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骆摆摆手:“有热水吗?”
“热水?哦,有有,你等着。”
谭芸赶忙跑去厨房,把刚烧开的水倒进自己的杯子里,跟那半杯凉白开兑到一起,喝了一下,温度刚刚好。
谭芸很快端着水回来了。
“给!”她有些着急,水洒了些出来。
看着陈骆把温水一口一口吞下去,谭芸问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陈骆却只是摇头,说没事。
谭芸把空杯子往桌子上一搁,“你脸都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谭芸拽过毛巾帮他把汗擦了,“你到底怎么了?要不咱们直接去医院吧,你怎么回事自己跟医生说去!”
谭芸说着就来拽他胳膊,却被陈骆反手给抓住了。
谭芸严肃地看着他的手,一脸的“求我也没用”。
陈骆败了。
他说:“老毛病,就是胃疼,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谭芸的眉头稍稍松开一点,“胃疼……吃了什么冷的东西吗?”之后恍然大悟,“我刚才给你拿了冰可乐,你喝了?”
“一点点。”
“你知道自己胃不好还喝那么冰的?”
“不然我怕控——”说到一半他就停了。
他低头说话,谭芸没听清楚,“——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晕,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说是不会,但他的疼痛一点都没有减轻。
“这样不行,你得吃药。你家有药吗 ?”
他摇摇头。
“常年胃疼,连药都不准备?”谭芸无语地叹口气,打开手机。
她极其认真,在手机上点来点去,点完最后一下后跟他说:“网上买了,稍等一会儿,应该很快就到。——你坐着等会儿。”
谭芸把家里所有柜子翻了个遍,最后在厨房上面的橱柜里找到了那个失踪很久的热水袋。
陈骆大概是很不舒服,已经在沙发上躺下了,眼睛闭着,好像睡着了。
谭芸想了一下,他日常失眠,又从外地辗转回来,还是不要叫醒他吧。
谭芸试了试热水袋的温度,然后轻轻放到他的肚子上。
找不到东西固定热水袋,只能用他自己的手抱着。
谭芸轻轻抬起陈骆的手,放在热水袋上。
他好像真睡着了,呼吸均匀,安安静静。任她摆布。
谭芸累了一天也很疲惫,一边看他一边眼皮打架,不出一分钟也睡着了。
陈骆睁开眼睛,看着她的睡相,轻轻抚过她的头发。一个睡,一个看,一转眼,半小时过去了,药也送来了。
谭芸是被敲门声惊醒的。陈骆知道她怕,第一时间安抚她,“没事,送药的来了,我去开门。”
谭芸这时才有些清醒了,应该是药送来了。
谭芸倒好一杯温水,认真读过说明书,之后拿出一颗药片放在陈骆手里,“吃吧。”
陈骆最讨厌吃药,小时候就抵触这个事儿,现在也烦。但他目前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不然谭芸不会放过他。
看着陈骆把药吞了,谭芸又有了下一个指示,“过去躺下吧!”
陈骆回到沙发躺下。
谭芸从屋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这是石头的,委屈你一下,先用着。今晚先住我这儿吧,万一有个万一,呸!”
她嫌晦气似的呸了一下,“身边有个人,安全点,别到时候你真怎么着了,陈洲又来找我要人!”
“陈洲,找过你麻烦?”
谭芸笑了一声,“你先别管别人了,好好睡一觉,我就在里面,有事叫我。”
她转身走开,边走边松开马尾辫儿上的橡皮筋。她的头发很漂亮,像缎面似的闪着柔光。
谭芸这会儿才得空把工作服换掉。浑身的汗味儿。他嗅觉这么敏感,肯定闻到了。
等谭芸轻手轻脚进卫生间的时候,陈骆躺在沙发上,好像又睡着了。
陈骆闭着眼睛,似梦非梦。他听见流水的声音,他看见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周围很香,他找是哪来的味道,却只看见一片青草地。
他站起来,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河,河里有个洗澡的女人。
她乌黑的长头发顺到一侧的肩膀上,露出大半的肩背。
她好似感应到他的靠近,慢慢转过身——谭芸?
