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玼指尖捻掉泪水，坦然承认，“还有很多。”
“萧冶，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预重新问起那个在审讯室里问过，但她潦草回答过两句的问题，作为萧冶的未婚妻，这个对外身份他最亲密的人，黎玼的话很有份量，她诚实回答，却词不达意，巧妙避过要害，让人看不出真假，也找不出问题。
黎玼笑，难得调侃，“所以现在是沈警官，不是朋友？”
“是朋友。”沈预答，“我可以听你倾诉。”
好像提到他，她眼里有了点亮光，手指晃动着一次性调羹，给出了那时不一样的答案，一个流露出真情，无比诚恳的答案。
“他……是一个吃过很多苦，却仍然心存爱意和善良的人。”
她无法说出口的，永远无法被人得知的。
——他是一个无比渴望热烈和阳光的人。
——他是一个会永远被爱的人。
“所以，你相信他会杀人吗？”沈预好奇。
她没有给出任何确切的答案，只说，“如果你是朋友，我会说我不信。但如果你是沈警官，我也许会信你们给的证据。”
她没有偏袒谁，答得模棱两可。
可是啊，在他们不知道的背后，她的天平早就倾斜到什么都撼不动。
沈预了然，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本来已经没胃口了，却在听了她的话后，把剩下的粥全喝完了。
他们走在往她宿舍的路上。
道路的两边布满大树和植被，暗黄的路灯排着一路，有虫子趋着光飞去，绕在那上面。
“黎玼。”
在往来人少的小路上，他声线低迷，缠缠绕绕，落在她耳边。
“嗯？”
“其实……”
她微微仰头看向他。
沈预犹豫了下，踌躇着还是把话接上。
“你的眼睛，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说完后，他不敢错过的看着她的面容，等着她的反应。
黎玼表现正常，淡定的接过他的话，“是吗？”
“眼睛像的人有很多。”
“不止眼睛。”他把他隐藏的底牌袒露出，“相似之处，有很多。”
光是脸，就有五六成像了。
“沈警官说的故人，有多久没见了？”
她像是朋友一样跟他聊起天。
沈预心里带着希翼，“十年。”
她不由得感叹，是真的在感慨，“这么多年了啊。”
“嗯，找了好多年了。”
“走丢的？”
沈预看不出她有任何隐藏的心思，心下否决掉那个猜测的一半可能性，略带着失望，“不算，有很多原因。”
有他的离开，有她的失踪。
“哦，这样啊，”黎玼神色轻松，眉眼微扬，跟他开着玩笑，“不过我从小就生活在这，怕是没缘份做沈警官的故人。”
“她叫陆瓷。”沈预低喃道。
“lu ci？”她没有一丝停顿，跟着念出这个名字。
“嗯。”沈预补充道，“陆地的陆，瓷器的瓷。”
“跟我有一个字同音呢。”黎玼坦然说着，“怪不得——”
“怪不得沈警官会跟我说这么多，长得又像，名字也像，确实会让人有疑惑。”
她笑着戳破沈预的心思，她的坦诚让沈预不得不再划掉一半的可能性。
还有一个原因，她们有一点不像。
——性情。
小时候的陆瓷是恣意妄为，任性骄纵。
在这点上，他在黎玼身上看不到一丁点的影子。
到黎玼的宿舍楼下，黎玼跟他挥手告别，还宽慰他，祝他能早日找到他的故人。
沈预笑着应承，跟她道再见。
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
黎玼笑着的脸庞慢慢垮下，她沉默着望向天上难得的圆月。
听说月圆象征团圆。
沈预哥哥，时间过得好快啊，十年了。
没想到，重逢来的猝不及防，我无数次痴心幻想过这个场景，却没想过会这么无能为力。
我不开心，我竟然不会开心。
我曾经多么希望，这个时刻能来的早一点，更早一点。
可如今，我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陆瓷？”
她轻笑，说不出的落寞，孤寂在包围她。
“陆瓷是所有人的宝贝，是被人捧在手上的小公主。”
“但她……早就死了啊。”
第3章 北极星也迷了路
沈预回了趟警局加班，马媛刚倒了杯水转过身，就看到沈预坐在办公位上翻看案子相关资料，他清俊的面容带着疲惫，眼底下青色明显，顺便帮他倒了杯水，递到了他面前。
她想起下午沈预晚来那会儿去做的事，关心问着，“怎么样，沈队，人找到了吗？”
