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雷——李大发
时间:2022-04-25 06:56:50

  靳巍一言不发地看着马烁,当马烁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也终于迸发出火焰。
  “马烁。”武桐喊道,“放开他。”
  马烁轻轻松开了靳巍的领子,缓缓说道:“你别嚣张,我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搞定你。”
  马烁和武桐走进专案组办公室,三个实习警员还坐在电脑前看交通监控。他们已经总结出一套更效率更高的配合方式,一个人按照靳巍可能的行进路线在路网图上找摄像头,另两个人按照他提供的摄像头编号去查看监控画面。
  马烁拿起自己专属的马克杯,喝下一口凉透的黑咖啡,额头立刻有些针扎般的感觉。他已经开始慢慢适应这种饮品了。
  “我们已经找到这辆车的行迹。”实习警员说道,“昨晚从凯宾斯基出来后前往亦庄开发区的科技大厦,我们同步调查了科技大厦的安保监控,靳巍从停车场前往位于13层的公司,在公司工作了大概两个小时,凌晨一点离开,开着这辆金杯车返回住处,并将车子停到路边停车位。根据停车监控系统的记录,这辆车从停好到现在没有移动过。”
  “他去公司加班,和他们公司的人确认了吗?”马烁继续问道。
  “确认了,昨天夜里程序故障,他确实在加班。”实习警员报告道。
  “从科技大厦到他的住处,沿途监控全覆盖了吗?”马烁又喝了一口咖啡。
  “是全覆盖的,我们查过了,车子中途没有停留。”
  马烁向武桐问道:“他家里找到了什么?比如摩托车钥匙,外卖员的衣服,头盔之类的。”
  “目前什么都没找到。”武桐摇摇头,在电脑上登录了自己的微信,墙上投影出微信软件。
  马烁看到置顶对话框的昵称是快快长大,显示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妈妈,马叔叔已经把我送到学校了,谢谢马叔叔……
  武桐根本没注意她和儿子的聊天记录被马烁看到,她打开一个群,里面是靳巍家的各种照片。
  “难道他把快递服和头盔扔了?”武桐问道。
  “我今天上他的车,地胶非常干净,是仔细清理过的。”马烁说道,“上周六是下雨天,他把摩托拖上车,肯定会弄脏。所以他只能在周日到昨天晚上之前处理了摩托车、衣服和头盔,并且把车收拾干净。”
  武桐拿着白板笔走到白板面前,写下三行话:
  1.倒查3.17-3.14的行驶轨迹。
  2.重点:可以洗车的地方
  3.重点2:周一以后时间段
  “好了,收工!”武桐拍着手说道,“明天上班直接查这些。我写的都看得懂吧,洗车不一定去洗车房,有自来水的地方就要注意,一定要机灵点。还有重点查周一以后,因为周一我们去找他了,他有可能提高警惕。”
  “明白!”三人回答道。
  “你们去吃点夜宵,发票留好,我给你们报销。”武桐笑着说。
  “谢谢武队!”三人鱼贯而出。
  “你也回家休息吧,明天再说。”武桐转了转僵硬的脖子。
  “吃夜宵吗?”马烁问道。
  武桐撇了撇嘴:“这是多大的罪过!”