陈骆睁开眼睛,小河流水的声音却更清晰了。是她洗澡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药起效了,胃疼终于消失了。
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透出朦胧的光亮,照在他的裤脚上,那股在梦里缠绕他的香味儿愈发浓烈,好像顺着他的裤腿爬上来的。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谭芸正在洗头,忽然隐约闻到一股烟味儿,她慌忙关掉水龙头,抹净满脸的水,屏息听了一会儿。
厨房传来抽油烟机的响声,想是抽烟的人不想在屋里留下烟味儿。
除此之外,屋里再没有其他声响,只有偶尔从厨房传来的一点点响声。是拖鞋擦在地上的声音,是不小心碰到扫帚的声音。
是陈骆。
谭芸像忽然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不多久,打开水龙头继续洗头。
今天破例了,她没有把沙发挪到门口堵门,也没有把大门一道道锁紧,只锁了一扣,并且没有反锁。
但是,有陈骆。
谭芸洗完澡时,抽油烟机已经不响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睡了。谭芸轻轻拉开卫生间的门,轻手轻脚走出来,稍稍朝客厅探个头。
陈骆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应该是又睡了。
谭芸悄悄缩回脑袋,准备回房吹头发。
然而才拿起吹风机,往门口看了眼,她又放下了。
反正也犯懒,她索性钻进被窝,拿起手机刷起来。
微博刷了一圈,微信刷了一圈,各种社交软件都刷了一遍,很长时间过去了,哈欠打了无数个,但头发还像刚洗完一样。长头发最要命的就是这点,等自然干几乎要等到天荒地老。
谭芸正愁怎么办,手机收到一条消息,她撑着眼皮看了一眼,是陈骆发的。
“你也失眠吗?”
第42章
他怎么知道她没睡的,她明明已经关灯了。
谭芸回复:“不。”
“那怎么还不睡?”
“头发太湿了。你的胃还疼吗?”
“好多了。”
“你是被我吵醒了吗?”
“不是。”
“失眠?”
“嗯。”
“那怎么办?”
“实在不能睡就等天亮。”
这条信息过后,谭芸许久没有回复。
在她身边,更没法儿睡了。陈骆干脆把邮箱里没看完的邮件打开看,大概凌晨三点半左右,陈骆听见谭芸的惊叫。
陈骆冲进房间,床上的谭芸正闭着眼睛乱抓,她被梦魇住了。
“别碰我!别碰我!”
“啊!别碰我弟弟!”
“不要!”
陈骆打开床头灯,扶着谭芸的肩膀,一边叫她的名字一边试图稳住她,但她根本不睁眼睛,反而反抗得越来越激烈了。
“谭芸!是我,陈骆!醒醒!”
陈骆怕她抓伤自己,稳住她的手腕,把人抱起来。
“谭芸,别怕,你在做梦!”
谭芸在他怀里哭喊着:“不要!我都听你的,别碰我弟弟!啊!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
陈骆紧紧得抱着她,一边抚她的头发也一边轻声说话,“谭芸,没有人会伤害你弟弟,你在做梦,谭芸,我是陈骆,我在这,我在这。”
“陈骆,陈骆你怎么在这?你快跑!”
“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我都听你的,你别碰陈骆,我听你的,我求你了……啊……陈骆你跑!你快跑!”
陈骆一直被人说无情,冷血。也的确未曾对什么事牵动情绪,事大事小,只有解决与被解决的区别,完全没有个人情绪的干扰。
但刚刚听见她哭喊自己的名字,听见她在梦里拼尽全力保护他周全,陈骆的心忽然抽痛了。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像从未有过,又像失而复得。
他闭上眼睛,眉头皱紧再松开。吞咽着汹涌而来的莫名情绪。
轻声安慰怀里的人,“我没事,我很好,我在你身边。”
抱着她,思绪不禁被拉回记忆里。嘴唇摩挲着她的发顶,轻轻落在她的额头,“我没事谭芸,我没事,我就在这里。”
谭芸在梦里奔向陈骆,紧紧地抱住陈骆。陈骆吻她,她也吻回去。她紧紧得抱着他,一刻也不想松开。
在陈骆的安抚下,谭芸渐渐停止了哭喊,但她还是没醒,抓着他的袖子不停地抽泣。
陈骆轻轻吻过她的嘴唇,“谭芸,我在这,我在这……不哭了……”
“陈骆……陈骆……你走吧……不行……你别走……你别走……”
她在梦里念着他的名字,一会儿让他走,一会儿让他别走。
她的一切都在牵引他索求更多。他吻去她的恐惧,慌乱,吻去她的委屈,担忧……
辗转至最深处,这个吻愈加危险了。
床单乱了,衣服乱了,头发乱了,呼吸也乱了……
欲念来袭,理智即将溃散。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倒在床边,一个在梦里,一个在现实的梦魇里,谁也不愿意醒来。
在情况更危险之前,陈骆不得不醒过来,停止这一切。
随着理智归位,他的吻逐渐轻浅。他把谭芸抱回枕头上,衣服理好,被子盖好。
自始至终,谭芸都在梦中,此时已经安静了。
谭芸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睡得并不好,很早就醒了,因为她始终记得门没锁全,沙发也没搬过去堵门,陈骆虽然在这,但万一中途离开怎么办?