沈预，三个月前从国外回来，曾就读于美国军事学院，现任刑警队大队长。
他一回来就破了几个重大案件，马媛与他搭档多次，也听说过，他这次回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一个人——他的未婚妻。
失踪了十年的未婚妻，前因后果具体怎么样队里人都不清楚，只知道好像有了线索，今天沈预来得晚，也是因为要去见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妻。
只见沈预摇了摇头，其他的一言不发。
下午沈预没见到人，或者可以说，也许找错了人。
他想到了黎玼，原本他回局后见到她，还强烈的升起过希望，没想到出于私心去学校见了她一回，倒是一点希望都没了。
离开这里十年，其实早就物是人非了。
之前居住过的大院早就没人住了，其中里面那栋被贴上封条的别墅，早就变得萧条，寂寥。
更别说人了，根本无从查起。
陆家出事那个时候他们一家早就迁往国外，他还在做着假期能回来看看小女孩的美梦时，一个月后却被告知陆家家破人亡的消息。
他的父母不是没有出过财力人力找过仅存的陆家人，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儿都找不到，久而久之，不知道哪儿传来的消息，说是陆家小公主早就不在人世了，沈家父母才作罢。
可沈预不信，他不相信，他曾经信誓旦旦说过要保护一辈子的人，就这样毫无音讯了。
所以他回来了，他亲自回来找。
一个月前他路过一个叫做“预见未来”的书店，他曾经和陆瓷有过一个约定。
八岁的陆瓷拿着从爸爸书房里偷出来的书蹭蹭蹭的跑到沈预的旁边，把书本盖在他正在涂抹的画上，奶声奶气的说，“哥哥，我要听这个故事！”
沈预看着眼前的《犯罪人论》也愣了，他无奈的看着呆萌的陆瓷，摇了摇头。
原谅他，他也才十二岁，怎么可能看得懂。
“哥哥坏坏！”陆瓷嚷嚷，漂亮的小脸蛋傲娇的模样。
“哥哥怎么坏了？”沈预被逗笑，他不解的问。
陆瓷大而明亮的眼睛弯起，清脆的笑声响起，笑他，“哥哥笨笨！”
沈预拿起书本敲了她的小脑袋，也揶揄她，“那小瓷就是呆瓜。”
陆瓷装起鬼脸，歪在他身上打他，两人嬉闹成一团。
《犯罪人论》，是他们之间约定过的默契。
他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们会分离，只要她在每一本可以借阅的《犯罪人论》做上属于两个人的记号，那他一定会找到她。
后来他读懂了这本书，在夜里对着空气讲了一遍又一遍，甚至于能把书的内容都背熟，可他还是没能够，把这本书讲给她听。
他找过无数家书店，上千家书店，在预见未来这里，他终于看见了。
那张借阅卡上，麋鹿名字的右边，画着一颗星星。
麋鹿，迷路。
他曾经说过，她会是他的北极星，指引他迷失的方向，终有一天，他还是会走到她身边。
沈预拿着书本走到前台，他语气有些急切的问着工作人员，“这本书曾经有个叫做麋鹿的人借过，可以给我她的信息吗？”
工作人员拿过书里面的借阅卡，抱歉的回答道，“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有规定，不能泄露客人的隐私。”
“不，我只是想要知道她的联系方式，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我……我找了她很久了……”沈预激动的手足无措，这是他这十年来，唯一找到的线索了。
工作人员看他确实是有急事的样子，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要不我帮你先联系一下这位顾客，看她愿不愿意把联系方式告诉您可以么？”
后来工作人员打电话是空号，只能通过邮箱发送询问意见。
但不知道发过去的信件何时能收到回复，沈预只能每天都来书店询问。
直到第五天邮件才收到回复，工作人员转发了答复的信息，“那位客人说如果您方便的话，她想约您两天后的下午四点在这跟您见面，您看行么？”
“可以，麻烦你了。”
约定的今天沈预提前一个小时来这里等着，可愣是等了两个小时他都没等到人来，倒是接到了队里打来的电话，说是关于于勇强的案子，找到了跟萧冶关系很亲密的人，现在正在队里审问。
所以他见到了黎玼。
没想到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线索都找不到。
