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警察手有些抖,他拿出烟盒,看向屋内的人,大家都摇摇头,他点了一根烟。
“投资办厂的人……”应铮难得的有些卡壳,不知道怎么问,其实老警察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可是他还是想问清楚,目前最大的可能会有的突破就在于这些投资办厂的人中间。
老警察混浊的眼睛看向远方,烟雾在他身旁,整个人显得很遥远:“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当初这个案子,市里来的人跟你们想到一样。有二爷怎么会没有老大、老三,这种事情是一个人能够干的吗?可是我们找了很久,把山搜了好几遍,就是找不到人,也找不到证据!”
“完全没有他们生活的痕迹,除了第一天来没有人见过除了二爷的任何人。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其实,就算那个时候有人记得他们的样子,我们抓到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烟呛人,老警察猛地咳嗽了好一阵子,年轻警察递过来一杯水,他喝了,继续说道:“我们没有证据,甚至不能证明他们和二爷认识。而且,也没有人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胡田生可能知道,但是他死了;
王建可能知道,但是他被抓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发现他根本说不了话,嗓子毒哑了。他不认字,还,什么都不敢说。”
“我们得认所有调查的事实,市里来的小伙子都哭了,可是这件事没有办法啊。这里太偏了,太落后了,穷,十几年前能破这个案子已经是大家拼了命的结果,毁了这么一个据点,已经是当时能够做到最好的了。”
老警察混浊的双眼中,有一滴泪落下,他狠狠地吸了口烟:“但是不甘心啊,谁能甘心啊!”
“市里来的那个小伙子,他是替他表哥来的,表哥死了,连尸体都不完整,他们找到人的时候,他嫂子当场昏了过去。他非要替他表哥来,说这案子查了这么久了,他要看到个结果。”
这是一条注定不好走的路,可还有那么多人前赴后,他们义无反顾,亦风雨无阻。
“可,没能给他一个结果。”
老警察的话说的人心酸,应铮再也不知道可以问什么了,这里没有郭义的踪迹,他不知道郭义在16年前扮演了什么,他怀疑胡田生不是自杀。可是这个人自杀与否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因为当所有的微小证据在考察造厂这个最大的问题面前,都变得无关紧要。
这个案子里最重要的就是查到16年前究竟还有谁,而且如何寻找证据。
就算现在怀疑郭义16年前存在于这里,那么就需要找到他在这里的证据。
“会有结果的。”应铮还在思考,就听到一道柔柔的声音,坚定地落在屋内,是顾盼。
她斩钉截铁地,但又温柔地安慰着老警察,她的目光那么亮,闪着光,让人信服。
“好……”老警察的烟已经灭了,他僵着手,真切地说了个「好」,年轻警察别过头,不愿让人看到他的眼泪。
“我们接下来去一趟胡田生家,您一起去吗?”这里差不多了,应铮想着趁早去胡田生家。
“我带你们去。”老警察一口应了。
胡田生在的村子里县城有点距离,不过县城不大,周边的村子也不多,只是因为地形复杂所以去的时候才费点功夫。
一路上,老警察给他们讲胡田生家里的人物关系。
“胡田生的老婆叫沈梅,后来改嫁给了魏富。胡田生死的时候,沈梅正好有身子,后来生下了一个闺女。
因为当时受了惊吓,后来就不能再生育了。她带过去了两个孩子,胡小青和胡小凡。
胡小青就是胡田生死的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叫魏小青。胡小凡是她和胡田生的小儿子,也改姓了叫魏小凡。”
“魏富是个鳏夫,前头老婆死了,两个人有个男孩,叫魏旭。这两个人凑合过日子倒也不错。”
老警察叹口气,继续说道:“但命谁也说不准,本来这样凑合也就行了,日子嘛,谁不是这么过的。可偏巧魏富的侄子魏小宝和胡小朝,就是胡田生的大儿子打架了,胡小朝当场死了,魏小宝傻了。”
“胡家要讨公道,魏家也不依不饶,这孩子傻了这辈子也等于毁了。魏富向着自家侄子,沈梅儿子死了,两个人也没法过下去。胡小凡成了胡田生唯一的儿子,胡田生的父母又把孩子接了回去自己养着。”
“沈梅又嫁给了一个姓杨的,胡小青又成了杨小青。据说,今年就要出嫁了。”
这些事老警察讲得很清楚,也是因为这些事传的太广,胡家的事十里八乡没有不能说几句的。
“胡小朝什么时候死的?”地方快到了,应铮问出自己一直的疑问。
“胡田生死了之后两年。”老警察说完,拍拍脑袋:“对了,胡小枝失踪也是这个时候,胡小朝死了之后,胡小枝就失踪了。”
胡小枝就是胡田生的三闺女,那个胆大主意正的姑娘。
“胡小枝失踪的时候多大?”顾盼在平板上画了树状图。
“好像是……14岁。对,14岁,胡田生死的时候她才12。其实当时沈梅想把这姑娘也带到魏家去,魏富也同意了,但是她自己死活不同意,才罢了的。”
“她跟着爷爷奶奶?”
