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芸没回答他的问题,弯腰从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保鲜碗,一打开,肉香味儿立刻扑了满鼻。
刚才陈骆一进门闻到的就是这股味道。
这味道让他瞬间想起了他几乎不怎么回忆的一小段童年。
他在家门口玩泥巴,空气里袅袅而来一股香味儿,盘着发髻的姥姥笑盈盈地推开木门,喊他回家吃饭,他甚至能想起那扇破旧的木门上漏了几个大窟窿。
谭芸把肉往他这边推了推,“来,尝尝。”
陈骆:“你做的?”
谭芸:“嗯。”
陈骆:“给我的?”
谭芸点头,“嗯。——你说,他们会不会不让带啊?”
陈骆:“不会。”
谭芸:“你怎么知道?该不会……也是你们家的?”
陈骆没否认,谭芸就懂了。
陈骆喝了一口茶说:“陈洲的。”
也没什么不一样。
谭芸:“反正都姓陈。”
菜很快就上了,除了谭芸点的那四道菜,另外还赠送了四道,各个都比谭芸点的贵。侍者的态度也跟刚才不一样了,显然是通过什么道道知道了陈骆的身份。
侍者轻轻关门出去之后,谭芸说了一句,“陈骆,你暴露了。”
陈骆:“你也暴露了。”
谭芸有点不明白她哪里暴露了。
陈骆已经夹起一块五花肉,细细地嚼起来,好像在尝味道。
相比于那些山珍海味,她的这道菜根本不算什么。
谭芸看着窗外,大街上挤地水泄不通,载满废纸壳的三轮车被挤在一群轿车里进退两难。
谭芸挽了一把头发,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陈骆忽然说:“火候不错。”
谭芸嗯了一声。
她一直拨弄着茶杯里的勺子,头低着,眉梢眼角有些笑意,但找不到高兴的迹象。
陈骆说:“你不高兴吗?”
第40章
谭芸:“没有,就是觉得人和人真的很不一样。有些人生下来就有一切,有些人到死那天也一无所有。”
做这道菜的时候,她还跃跃欲试,没想到这么快就觉得自不量力了。
说要帮他找回味觉,是不是也挺大言不惭的。
但做都已经做了。
谭芸:“能吃出味道吗?”
陈骆摇头。
谭芸说:“不用急,总会找回来的。”
陈骆:“听起来有点没信心。”
谭芸:“谁说的,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听过吗?”
“所以,这道菜是第一步?”
“嗯。上次我不是说了,我要帮你把味觉找回来。”
“想报答我,不一定非得挑难度这么大的做。”
“但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对你来说特别重要,跟谭石对我一样重要。”
这句话好像把他问住了。
他拿起手边的茶,看着窗外。
“没有。”他说。
“你好好想想,肯定有的呀。”
“没有。”
陈骆放下茶杯,“我该走了。”
的确,晚饭吃完,陈骆就该去机场了。
“哦。”
谭芸拿上自己的东西,陈骆已经出门了。
谭芸紧跟其后,一直把他送到机场。
在送别的人群里,有拥抱的,有接吻的,他们两个显得比较平静。
谭芸一路沉默,但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疑问,“陈骆。”
陈骆:“嗯?”
谭芸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你到底跟我弟弟说什么了?”
“都说了不能告诉你。”
“我也不行?”
“你有什么特殊的,特殊到我违背誓言。”
“我是他姐呀!”
“他姐,不是我姐。”
“你这个人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生硬,有时候还怪惊悚的你知道吗?”
陈骆看着她,好像思考了一下,“我这一个礼拜会很忙,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
不对,这句话听起来也怪怪的,算了,掰不过来。
谭芸点点头,“你忙你的。那我走了,你也该登机了。”
陈骆点点头。
谭芸也点点头,“再见。”
“嗯。”
她说再见,他说嗯,像还有后续对话似的,但他们已经告别了。
谭芸转过身,走了。
但走着走着就慢了下来。
她感觉他还在,她感觉他在看她。
谭芸站下来,缓缓转过身。
看见陈骆的那一刻,心跳和呼吸忽然变得重了。
他在那儿,在看她。
她总得做点什么,于是她挥挥手。但陈骆并没有回应,还是那么看着她。
谭芸的心跳更快了。她立刻转身,不再回头。
陈骆落地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半。
除了和他一样奔走的人,整个城市都睡着了。
白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被路灯的暖黄色灯光罩上了一层 朦胧的滤镜。当班的出租车不时从旁边经过。陈骆拦下一辆,困倦的司机师傅正在听电台解乏。
光影一帧一帧闪过,陈骆看着手机屏幕,微微皱起眉头。
陈骆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回到住处。
一进门,屋子里的光源就亮了,还有智能机器人的欢迎语,“主人主人,你回来了!”
