费,你好好做研究就行,我还希望你继续升博呢!”方汀笑得如沐春风。
许柏月心里憋呀!快要憋不住了!
“方老师,我其实想跟你谈谈心!我、我有情感困扰!”
她俩一前一后地往校门口走去,方汀说要请她吃火锅。
这家风味火锅也有好喝的莫吉托,她俩都适合适度饮酒。
“你大胆点,没关系的,我其实也很能吃。”方汀看着她在菜单上勾选时犹犹豫豫。
“那我就点三种肉?”许柏月看着她柔软的眼睛,想着自己有歹心,还要占便宜,真有些过意不去。
“它家好像可以点半份,这样一算,你可以点六种肉。”方汀拿出铅笔,帮她勾了她刚才犹豫的那几种。
“方老师,你的手真好看。”
“谢谢。”方汀有些害羞,小姑娘的眼神好真诚。
“我可以握握看吗?”许柏月咬着唇,鼓起勇气大胆说话。
“啊?”方汀傻傻地伸出自己的手掌。
她的手又白又纤长,跟她哥有得一拼。手指好细,这估计是9号?算了,上手感受一下吧!
嗯,许柏月握紧之后,闭着眼,一脸正气,然后给出评价:“确实是柔弱无骨的棉花掌。”
“那,继续点餐?”
“我点肉就行,蔬菜你看着点。”大局已定,许柏月往后靠靠,准备找一个舒适的位置。
“好,那先这些,不够再加,谢谢。”方汀勾选了几个,把菜单递给一旁等候的服务员,对他笑了笑。
服务员面不改色地离开了,但是脚步有些漂浮。
“方老师,我发现没有男人能抗拒你的美貌。”许柏月看着离开的背影,幽幽地发出感慨。
“谬赞,也只是看看,真正接触我的很少。”方汀帮她倒了一杯茶,放到她的面前。
“魄力不够,没有勇气。”许柏月喝了一口茶水,凑在她的身边,“校董儿子都怕了你,你是凭实力单身!”
方汀真的开怀大笑。
“你和你的小男友怎么样了?”
“哎呀......这就是我说的情感困扰了。你觉得他如何?”
“样子蛮乖巧的。”方汀眯着眼回忆了一下。
“言行可不乖巧,他钱包里还有前女友的照片。”许柏月撇了撇嘴。
“那你可要好好考虑,前男友、女友这种据说最麻烦了。”
“哦,那你的前男友麻烦吗?”
“我们太老了,不作为参照物。”方汀眨眨眼,没有直接回答。
“我就在想,他还想不想回去找他的前女友,是你,你会吗?”许柏月低着眉眼,倒像是真有些神伤。
“我经验其实很少,但是分手都是有原因的,我的那个原因很难解决。换做他,我不知道,男人据说至死都会怀念初恋。”
“那个就是他的初恋。”许柏月点头如捣蒜。
“怀念和回头是两回事,再怀念,回不了头也没关系。”方汀给她加油打气,“在身边的才是值得爱的,这么大人了,他想得通。”
许柏月不难理解她哥为什么第一次开口说喜欢。
方汀现在在光影下的侧脸就像他哥床头的那一幅《小艾琳》,那是他妈离开前留给他的仿品,他妈妈最喜欢的。许柏筠盯着看了多少年了,她不知道。
但是那种沉静优雅又天真无邪的感觉竟然在一个女人身上交叉出现了,最致命的是,那一双心事重重的大眼睛现在望着她,她的人和心都化作慵懒和温馨。一切的背景都是衬托,只有她是如梦似幻的。
“方老师,你说得对,身边的才是值得爱的,希望你也有这样一个身边人。”
如果她必须有一个嫂子,她也希望是方汀这样的,而不是那种卸了妆连妈都不认识的妖艳货,她这些年实在是看够了。
希望许柏筠第一次的喜欢,坚持久一点。
切片和走访调查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他们顺着死者体表可疑损伤中的中性粒细胞进行分析,损伤造成是死亡前8小时。
根据学生刘力提供的内脏组织病理切片,通过中性粒细胞推算,内脏损伤同样产生于死前8小时。
走访调查也反应,死者生前并无自杀倾向,但是一直遭受家庭暴力。
许柏月做总结报告,死者身上的高坠损伤系伪造,致命损伤来自外力造成的内脏破损。
这,得用多大的蛮力殴打,才能致死?更何况,她还怀有身孕?她临死时,该多么绝望?