“是。胡田生死了之后,家里所有的财产都收公了,他父母本来就靠种地为生没钱,这一下子多了三个孩子可不好养,日子啊苦。”老警察说完,看了眼前面:“到了。”
老警察带着来的是胡田生父母家,两位老人还健在,但是家徒四壁,而且模样很老。
其实自从胡田生的事情之后,两位老人就一直没有缓过来。
老警察上去打了招呼,看起来他和他们之间很熟悉。交谈几句后,老人从箱底拿出一本相册递给了老警察。
相册上照片并不多,当时的人们并没有什么意识去照相,全家福更少,所以照片都是孩子们一个或几个人的。应铮和顾盼一一翻过去,毫无意外,看到另一张略显眼熟的面孔。
“这就是他们家的三闺女,胡小枝。”老警察在旁边补充。
照片里的女孩和顾盼所见到的田甜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但是和第一张身份证上的照片对比,能够看出大部分的相似。
其实仔细看,这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和小时候的田甜轮廓还是大致相像的,不然也瞒不了这么多年。
只是再相像,也需要用点科学手段来验证一下,比如说亲子鉴定。
作者有话要说:
案子应该很明朗了吧,是的,这个案子快要结束了!
第30章 、念奴娇(22)
应铮翻完了相册,没有什么发现,和老人聊了几句之后,又去了沈梅的住处。
沈梅现在住的地方依旧是村子里,和胡田生父母家隔的比较远,一行人到的时候,只有沈梅一个人在家。
她看到一伙人,尤其还有两个人穿着警察制服,眼睛畏缩地看着来人,她不是很适应这种环境状态,精神一直处于比较紧绷的状态。
三个大男人后退了一步,尝试让顾盼去交流。只是顾盼不说话没有表情的样子,比他们看起来还恐怖。
应铮往前一步,微微笑一下,努力放轻声音:“您好,我们是市局来的,打扰您一点时间,跟您聊聊。”
沈梅点点头,转身进屋,后面的几个人跟上进去。
屋子虽然简陋,但很干净,看得出,沈梅是个居家能手。应铮扫视屋子,墙壁上挂着几张照片,是一个男孩,应该是沈梅现任丈夫的儿子。
“这回来是想问问您胡小枝。”应铮开了个头,沈梅睁大了眼睛,溢满悲伤,“您后来见过她吗?”
“没有。那孩子跑出去了,我再也没见过。”看着周围几个警察,沈梅心中涌上了一个不好的猜测,她不敢说,只是咬唇低头。
“胡小枝走丢的时候是多大?”
“12岁……”
“她为什么跑出去?”