这个楼盘是新世界在本地开发的第二处,主打科技感。据赵南说,房子里的细节都是按照秦总的吩咐布置的,秦总就是秦淑芬。其实陈骆的轮岗也是秦淑芬的建议,她的心思是什么,昭然若揭,她也从不掩饰。尴尬的只有陈洲。
陈洲不想按照秦淑芬的意思跟陈骆斗来斗去,也压根没有要独揽大权的意思,但秦淑芬步步紧逼,让陈洲只想逃跑。
陈骆刚到这边第一天,陈洲就打电话过来说了些杂七杂八的,虽然没说重点,但陈骆听到了。陈洲给他在外面找了个别墅,但陈骆却安心在这里住下来。
陈骆对机器人说:“放点音乐。”
机器人说:“好的,流行音乐一网打尽,下面为您播放某某的最新单曲。”
前奏才开始进入,陈骆又说:“喜欢一个人有什么症状?”
音乐停止,机器人说:“好的,以下是我搜索到的信息。第一条,喜欢一个人会感觉这个人无处不在,总会下意识地在任何地方找她的身影。”
陈骆琢磨了一下。
机器人接着往下说:“第二条,喜欢一个人总会觉得对方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别人闻不到,只有你能闻到。”
陈骆摘眼睛的手停了下来。
机器人又说:“第三条,看到对方和其他异性接触会吃醋。”
陈骆忽然想起跟谭芸搭讪的司机。
机器人还在说:“第四条,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甚至从来没做过的事,比如,吃她吃过的东西,走她走过的地方。忽然变得体贴,下意识地站在对方角度考虑问题。”
陈骆想起今晚这顿饭前,他怕谭芸太赶遇到危险,撒谎说自己会迟到,之后偷偷开车跟着她,亲眼看到她进饭店了才放心。
机器人滔滔不绝,陈骆把眼镜扔 到桌子上,打断它,“继续播放音乐。”
机器人说:“好的。”
总算安静了。
陈骆没有睡,他坐在电脑前,直到天际泛白。
看了几个小时的电脑,陈骆的眼睛又干又涩,滴了一点眼药水才缓解过来。他起身去喝水,电脑屏幕上还留着他刚刚看过的网页。
黑体加粗标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体验?
文章正文加上百条评论,他全都看完了。
*
约饭后的第三天,谭芸在家楼下意外地见到了早上还给他发信息说开了一上午会的陈骆。
谭芸看看手表,晚上八点五十。
他坐在长椅上,两手交握,像在思考。
谭芸走向他,“你怎么回来了?”
他站起来,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才下班?”
“嗯。”
谭芸今天一天都在服装厂,身上是一件宽大的灰色工作服,左胸前写着××工厂四个字。
“不是说很忙吗,怎么又回来了?”
陈骆站在路灯下,挡了一部分光源,谭芸站在他的阴影里。
陈骆看了她半天,没说话。
谭芸:“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上去说吧。”
两个人一起上了楼,三楼的声控灯好像坏了,怎么跺脚都不亮。
谭芸借着楼上楼下的灯光找钥匙,一会儿亮一会儿灭。而陈骆也没说帮个忙出点声音,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后面。
谭芸在兜里摸了半天才摸到钥匙,门一开,她先把灯开了。
“进来吧!喝点什么吗?”
谭芸脱下外套,去厨房打开冰箱,一不小心,冰箱门撞碎了搁在地上的一个要扔还没扔的醋瓶子。
陈骆闻声赶过来,“怎么了?”