  马烁一口气喝下半瓶北冰洋,最后一点酒气终于被置换出来了。他看着武桐专注地剥小龙虾,剥好以后,先拿起来举过嘴巴,再仰起头,最后把小龙虾自上而下放进嘴里。
  他观察了其他桌的女客人,大多也有这个仰头的姿势。而男客人普遍剥完就直接塞进嘴里了。
  “你真不吃吗?”武桐问道。
  “不吃。”马烁夹起一片涮毛肚说道,“我吃点麻辣烫就行了。”
  “真是好久没吃了。”武桐自言自语道,“偶尔吃一次也没事。”
  马烁看着窗外坐在马路边等位的几十个人,对武桐说道:“你真厉害,都不用排队,一看以前没少吃吧。”
  “谁社会上没几个朋友。”武桐开心地笑了,一双眼睛都眯成了月牙。这是马烁第一次看到武桐笑得这么开心,她第一次真正放松下来。
  这时服务员端来一提白教士啤酒,马烁说他们没有点酒,服务员说酒是隔壁几位大哥送的。
  “你认识他们吗?”马烁问道。
  武桐笑着摇摇头,然后看着马烁怎么应对。
  马烁把服务员叫到身边,掏出警官证给他看了一眼,告诉他自己和同事正在办案,好意心领了,让他把酒退回去。
  服务员拎着啤酒走到另一桌,那边坐着四个五大三粗剃着光头的男人。其中一个看服务员把酒拿过来了,立刻起身就要过来找茬。服务员急忙稳住他,低声和他们说了几句话。
  四个男人朝马烁看过来,然后起身买单走了。
  “我要不是警察,他们是不是就过来揍我了。”马烁说道。
  “有可能。”
  “那我下次不亮证了。”马烁想了想又否定了,“算了吧,你还在这儿呢。”
  “这种事太常见了,以前我和我姐们经常能遇到。”武桐伸着沾满红油的手指说道,“这时候就不能怕麻烦,你越怕麻烦,麻烦就越会找你。”
  “那你揍过他们吗?”马烁问道。
  “嗯……”武桐想了想,“还行吧。”
  这时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皮裤的女人走进餐厅,她身材高挑,自带一种鹤立鸡群的孤傲气质,张扬的短发和一身金属铆钉的搭配,好像从动漫里走出来的朋克美女。她一进门,一半男人的目光就被她吸引了。
  马烁被她高冷的风格吸引,趁着武桐埋头吃虾也看了两眼,然后装作无事继续吃东西。没想到美女径直朝他们走过来,忽然扑到武桐身上,对着她的脸就啃了下去。
  武桐尖叫了一声,然后回咬过去,两个女人嬉笑着搂抱起来。
  “你这个冷血的女人,想死我了!”女人死死抱着武桐。
  “等会,你先让我吃完。”武桐双手抽出来继续剥小龙虾。
  美女放开武桐,也开始剥虾,她剥得更利索,三两下就剥好了,然后把虾肉塞到武桐嘴里。
  “这位是拼桌的吗?”美女看着马烁问道。
  “这是我闺蜜。”武桐抬头对马烁道,“你叫她丫丫姐就行。”
  “哟,还是棵小嫩草呢!”丫丫擦了擦手,把手递到马烁面前。
  马烁欠身和她握了下手。
  “这是我同事,好好说话。”武桐说道。
  “哟哟哟。”丫丫故意撞了下武桐,端坐好,矫揉造作地说道,“原来是你手下啊。”
  “什么手上手下的,别给我丢人。”武桐笑道,“丫丫姐是这家店的老板。”
  “我爹是老板。”丫丫笑着用港式普通话说道,“跟您开玩笑的阿SIR,不介意吧。”
  “不介意。”
  “你说你大晚上的跟个单身女性吃夜宵,你也没结婚吧。”丫丫眨了眨眼睛。
  “烦不烦。”武桐说道,“结了!”
  丫丫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呸!渣男!”
  看到两人笑作一团,马烁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一会去我家。”丫丫一边剥虾一边不容置疑地说道,“你儿子上学了,家里又没男人。”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马烁,接着说道:“咱俩得有多少年没见了,自打你生儿子就再也没见面了吧。亏你儿子小名还叫丫宝呢。”
  “怎么没见!”武桐吃吃笑着说,“去年我花一千多买的大龙虾喂狗了?”
  “噢!对,大龙虾!你过生日!”丫丫想起来,笑得东倒西歪。
  五十只小龙虾吃完了,丫丫站起身,推了推梧桐说道:“走,我给你拿瓶红酒。”然后对马烁说道,“帅哥,你在这儿坐会,我们一会就回来。”
  丫丫拉着武桐走了。马烁窝在沙发里,看着窗外等座聊天的食客们。已经很晚了,但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簋街,吃吃喝喝,享受美好的午夜时光。他见惯了早起的人,没想到晚睡的人也这么多。他们都凭着自己的意志生活,人就应该凭着自己的意志生活。
  可是他没有。他一直在逃避,他给自己预设了一个苦行僧一般的角色,他靠着折磨自己,当作对逃避的自罚。
  生活真的就那么残忍吗?比起六十多岁瘫痪在床的女儿,还要巴望着八十多岁奄奄一息的妈妈,生活对他残忍吗?比起父母遇难,把自己独留在黑暗世界的杜芃,生活对他残忍吗?比起自己的妹妹,生活对他残忍吗?