“她……”沈梅说不出来,她嚅动着嘴唇,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妈,我回来了。”门口传来一道声音,随即,一个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小青,你怎么就回来了?”沈梅站起来,护到孩子身边,有些慌张。
年轻的女孩长相随她的母亲,性格也随她,她头低着,大眼睛打量了几眼屋内的人,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只是随便问问,您不用紧张。”顾盼看到这个孩子,露出一个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亲和力,两个人都放松了些,慢慢回到了小凳子上,继续坐着。
应铮不再问,改由顾盼。其实女性同女性之间交流是会方便一些。
“我们想问一下胡小枝的情况,您把您知道是说出来就可以。”顾盼重复了那个问题。
“她那天走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也没有联系过我,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沈梅说了一长句话,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女儿。
“她为什么会走呢?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天……那天……”沈梅实在是说不出来,她低着头,情绪有些崩溃。
“那天,魏富……魏叔叔去爷爷家了,说要给魏小宝讨公道。可是我哥哥死了,他们居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小青握着母亲的手,说出了这段话。
其实,这件事情的时间线不难顺,只是应铮他们一直没有问胡小朝出事的时间。
胡小朝和魏小宝出事之后,胡小朝被胡爷爷带了回去,魏小宝被送进了医院,第二天,在魏小宝确诊之后,魏家就来胡家开始闹。也是这一天,胡小枝失踪了。
“那天,他们来闹的时候都谁在?”顾盼将这个时间记下。
“我们都在,我抱着小青。第二天的时候,我们准备葬小朝,家里要做丧事,他们就来了。”
说话的人是沈梅,那些事发生的时候小青才两岁,她根本没有记忆,之前的事情也都是听大人说的。
“胡小朝出事的时候都有谁在场?”顾盼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村里的孩子,两个人打架的时候周围还有很多孩子。还有小枝,小枝也在。”
沈梅说的隐晦,但是这话一听就知道,胡小朝作为犯人的儿子且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十几岁的他一定是人们欺负的对象,他所受的风言风语绝对可以称得上霸凌。而这一切霸凌发生的时候,胡小枝竟然也在。
她亲眼目睹了哥哥的死亡,并且在魏家人上门的当日从此消失,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胡小枝失踪当天有什么异样吗?”顾盼小心翼翼地问,虽然沈梅在女儿失踪后从来没有找过,或者说没有用心地去找,这点无法让人不诟病。但是一遍遍问这件事的细节,对于她来说仍是一遍遍的伤害。
“没有,她就和平常一样。”沈梅说不出什么,“我们其实那两年不怎么见面,她跟小朝住在爷爷家,我带着小青住在魏富这里,我们两家隔了大半个村子,要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其实……”
人,无法说薄情或者深情。
看到眼前的这个女人,顾盼突然有些话问不出来,她甚至不想问了,当这种情绪蔓延的时候,她的身上也笼罩了一层悲伤。
沈梅再嫁了无可厚非,胡小朝她带不过去,胡小枝不愿意跟着她。所以她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与他们之间断了联系。
没有人可以否认沈梅爱她所有的孩子。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她在那之后缺失在了这两个孩子的人生,以陌生人的态度。因为那两年她是魏小青、魏旭的妈。
顾盼在这一刻真切地感受了胡小枝的心情,作为被遗忘的一个人。
应铮静静伸手拿过顾盼手中的平板,他感受到了顾盼强烈的情绪,但是不知道这股情绪从何而来。他笨拙地拍拍顾盼的背,安慰她。
这个动作其实在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中逾矩了,应铮坐在顾盼的左侧,顾盼身子单薄,而应铮的手掌很大,他轻轻地拍上去,抚摸两下,热度透过衣服传到顾盼身上。
她的心突然安定了。久久飘荡的情绪找到了落脚处,那一缕突如其来的矫情散了。
“我想到一件事。”沈梅突然抬头,她的眼中浸润着泪水,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那天是小朝的丧事,她非翻箱倒柜不知道找什么东西,我也没清,然后她就不见了。”
“大概是什么东西?”几个警察瞬间坐正。
“好像是日记本还是什么,反正是个本子,应该是个本子。”
沈梅的话给了新线索,后来再问没有问出什么,几个人告别这里,沈梅送到门口。
“那个……”她叫住几个人,顿了许久,终于问道:“你们知道小枝在哪里吗?她过得好吗?”
小青扶着自己的母亲,她快要出嫁了,为了养父家里的儿子结婚时的彩礼钱。现在,她的眼中仍然有少女不知世事的天真。
“她……结果出来,我们告诉您。”顾盼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走的时候,手里拿着个封闭的透明袋,这里面装的正是沈梅的头发。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如果不是出事,怎么会十几年后突然有警察造访,还问了这么多问题。
顾盼走出院子的时候没有回头,但是风里传来了沈梅的哭声。
十一月,百花已谢,号哭伴着凛冽,细嗅,是白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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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出差时间很紧绷。这天是在清乐县住的,县招待所环境还可以,只是同样搞个乌龙,老警察以为两个人是夫妻,安排了一间房。
顾盼耳尖微红,面无表情地在乌龙后走进了新换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又下来,独自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县城小,这个点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幸好顾盼也不是为了逛而逛,她只是单纯的走圈。就像再次遇到应铮的那天,单纯的想走路而已。
她这个习惯自小就有,以前在操场,后来是安静的地方,享受的就是一份孤独的安静。
她沿街慢慢走。招待所里应铮敲门半天没回应,想了想,也披件衣服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