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石若有所思地看着谭芸。
“石头,姐都懂。我不会阻拦你的,感情的生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你开心快乐就行。但你们现在还是学生,可以互相鼓励,一起进步,等你们感情稳定了,日子还长呢!怎么了?干吗这么看着我?”
谭石忽然转开头,“姐,你都能写小说了,根本没你说的这回事!”
“好,没有就没有。不管有没有,记住姐的话。”
谭石像大男人似的叹口气,“我特想跟你一起吃个饭,但是我还有晚自习,要不……要不我翘课得了!”
谭石眼睛放亮,但被谭芸敲脑袋,“不行,乖乖回去上课!不然下回不来看你了!”
“哎呀姐,我翘个课不会耽误什么的。”
“那也不行,就是不行,这是原则问题。”
“姐——”
“——回去吧!我得走了!”
谭石还想耍赖,但谭芸说什么也不答应,软硬兼施都不行,只好作罢。
姐弟俩告别了。
谭石走上大街,很快融进一群穿校服的学生里,谭芸一直看着他走进教学楼。她的学生时代并不完美,但好歹也是她的青春!
青春一旦背过身去,就只能越来越远了。
谭芸压低帽檐,转身刚要走,迎头碰着一个穿校服的女生。
女生扎着马尾辫儿,站地规规矩矩的。
“请问,你是谭石的姐姐吗?”女生问。
谭芸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女生看着她,怯生生地,“听说谭石的姐姐,很漂亮,又高又瘦,我刚刚看见你们在一起,你应该就是谭石的姐姐吧!”
谭芸问:“什么事?”
女生看她默认了,说:“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不过我们得换个地方说话。”
女生回身往前走,谭芸短暂的思考了一下,也跟着去了。
夜里十一点半,时钟无声地绕,一圈一圈地绕,等谭芸意识到几点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钟,长久维持一个姿势,她有点累了。
谭芸在沙发上动了一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摸过打火机,火苗呼呼地窜出来,熄灭,再窜出来,再熄灭,反复几次,才把烟点起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向后靠在椅背上。
周围很安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她自己的叹息声。
电视机里五颜六色的光交替在她脸上,她看着屏幕又出起神来。直到天际亮出青白色,她拿起手机一看,四点了。
一夜没合眼,浑身都很沉重,谭芸站起来,先到窗边松了松腿脚。
这个城市还没醒,它从来不管任何人的事,却把所有人的故事装进去。它不会烦恼,不会难过,它装着所有的喜怒哀乐,恒久得存在。存在即合理,所以,这一切都是理应发生的。
谭芸抽着烟,看着整座城市慢慢苏醒。
早饭时间一到,厨房的烟道就开始反味儿。
谭芸在乱七八糟的味道里煮了一碗泡面,面快好的时候,往里面打了个鸡蛋,搅开就关火。她坚信鸡蛋刚放进去开起来的时候最好吃,与人生初见,一个道理。
她把面端到餐桌,餐桌上还留着前一晚没收拾的碗盘。她把它们挪开,从冰箱里取出一叠咸菜,早餐吃得心不在焉,但囫囵吃了个光。她从来都知道,体力是最重要的。
车行一如既往得忙碌。
谭芸穿着防水工作服,喷水,擦车,收款,忙忙碌碌。
“下次来提我给您打折。”
“哥这玻璃水是送您的。”
“左边点,再左边点,哥您这技术真是没话说。”
“我们放什么假呀?基本没空的时候,要不哪来的钱?”
“哟,您这后备箱里是给孩子准备的礼物吧?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保准给您擦得干干净净。”
话说到脑仁疼,脸笑得都僵了。
午休时间,还是那家店,还是同样的盒饭,同样的座位。门口的风铃响了五六次,但她一次都没有抬头。
她一边吃饭,一边把眼泪抹掉,再用矿泉水把噎在嗓子眼儿的东西一起送下去。
一抬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她用袖子擦了,然后接着大口吃饭。
马路对面停了一辆不太显眼的车,司机坐在车里,手指间的烟很长时间没抽,烟灰攒了一截,轻轻一抖就掉了。
第45章
晚上八点多,谭芸在收拾厨房,忽然有人敲门。谭芸下意识得握紧拖布杆。
她已经干了两个多小时家务,因为一直心不在焉,所以没留意上下楼的动静。
她不知道外面是谁。她隐约听见一些谈话声。
应该是两个人,而且上了些年纪。
“咋还不开门啊?也没说出来接一下,这什么礼数啊?”