方汀和许柏月坐在休息室,静默不语。方汀从研究生开始,一直在辅助做司法鉴定。法医学的研究对象和课题其实划分非常详尽,从人到微生物,宏观到微观。她已经接触很多年了。
纵使这样,她还是会为司法案件中人性的残酷所不忍。
公安部法医室的刘法医致电:“方教授,结果出来了。”
“嗯。”
“她的丈夫已经认罪了,当天晚上家暴致死之后,将她推下高楼。”
“好,死者可以安息了。”
“这次谢谢你们了,终于还她一个公道。”
方汀挂了电话,看到许柏月正紧张地看着她。她简单复述了结果。
“怎么会有这样可耻禽兽的人!自己的妻子都下得去狠手!那个三个月大的孩子也是无辜的!”许柏月咬牙切齿,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气愤到极点。
方汀回想起那双在冰冷的解剖台上的眼睛,灰暗寂寥,仿佛望见深渊。她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
“柏月,将来你还会做很多次这样的鉴定,它可能不同于你看的电视剧。因为太过真实和血腥,我们无法阻止这个世界的黑暗,但我们能让罪恶无处躲藏。”
“方老师,我突然觉得这个行业真的很有价值。”
——
许柏筠明显感觉,方汀今天的兴致不高。
他想起她上次说想看脱口秀,他把票都抢到了,要不要给她寄去?或者给她买她喜欢的点心?
他正准备出门,就接到了许柏月的电话,她义愤填膺地阐述了这次案件的性质有多么恶劣,家暴多么可恶。
一直到许柏筠发誓,如果真能在一起了,绝对不会对方老师做这样残忍的事情,她才善罢甘休。
“她也很难受,我看出来了,可是她还忙着安慰我。”
“是么?”许柏筠有一点心疼,方汀什么都没提,她还没学会依靠他。
许柏月走进屋内,掀开头顶的帽子:“哎!我说你快点行动吧!”
“你不会是第一次追女人,压根不知道怎么做......喂?”
他迟钝了半晌,心里还没拿好主意。
“她还在学校吗?”
“在的,还在做报告。真是惨绝人寰!这种时候了,还得工作!”
“行,我知道了。”
让我抱抱
方汀结束了工作,检查了教室的电源,就裹紧外套往校门外走去。
冬天,寒风凛冽,她的头发长到锁骨,被风刮得纷飞,她只好一只手摁住头发,一只手拿着自己的包。她这个样子一定十分可笑,但是这个时间的校园,寂静得没有一点声息,也不怕谁看到。
风甚至掀开了她的大衣,裙摆也敞开着,呼呼地往里灌。
从大楼到校门口,起码还得走10分钟。她叹了口气,蹲下去放好包,想重新扣上大衣的装饰扣。她哆哆嗦嗦半天找不到扣子,手都冻僵了。
她最近开始练习穿裙子,真是活该美丽“冻”人。
一双黑色运动鞋就这样施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有点疑惑,大晚上挺瘆人的,接着往上就看到了机车裤还有黑色羽绒外套。再看到上面的一张不可一世的脸,她没留神想往后撤,差点被自己的高跟鞋绊倒。
许柏筠远远就看见她了,像是一片芦苇飘荡在风中,让人心疼。他只想快点上前,没成想看到她惊愕的表情,只能一把拉住她。
很尴尬。
许柏筠扯到了她的裙子,他听到了“刺啦”一声。人倒是站稳了。
方汀的头发胡乱地吹着,她怎样都梳理不好,心里毛躁,脾气也上来了。一定是许柏月透露的,可是距离上一次见面,都过去多久了,故意来看她笑话?
“太冷了,你穿我的衣服,我们出去说。”许柏筠脱掉自己的羽绒外套,包裹着她,不容置疑地推着她往前走。
他的脚步又急又快,因为他心乱如麻,他怕她多心,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今晚就全毁了。到底要不要坦白?
“哎哟!”方汀踩进了排水盖的缝隙里,裙子扯坏了一大个洞,她的皮肤甚至感觉能到大衣的毛料。真想把自己的头也塞进排水管道里!
“受伤了吗?”许柏筠蹲下去查看她的脚。
他的手掌还有温度,触摸在她的丝袜上,这么冷的天,许柏筠觉得自己却有些热,她的脚踝好细。
“你起来。”方汀的脸涨红,还好天很黑。
“看来是没受伤。”
“鞋跟断了。”
许柏筠索性帮她拉开鞋子的拉链,帮她把脚拔出来,然后抱着她就往前走。
大脑充血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话。这是方汀这几年的工作经验。
他们坐在车里,许柏筠开了空调,递过去一杯温热的茶。
方汀看了一眼,有些诧异,这是她喜欢的牌子。
她低头小口吸着,没开口说话,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她不记得她跟间谍许柏月提过这件事。
对的,许柏月一定是个小间谍,证据链非常充分。
重点是,这个男人,怎么回事?
许柏筠看了她一眼,她小口喝水的样子就像一只小白兔,嘴巴鼓起来,再嘟一嘟。
哎哟哟,真是可爱。
但是,茶水怎么一点都没少......她不会是边吸边吐回去吧?
“方汀......你要喝就好好喝!”许柏筠忍无可忍。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羞红了脸,嘴上不能输的:“怎么?给我就是我的茶,想怎么喝就怎么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