“没事,瓶子倒了。”谭芸把瓶子扔进垃圾桶里,递给他一瓶冰可乐,“家里只有这个了。”
陈骆接过可乐,两个人的手有短暂的触碰。
谭芸回头又在冰箱里翻找,翻出来几个苹果。
谭芸关上冰箱,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苹果。
“怎么忽然回来了?”
“跟我说话紧张么?”
“紧张?没有啊!”
“从一见到我,就一直在找事做。”
谭芸还在洗。
“第二次治疗你弟弟没去。”
原来是这件事。
谭芸关了水龙头,“的确没去,杨医生跟你说的?”
谭芸把苹果切成小块,装进果盘。
“嗯。说你弟弟的情况最好不要中断。”
谭芸叹了一声,“我也知道,但他坚持,我又不能把他绑去,只能慢慢哄了。——就这事儿啊?还用搭飞机回来问,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打了,你没接。”
“是吗?”
谭芸从陈骆身后的桌子上抓过手机瞧了一眼,果真有一通未接来电,是早上打过来的。她今天很忙,干了一天活儿,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今天挺忙的,手机又静音了,一天没来得及看电话。”
一颗苹果已经切好了,摆盘也都摆好了。
陈骆靠着窗台看她做完全程,什么也不说。
谭芸几次三番和他对视后都躲开了,最后一次,她没躲。
谭芸:“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陈骆直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谭芸稳住脚跟,没动。
他停在她面前,足够近的距离。
第41章
谭芸:“又是回来研究味道的?”
他看着她,没摇头也没点头。
谭芸忽然对现下的状况感到一丝慌张。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是真挺忙的,所以才错过你电话。”
陈骆还看着她。
谭芸目光闪躲,“我不是故意不接。”
陈骆:“你怕我生气么?”
谭芸:“所以……你……是在生气?”
陈骆:“你看像什么?”
谭芸的心跳越来越快,“我这不是跟你解释了么,啊,还有我弟弟的事,也让你费心了——”
陈骆打断她,“——跟你弟弟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谭芸的心里有个声音在问,但她知道她不能问。
陈骆目光炯炯,追索着她的一切蛛丝马迹。他的沉默,他的注视,都是追问,追问到咄咄逼人。
他从来没这样过。
谭芸转开头,转向那扇破旧的充满裂痕的小窗户,破裂纹路把他们割据成一块一块,怎么看也拼凑不到一起。
陈骆还在靠近,气息几乎把她包围,“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坐飞机也要回来见你?”
他越靠越近,谭芸身体一顿,腰已经卡桌沿上了,但随着他的逼近,她的身体不得不继续住向后倾斜,她双手抠着桌沿,再退就要撑不住了。
可陈骆却没打算放过她,在她快要无处可退的时候,陈骆搂住她的腰。谭芸借他的力,双手撑住桌面,才没摔桌子上。
他的气息一路掠过从她的头发,额头,脸颊,鼻子,最后停在唇边。
“我想见你,吃饭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想,现在……也想。”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
谭芸从来没见他有过这种神情,他的眼睛里,有温度了。鼻尖抵着鼻尖,气息寻着气息。即将触碰之际,谭芸撇开头。
陈骆的吻没有落下去,他不得不将那一瞬间的欲念尽数吞回去。
“对不起。”
他放开她,去卫生间了。
谭芸终于能喘口气了,她只觉得浑身哆嗦发热,口干舌燥。
她喝了一大杯白开水,不多时,陈骆也从卫生间出来了,脸上和头发上挂着水珠。谭芸帮他拿了一条毛巾出来,“石头的毛巾,你先用。”
“嗯。”
接下来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谭芸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搜肠刮肚地找话题但都失败了。而陈骆也一点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
他在沙发上坐着擦头发,擦着擦着动作就停了,谭芸有点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毛巾有味道?他这个人对味道的确是有点敏感。
“嗯,要不给你换个毛巾?”谭芸问。
“不用。”
他的声音也不太对劲。
鉴于上次被她亲了一下他就晕倒的经历,谭芸有点紧张。她蹲在他腿边,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好像不太想让她看似的,但又碍于谭芸的坚持,所以微微抬下头就又低下去了。
他脸色苍白,满头是汗。
“你……不会又要晕吧?”
谭芸一把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瞧着他,“你是要晕了吗?我该怎么做,要不要躺下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