“你别吵,可能不在家吧!”
“这么破的地方,咱俩是不是找错了?”
“不能,就是这,我没记错。”
“不说他们家很有钱吗,怎么住这个地方,穷嗖嗖的!”
“你小点声,万一里面有人呢?”
看来是找错门的。
谭芸放下拖布,去开门了。
门外站着一对老夫妻。
女人虽然上了岁数,脸上也看得出皱纹,但打扮得很精致,做了造型的短发,精致的妆容,风格不俗的衣装,无一不在彰显她的贵气。
男人看着相对年轻些,眼神相比于女人的精明温厚许多,打扮也很简单利落,但和女人一样,贵气逼人。
大概没料到家里会有人,夫妻俩一脸错愕,互相交换了眼神。
女人先说话了,“我说怎么不敢开门呢,感情家里藏了一个啊!你拉我干什么?他干这种丑事还不让人说了?我不管你是谁,有种让他出来!”
一番下马威倒让谭芸一个头两个大,吵得要命。
“你们找错了,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女人很厉害,根本不让她关门,直接闯了进来,“你给我闪一边儿去!让他出来,敢明目张胆骗我女儿,出来!”
女人大摇大摆进屋抓人去了。
男人有点不好意思,也闯了进来,不过他是来拉人的。
“你拉我干什么?我必须得找到这个臭小子!”
谭芸本来心情就不太好,被他们这么一闹,心情更糟了。
她站在门口,看他们还能闹出什么花样。夫妻俩很快发现这屋子里藏不住人,又把焦点重新转移到她身上,跟她要人。
他们也看得出谭芸不是个软柿子,这就更让人生气了。
女人什么角色没见过,还怕她一个小丫头不成,二话不说,上来就甩巴掌。但谭芸也不是吃素的,她一把握住女人的胳膊,女人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扭不过年轻人。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还敢这么对待在长辈,你还有没有点廉耻?”
男人过来拉架,但拉的是偏架。
“你们两个长辈,私闯民宅还动手打人,做小辈的也是逼不得已。”
谭芸弯弯嘴角,似笑非笑。
男人看谭芸不好对付,说:“你这个小姑娘这是什么家教,还不快点松手?”
“我可以松手,但请你们立刻从我家里滚出去。”
谭芸松开手,“这边请。”
谭芸靠着门框,不慌不忙地点了一支烟抽。
女人当然不服气,火还没灭呢哪能灰溜溜地走呢?
“你信不信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谭芸喷了一口烟出来,淡声说:“信!你想给谁打电话就打吧!是想拆掉我的胳膊还是腿?”
谭芸张开胳膊,一副任你挑选的样子。
“还真是不要脸啊!我,我,我今天,我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
女人说着又要冲过来。
谭芸伸手挡在前面,手指头轻轻蹭了几下,一个薄薄的刀片从她的手指缝里蹭了出来。
谭芸把烟灰掸在空中,对女人说:“你别怕,我是不会把这么薄的刀片划到你漂亮精致的脸蛋上的。”
这下,夫妻俩都不敢乱动了。
女人开始往男人身边蹭,男人也开始慢慢倒退,“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能冲动!我可报警了啊!”
谭芸摸摸鼻子,“我就要冲动了,所以,你们还不快滚?”
“发生什么事了?”
夫妻俩看见有人来了,赶紧求救。
“陈骆啊!陈骆啊!你到底在搞什么啊?你怎么能背着我女儿干这种事啊?我和你叔叔差点丢了小命儿啊!”
陈骆的出现很突然,一个半月没见的人,忽然就这么冒出来了,又偏偏是这种时候。
谭芸把小刀片收进鞋柜的抽屉里,烟头儿顺便戳进鞋柜上的烟灰缸,“既然是找你的,你负责把他们弄走。”
谭芸擦着陈骆肩膀出去了。
走出去很远,还能听见女人的哭声。
她走得越远,她哭得越厉害。
这小区虽然破旧,但设施齐全,有一个稍稍空旷的地方,专门摆放给老人孩子准备的健身器材。
这个时间已经没人锻炼了,谭芸坐在大轮胎做的秋千上,轻轻晃着秋千,又开始抽烟。
她靠着绳子轻轻得晃来晃去,看着草丛里不时跑出来偷看她的野猫,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皮鞋,那只野猫嗖一下钻进树丛,再没出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谭芸问。
“今天早上。”
“这次走了一个多月吧?”
