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医生说要坐车到镇上医院去才能看这个病,她问了,才知道坐车去也要很多钱。
她没有钱,她很缺钱。
姥姥很不容易了,为了能支撑日常开销,供她上学,每天都在家里做些手工活,编竹篮,缝补衣服,每天晚上都点着蜡烛熬到很晚,眼睛也熬坏了。
黎玼也学着做这些,可自从姥姥病情更加严重后,活干得慢了,钱也赚的越来越少了。
所以黎玼决定,她不想上学了,她每天去隔壁姐姐家取一些玫瑰花,帮姐姐卖玫瑰。
可没想到,今天她第一天去卖玫瑰,就遇到了一群混混,不仅玫瑰花被踩坏了,她也没有卖到钱。
姥姥等黎玼走近了才看到她的小脸灰扑扑的,整个人也脏得要命。
“哎哟我可怜的小娃娃呀,这是怎么了?”姥姥心疼的用粗糙布满岁月划痕的手摸了摸她的脸。
当初她在倒闭的福利院旁的小河边捡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个小黑娃,穿着破破烂烂的小裙子,眼睛大大的,长得漂亮极了,像个瓷娃娃一样。
问她家里人在哪,她也什么都说不出,就只会泪眼汪汪的看着她,说能不能带她去找什么大哥哥。
黎姥姥一个人孤苦伶仃惯了,就看她可怜,把她带回家养着,也算有个伴儿。
供她读书,是想她有学识,不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没想到是自己先不中用,反而倒是拖累了她。
“姥姥我没事!”黎玼先扶着姥姥坐下,扬起脏兮兮的笑脸安慰姥姥。
“唉,你这……!”姥姥看她篮子里碎烂的玫瑰花瓣,想着也是黎玼被欺负了,又心疼又生气,“不行,小玼。你听姥姥的,明天乖乖去上学,姥姥不看病了,姥姥没什么事的,不准你再去卖花了。是不是有人欺负我们小玼了啊?!”
姥姥说着怒气上来,握着拐杖的手直抖,恨不得找上门去打那些混蛋。
“姥姥姥姥。”黎玼小小的手在姥姥的背上帮她顺着气,“我没事儿,真的。”
她小小的身体蹲在姥姥面前,眼里带着坚定和她这个年纪还存留的稚气,“姥姥,我只想要您长命百岁,您能一直陪着我。”
她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只有姥姥陪着她,她不能再失去姥姥这个亲人了。
十二岁的黎玼,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曾被人捧在手心里,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
她经历过家破人亡,父母双亡,一下从光芒万丈跌落深渊,而后颠沛流离,吃过人间苦。
被如今的姥姥收养,好不容易感受到亲情的一丝温暖。
可老天好像总是看不得人有一点如意,那一年的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姥姥还是走了。
黎玼孤身一人蹲在寒冷漆黑的街道上,她不由得很迷茫,也无法想通,她想不出命运这个词。
只觉得自己孤单的可怕。
明明上一个春节,爸爸妈妈还在,沈预哥哥也在,她还穿着漂亮的新裙子,她收到很多人给她的礼物,她对每个来往的叔叔阿姨都说着祝福词。
她不明白,看不懂人情世故,听不懂冷暖自知。
她只知道,后来他们都离开了她,然后她被送到了福利院,那里没有漂亮的房子,好看的公主裙,美味佳肴。
只有冰冷冷,只有孤零零。
后来福利院被卖了,没有人要她,是黎姥姥,牵着她的手回了家,给了她新名字,告诉她,我们小玼是个有人疼的人。
可是到最后,还是她一个人。
她能听到人来人往互诉祝福欢乐温馨的声音,她能看到街道尽头满街灯亮一片光明的景象。
她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烟花在绽放,耳边是烟花散开成各种漂亮形状的爆炸声响。
可是她再也没有家了,她没有了第二个家了。
没有了姥姥,她也回不去了。
黎玼怀里抱着姥姥的遗像,那上面是姥姥慈爱的笑容。
她甚至连给姥姥办一场葬礼都做不到。
其实她很弱小,她在本应该被继续保护在温室里的年纪。
可她早已经历过家人离去的悲哀。
她留不住任何人,不论是爸爸妈妈,沈预哥哥,还是姥姥。
小小的身影团在了那里,黎玼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她只觉得很难过,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陪着她,关心她,她想爸爸妈妈了,想姥姥了,她想,要去见见他们。
“喂。”
有道声音响在她身前。
黎玼眼前朦胧一片,她低着头,并不想探究是何人。
那个身影覆在她面前,蹲下来,手指落在她脸上。
“黎玼,别哭了,你还有我。”
他瘦得皮紧紧贴着骨头的手指,帮她刮掉满脸的泪水。
他的手很凉,可她的泪很滚烫,烫到仿佛滴在他的心上,慢慢在灼烧。
“以后,我保护你。”
黎玼抬起眼眸看他,他眼神里的坚定,让她从那天以后,都有了依靠。
萧野,他那个时候还是叫萧野。
黎玼不曾忘记,当他询问他的名字的时候,他是这样回答的。