刚刚他又去了一趟预见未来，通过工作人员再发了封邮件，希望能再次得到回复。
马媛见他翻到萧冶个人背景调查那页失神发呆着，跟他聊起其他的。
“下午审问的那个黎玼，挺大问题的。”
沈预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回神，他大脑呆滞了一下，“什么问题？”
马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笑他是找不到人失了魂吧。
什么问题？
破案大神沈队会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看来那人对沈队的影响非常大嘛。
在马媛的嘲笑声中，沈预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看她拿起马克笔，把萧冶照片和他的名字画了个圈，然后箭头指向黎玼。
在黎玼名字旁边打了个问号。
黎玼下面写着未婚妻三个红字。
“说是未婚妻，但问起萧冶的问题，含糊不清，倒跟她没多大关系似的。正常的未婚夫妻会这么陌生？撇的这么干净分明？”
“也许真的陌生呢。”沈预呢喃。
马媛出了名的顺风耳，听力敏感，再小的声音她都能听见，这也是她能在刑警队的最大原因。
她无奈，头儿这是怎么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一点都没有平时的雷厉风行。
“我说沈队，你晚上是去哪逍遥了，整个人脑子都丢外头了？”
“sorry。”沈预知道自己不在状态，自觉闭嘴，示意她继续分析。
“首先未婚妻这个身份并不用质疑，黎玼左手中指带着戒指，去专卖店调查过了，确实是萧冶买的，”她沉凝了下，“还是个大牌，DR钻戒，并不便宜。”
“购买记录是一个月前，调了监控，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据调查，萧冶的生活非常拮据，他甚至过的……”
沈预拿起他的资料，他知道马媛的意思。
他过的很惨。
“但他却买了这么贵的一枚戒指，头儿，这说明什么？”
沈预盯着那双漂亮空洞的眼睛，“说明……”
马媛，“说明他很爱黎玼。”
很爱……吗？
“但我们能查到的他跟黎玼的联系，却很少，除了这枚戒指，除了死者于勇强是他们共同的养父，就剩一些混混的口供，2010年夏，他们打萧冶，黎玼去找过他。2011年冬，他们看见萧冶一直在跟着春生初中的一个女孩，去骚扰过一次，确定是黎玼。2014年夏，萧冶被打，也是黎玼去找的他。但不应该啊……”马媛看着那几个人的口供记录，来回比对，他们都说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了，他们打过萧冶不止一次，但这三次时间点会记得是因为黎玼，那个女孩，很漂亮。
“怎么？”沈预问她。
“沈队你看这……”马媛指出有疑问的地方，“他们说再也没见过黎玼，却也没见过萧冶。”
“他们打萧冶都是在同一个地方，因为那里是萧冶回家的必经之路，要蹲他很容易，但是，怎么会再也没见过他？”马媛缓缓吐出一口气。
“所以，黎玼一定对我们有很多隐瞒。”
沈预想起那个笑起来很温和的女孩，她的眼里有看不透的坚韧。
所以，她会隐瞒什么，她想要隐瞒什么，她的目的是什么？
沈预在纸的空白处写上了黎玼与陆瓷两个名字。
还有她与陆瓷，真的没一点关系吗？
第4章 以后，我保护你
2009年
“小玼回来了呀。”
黎姥姥坐在庭院的藤椅上，双手边忙活着用竹条编竹篮，边张望着敞开的木板门，看见黎玼小小的身板，手挎着竹篮进来的身影，快速丢下手里的活，拿起身边用树枝做的拐杖费力支撑起身体。
“姥姥。”黎玼顾不得擦脏兮兮的小脸儿，连忙跑上前去扶助姥姥，姥姥腿脚不好，身缠重病，虽然她听不懂村头那个老医生说的那个病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很严重。
看到姥姥越来越虚弱，腿脚越来越无力，她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很不好的病。
所以她才会出去买玫瑰花，想赚点钱攒起来给姥姥看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