“一个半月。”
“是很久。”
陈骆坐在另一个轮胎做的秋千里,一人一边,都不说话。
谭芸抽完最后一口烟,烟头在垃圾桶上面的一个盘子里戳灭。
她站起来,陈骆也站起来。
她往前走,他也往前走。不过谭芸一直在前面,陈骆稍稍落后一点。
“他们走了?”谭芸问。
“走了。是林仙的父母。”
谭芸这会儿才想起,林仙之前跟她打过招呼的,但时间挺长了,她给忘了。何况她也不知道老两口会这么巧找错门。
“怪不得这么激动,都解释清楚了?”
“嗯。”
“我给忘了,早知道这样我也不会……一会儿得跟她解释一下。”
“给你添麻烦了。”
“算了,也不怪你们。”
你们这两个字,自动把林仙和陈骆划分到一边去。
谭芸忽然笑了,她看着陈骆:“陈骆,我特别想知道,你这么近距离的观察我的生活,都观察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你找到你想找的答案了吗?”
她又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
她继续朝前走,只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陈骆还站在原处。
他们刚好走进一棵大树下,路灯的光透不过来,只有隐隐的一点光亮。
谭芸忽然向他靠近一步,虽然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她仰着头,沉沉地注视他的时候,他知道她有些激动了。
“我现在就跟你分享一下吧,你明白我刚才拿着刀片时在想什么吗?嗯?”
“你明白在我捏着她脆弱的胳膊时在想什么吗?”
“你明白么!”
“你能明白一个快被生活压垮的人有多黑暗,多变态吗?”
她后退一步,“只有你们这种人才会需要去看别人的悲惨来找生活。”她摊开双手,“现在你看到了 ,这就是我的生活,这就是我乱七八糟的生活!”
“我需要打几份工才能帮家里还清债务,帮我自己还清债务,帮弟弟攒学费,给我自己交全市最便宜的房租,给有抑郁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想不开要去死的弟弟攒钱治病。即使这样,我找到全市最便宜的房子,还是有可能随时被断水断电。”
她颓然放下双手,低着头呵呵地苦笑,“你知道吗?有特别多次,特别特别多次,我想跑,让债主找不到我,我跑到天涯海角去,谁的死活也不管。”
“可是我的良心告诉我,不行!我要一辈子被良心束缚,被这个狠毒的世界捆住吊打!我没办法!我没有办法!就像不管我现在怎么说,也没有办法让你理解半分一样,陈骆!你不会明白,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生活!”
说到最后一句,她转过身去,扶着额头,肩膀有些颤动。
头顶的大树忽然掉了叶子,叶子落在地上又被风卷走,发出沙沙的声响。
陈骆走向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他的手背立刻湿了,是眼泪。
他渐渐收紧怀抱,什么也没说。
谭芸感觉他越搂越紧,脖子被他的胡茬扎得生疼。
推拉间,他抬起她的下巴,嘴唇擦着她的脸吻到她的嘴唇上。
谭芸忽然感觉自己变得特别渺小,整个人被他包裹,密不透风。
今天的风好温柔啊,吹不动头顶的树枝,月光没办法进来,他们都看不清楚彼此的表情。
头顶的树枝沙沙地响,叶子落了一地,被风卷起在他们脚下打转。
沙沙的声音,终于渐渐停歇了。
陈骆松开她一点点,让她能够呼吸了。
她听见彼此的气息纠缠,她知道陈骆的目光一直都在她身上。当陈骆抬起她的下巴,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谭芸扭开头,拒绝了。
她挣开他的怀抱,匆匆走进路灯里,一步不曾回头。她知道陈骆跟着她,不快不慢,但足以跟住她。她刚跨进家门,陈骆就大跨步走上来,一把拉住大门。
谭芸挣不过他。
她的长头发已经乱了,小时候王芳就讨厌她留长头发,说乱糟糟的难看。
而今,她的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都在为狼狈这两个字做最完美的诠释。
她松开把手,看着陈骆,“陈骆,说了你可能不信,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你。”
“不是同情。”
第46章
不是同情的另一面,是另外一个答案,是另外一个死路。
谭芸不敢想,不敢听,不敢琢磨。她把陈骆关在了门外,把门道道锁紧,把沙发拖到门口,但这一天,她锁的是谁,防的是谁,她心中有一个答案。
她忽然觉得特别疲惫,往沙发里一坐就一动也不想动了。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是乱糟糟的一天,她太累了,但脑袋却不让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