“萧野,不够潇洒的萧,野孩子的野。”
他是这样解释他名字的由来,也是他认为他自己的由来。
所以后来,黎玼帮他换了个名字。
萧冶。
因为冶,是熔炼的意思,那是带着火,带着光的。
他不是野孩子,他一定是在期待中来到这个世界的,即使只有黎玼这样认为。
因为他不曾知道,萧冶,是黎玼的第二生,是他在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用火温暖了她,是她生命中最耀眼的光。
2010年元旦
黎玼被萧野带回了家,那个家很破旧,跟黎姥姥的家差不多大,看着却很古老,外面一堵比她高的围墙,围着一个小院子,墙纹裂开,有几处还破了几个洞,长满了青苔。
跟着他进门,还没踏进院子,一只拖鞋就朝他们飞来,萧野比她高一个头,瘦高的身板替她抵挡住了那只拖鞋。
“你个狗娘养的杂种,还有脸回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大串污言秽语的破骂声,萧野沉默着捡起脚边的拖鞋,领着她走了进去。
黎玼才看到,有个长相粗犷,形象邋遢,嘴角丑陋的男人,拄着拐杖站在狭小的门口,指着他破口大骂。
“在这里等我。”萧野让她待在院子里,不再让她上前。
于勇强这才注意到他竟然还带回来了一个黑不溜秋,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他呲开一口黄黑的牙,怒气冲冲的骂着,“行啊你个小杂种,还有本事了,会往家里领人了是吧!毛都没长齐就敢到处勾搭人?!看我不打死你!”
随后又瞪着黎玼,骂她臭婊子,“赶紧给老子滚出去!”
黎玼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害怕的往萧野背后缩。
萧野安抚了她一眼,走上前按住了他的手指往下压,有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镇定,即使身影很瘦弱,身板却也依旧正直挺拔,他冷硬道,“谈谈。”
“你他娘的狗东西,现在敢这么对我可是吧?!啊?!”于勇强痛的吱哇乱叫,抄起拐杖就往他身上打。
萧野避开了,也松开了他的手。
后来,黎玼见于勇强凶神恶煞的进了屋,随后就传来一个女人和小孩的哭喊声,还有萧野跟他的吵骂声。
她看着那个黑暗潮湿的小屋子,里面的一切她看不到,可那一声声的叫喊,却让她胆寒。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知道那天萧野跟于勇强谈了什么。
她只记得,她永远都无法忘记。
那个高傲的少年背着光,溺在黑暗里。
第一次为她下跪,为她服软。
后来,那个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人,那个脸上挂彩额角还流着血的人,缓缓走来,握住她的肩膀,弯下腰来,眼里带着亮光,声音带着难得的雀跃,低声跟她说。
“黎玼,你有学上了。”
那是希望。
第5章 爱到最后还是要分离吗?
第二天黎玼上完课,就被辅导员叫去谈话,到了辅导员办公室,敲了敲门,办公室只有一个人。
张悠示意她进来,她直奔主题,“你也知道我找你来是因为什么事。”
黎玼点头。
张悠见她乖巧的模样,心气堵在心口上,语气颇重,“你知道现在多么关键的时候,你跟警察,跟命案嫌疑人牵扯上,黎玼,你交换生名额还要吗?!”
果然,黎玼闻言紧张了起来,声音都是绷着的,“老师,影响很大吗?”
“你说呢?!你大二了,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这句话听得还少吗?!”
张悠见她低垂的眉眼慢慢焉了的神情,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态度差了些,说话也重了。
但她是真的生气,也是因为心疼黎玼,她过的多么拮据,学习多么刻苦努力,勤工俭学,做好几个兼职,这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她才有私心,希望她能顺利一点。
当初大一刚开学,她作为辅导员,秉着深入了解每个学生的观念,她找了班里每个同学谈话。
黎玼是让她印象最深刻的。
因为那个时候她就问过,学校有没有交换生的名额,需要满足什么条件才能去外校做交换生。
了解完她的家庭她对她是有同情的,所以才格外帮助她。
他们的学校是与北京一个名牌大学对接的,大三一年可以去交流学习。
但要求大一到大二学年必须成绩优异,有奖状证书,所以黎玼一直都很优秀,她一直在为这个目标做努力。
张悠也一直为她提供各种竞赛的机会,她想帮这个女孩圆梦。
所以这学期第九周黎玼就提交了申请,学校审批走流程,也快出结果了。
可这节骨眼上,竟然莫名其妙跟命案扯上关系,张悠不得不担心。
“老师,真的……没有机会吗?”黎玼确实是慌了,她等这个结果,已经两年了。
张悠看她不是无所谓的状态,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现在知道紧张了?”