说到陈骆,昨晚,谭芸梦见他了,并且他们还接吻了,那种感觉特别真实,她甚至能回忆起一些细节,以及感受。
她对自己的这个梦感到羞耻,她居然觊觎陈骆的美色。
不可以这样,不可以对陈骆动歪念头,会害了他。
自从上次见到李森,她就总能梦见他,梦见那些过去,梦见那些被他伤害过的无辜的人。只要她跟哪个异性有接触,让李森心生怀疑,那个人就没好日子过。
王芳说她是害人精,这一点她无法辩驳。
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坑了陈骆。
一边洗脸,一边红了眼睛,点点滴滴,一幕一幕,不多的日子,居然发生这么多事。
他已经在她的生活里无处不在了。
“起床了?”
“啊!”
谭芸一时跑神,不知道陈骆从外头进来。他一出声,把谭芸吓了一跳。
鉴于前一晚的事,陈骆立刻扶住谭芸的肩膀,“是我,不用怕。”
谭芸很恼自己这种神经过敏的反应,但她没办法,她对李森的恐惧在灵魂里。
谭芸不着痕迹地躲开陈骆的触碰,“我还以为你走了,昨晚你睡了吗?”
梦是她一个人的,没人会在梦里对她进行道德审判,除了她自己。
但她还是不太敢和陈骆对视,她心虚。
“没怎么睡。”
“你总这样失眠么?”
“嗯,习惯了。”
“没有味觉,又失眠,普通人遇到其中一个都受不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过的?”
“不知不觉就过来了。”
“你刚才去哪儿了?我醒的时候家里没人。”
“出去买早餐。我一直在。”
她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对“我一直在”这四个字心跳加速。
陈骆看她表情不太好,问道:“你不舒服么?”
“没有,就是没睡好。”
陈骆买了八宝粥,包子,豆浆,闻味道就知道是她经常去的那家店。
“昨天晚上——”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谭芸打断他,“我有时候说梦话,还叫不醒,石头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昨晚上我是不是说……说了什么?”
她可清楚地记得他叫过陈骆的名字,还让他跑,让他别走,还抱着他亲。
陈骆递给她一双筷子,豆浆掀开盖子递给她,八宝粥也倒进碗里摆在她面前。但他没回答她的问题。
她无法不发挥想象。
“我……我是不是……是不是说梦话了?”
陈骆坐下来,掀开自己的豆浆盖子,“没有。”
“真没有么?”
“没有。对了,我中午的机票。”
谭芸愣了一瞬,随即又觉得这样才是对的,“这就走了?几点?”
“中午十二点半。”
谭芸点点头说:“以后还是别这样来回跑了。如果你在这病了,我没法跟陈洲交待。”
一个人的拒绝,只需要一个语气,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够了。从刚刚她躲他,到拒绝看他的眼睛,到现在这句话,她表达的很清楚。
“我的事不需要跟任何人交待,谭芸——”
“——我会劝石头看医生,你就不用再这样跑回来了。”
陈骆看着她,“你弟弟的事,我会跟杨哲沟通。现在只说我们,昨晚——”
“——陈骆!”
谭芸打断他,她无法预料他会说什么,她要先表明态度。
“陈骆,你帮过我很多次,又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对你特别感激。我们现在还是邻居,应该互相帮忙的,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如果我又给你添麻烦了,还请你多关照。”
说完,她还笑了一下,笑得特别得体,让人挑不出毛病。
陈骆看着她,幸好没再说什么让她心跳加速的话,只说了一声,“好。”
十字路口等过马路的行人越来越多,陈骆和谭芸中间站满了人,等到红灯变绿,谭云跟行人一起走上斑马线,人潮慢慢相聚,挪动,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