  生活甩给他一副重担,可是他却不想承担。仅此而已。
  一瞬间,马烁打碎了那些虚假的、美好的幻象,他所做的一切,他像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像演戏一样和妹妹相处,花大笔的钱给妹妹复健——他其实知道用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钱就能达到相同的效果,前提是他要花更多的时间陪伴。
  所有这一切,其实都是在抱怨父母和妹妹把这副重担压在他肩上。
  睡觉之前,马烁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一句话:联系中介,退租。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安然入睡,因为他已经无所畏惧了,无论明天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余诗诗一夜没睡着觉,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看着窗外泛起鱼肚白。她点开手机屏幕,数着时间,眼泪打湿了枕头。不是因为情绪,只是单纯眼睛干涩的生理反应。
  早上八点,手机忽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父亲来电。
 
 
第31章 
  余诗诗的心脏好像受到了一记重击,脑袋嗡的一下就空白了。她划了好几遍都没能解锁,直到父亲挂断了电话。
  她滚到地上,哇的一下,把昨晚喝的酒都吐到了伊朗地毯上。电话接二连三响起,都是父亲打来的。
  她看着窗户,真的想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可即便如此,那个女人也不会放过自己,更不会放过家人。
  电话再次响起,她终于有气无力地接起电话。
  “你怎么才接电话!”一个苍老的男性声音吼道。
  “爸,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父亲吼道,“你没有钱可以和我们说,我和你妈就算棺材本不要了也不能不管你!你怎么能去借高利贷!”
  “高利贷?”
  “你还和我装!高利贷都把电话打到家里了!说再不还钱就把你的什么光屁股照片发到咱们家来!”父亲吼道,“你……你……”
  “行了你少说两句!问清楚再说!”一个女人的声音钻出听筒。
  余诗诗听出这是母亲的声音。
  “闺女,你借高利贷是不是为了给小曾治病啊!”母亲柔声问道,不等余诗诗回答,又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你爹不是冲你吼,他是心疼你。你有啥事也不和家里说。我们都不知道你受这么大罪。妈给你转了十万,连本带利应该够还了,剩下的你留着。下周妈把门市房卖了,剩下的钱也给你转过去。”
  “妈!”余诗诗叫了一声,嗓子就被堵住了。
  门市房是当年父母送给嫂子的彩礼,父母退休后,嫂子便把门市房的收入都给了父母做生活费。这些年门市房越来越值钱,是她家唯一的资产。
  “闺女,这是你嫂子主动说要卖的。我们以前一直没和她说过你和小曾那些事,直到小曾去世了才和她说。那时候她就说要把门市房卖了把钱给你。我们都没让她卖。毕竟这是送给人家的彩礼。”母亲哽咽着说道,“其实我们怎么能想不到你受多大罪,我们就是假装看不见。我们不配做父母!妈妈对不起你!”
  说到最后,母亲哭嚎起来。
  手机被父亲抢了过去,他说道:“这个门市房也能卖个一百万,你拿这钱买个小房子,不够的贷点款,有个自己的家,咋也比租房住强。那个啥,刚才我不应该冲你吼,是我急了。我们就不影响你工作了,你去忙吧,我们都挺好的。”
  说完父亲匆匆挂断电话,余诗诗看着屏幕上的短信提醒:您的账户收入人民币100000.00元。
  她放下手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直到她累得哭不出来了,才慢慢平复了呼吸,情绪也跟着平静下来。她忽然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不仅如此,她还解开了缠绕在她和家人之间十几年的疙瘩,达成了谅解,找回了弥足珍贵的亲情。
  这时桌面传来一声轻响,她慢慢爬起来,拿起桌上的手机——这是昨天晚上收到的手机。她打开手机,里面有一条短信:“你会听我的吗?”
  她哭着点点头,急切地回了一条:“会。”
  过了一会,对方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好了,擦干眼泪,享受你的生活吧。等我需要你的时候会再找你。”
  她怔怔地看着这条信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夜的噩梦转眼烟消云散,她甚至有些感激对方手下留情。
  她去泡了个澡,化好妆,换上新买的职业装,然后打电话给服务台,让服务员换一条新地毯,并主动提出赔偿清理费。
  她叫了一辆商务专车,这是用康养中心企业账户叫的。她就要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工作了,兜兜转转,一晃半生。可不管怎样,一切都结束了,她要放下过去的所有,走向新生。
  徐炳辉带着余诗诗在康养中心转了一圈,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容易念旧,老同事见到余诗诗都发自内心的亲热。然后徐炳辉把余诗诗领到一间宽敞明亮的独立办公室,门牌上写着采购经理。
  余诗诗没想到徐炳辉竟然把自己安排到如此关键的岗位上,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你在乙方干了那么多年,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你比谁都清楚。”徐炳辉笑着说,“公司马上就要上市了,你一定要守好最后一道防线。”
  “好的,徐总。”余诗诗紧张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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