“那你跟我说句实话,那个案子,真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张悠没错过她手上的戒指,她面色沉重,语气严肃,“黎玼,这是你的前途,你是个好苗子,院长也知道。”
黎玼缩了缩手,她平静阐述,“老师,我确实认识警察口中的嫌疑人,我们也确实……有关系,但是我保证,命案与我无关。”
“好,我相信你。我也明白的告诉你,名单确实这几天就会公示,但会不会造成影响,造成多大的影响我并不能肯定,所以,黎玼,你要是还想去北京,这两天不要再涉嫌,不要跟不相关的人联系,把自己彻底摘干净,知道吗?”
黎玼在张悠语重心长,意有所指的劝说下,点了点头。
马媛正在跟蔡局汇报萧冶案子的详细情况。
她播放着死者的照片。
“死者于勇强,54岁,死亡时间5月17日晚上八点半到十点半之间,死亡原因失血过多。身上有伤痕,左上额处有伤口,经鉴定是酒瓶敲打所致,腹部中四刀,是致命伤。案发地点在嫌疑人萧冶家中,根据邻居的口供,萧冶是独居,案发当天死者确实是去找萧冶,在死者身上发现的车票,是从临镇赶来的,那天晚上也有听到吵骂声和打斗声,不过现场没有采到任何指纹。”
她点开下一张照片。
“犯罪嫌疑人萧冶,原名萧野,22岁,无文凭。左手残废,靠做杂活为生,经过调查,死者是萧冶的养父,萧冶的母亲在他父亲死后便带他改嫁于勇强,后育有一子。但于勇强成天酗酒,好赌成性,有很严重的家暴倾向,他控制着萧冶的母亲和弟弟,威胁萧冶出去打工挣钱,养活他们几个。萧冶是两年前从临镇来到这的,是因为——黎玼。”
“黎玼,复大大二学生,萧冶未婚妻,案发时生病在宿舍休息,通过舍友口供可以确定不在场证明,但与萧冶真实关系不明。”
她接着阐述本案的几个疑点,“首先,黎玼,萧冶的户口均在死者于勇强户口本上,是亲属关系,但黎玼与于勇强并没有任何关系,临镇认识于勇强的人也并没有看见黎玼跟于勇强有任何往来。其次,萧冶与黎玼的联系并不深,黎玼身边亲近的人都不曾见过他,也没听说过黎玼有男朋友,甚至是未婚夫,在他们的真实关系上,还有很多疑点。第三,死者于勇强额头上有两处砸伤,但根据现场物证,复原出来的酒瓶只有一个,第二处伤口无法解释,凶具已经确定是水果刀,但不在现场,死者身上除了一张车票,通讯工具也不在。目前也无法分析出杀人动机,萧冶也下落不明。”
蔡局听完后,看向沈预,“沈预,你怎么看?”
沈预沉着眉头,说出自己的观点,“我认为,萧冶的下落不明,也许他在等待一个契机。”
马媛补充道,“蔡局,现在我们已经让小白去到临镇黎玼就读过的春生初中调查,也许能查清黎玼跟萧冶的关系,如果能明确黎玼对萧冶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么我们就能有一个很大的突破。”
关上办公室的门,黎玼点开电话里的通话记录,最近通话的最上面两层,显示的是同一个备注——“A KA”。
“小栗子,我要走了。”
黎玼刚把书包放进课桌抽屉,就接到他的电话,萧冶从来没有过在她上课时间跟她通电话。
黎玼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慌,她轻声问,“阿卡,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吗?”
那边的萧冶背影单薄,神情寂寥,声音沙哑无比,“我给你留了一个礼物,在你书包的最里层。小栗子,如果有可能……”他无法再说下去,他不能越界。
黎玼伸手抓住走廊上的栏杆,她看着远处望不到头的天空,酸涩的流着泪,哽咽着声音,她乞求,“真的……要走吗?”
“那会回来吗?”
萧冶无法说出拒绝她的话,只说,“小栗子,别哭。”
他手指摩挲着她给他求的他的平安符,好想为她擦眼泪啊。
黎玼压抑着啜泣,“阿卡,一定会再见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