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阿城……”见他半天没有反应,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姜亦可推了推他,“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在想明天有几场应酬。”
“你们应酬是不是要喝很多酒啊?”
“看情况,大多数时候是的。”
她担忧道:“那你岂不是又要喝成昨天晚上那个样子?”
他眸色淡然,缓道:“那是意外。”
“我不知道你酒量怎样,但是少喝点吧,对身体不好。”
“有些酒是推不掉的。”他平视着前方,意味深长地说。
“我知道,我爸就经常有应酬,少不了被灌几杯,像你这种酒店经理肯定喝得更多,但是你自己得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再醉成昨晚那个样子,没人照顾怎么办?在家里倒还好,万一在外面喝醉了还危险。”
她吧啦吧啦说了一堆为他好的话,没有一丝疲倦的意思,倒是他越听眼神越不对劲,既淡漠又有所动容,深棕色的瞳仁在狭长的明眸中稍显凛冽,半晌,他依旧平视着前方,薄唇微启,嗓音清冷:“没有那么严重,醉了自然会有人送我回去,或者直接在酒店睡一晚,我都习惯了。”
“阿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望着他刀刻冰削一般的下颚线,视线从那里下移到白皙的锁骨,看得心旷神怡,挪不开视线,“昨晚你喝醉了,为什么会给我发消息?”
他终于将视线转移到了她身上,神色如常地说:“我列表里十九个人,你觉得这概率很低吗?”
“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为什么最先想到的是我?”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依然平平淡淡,可是夹杂了一些别的情绪,而那些情绪太复杂,藏得太深,不是姜亦可这个年纪,这点阅历能够看透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发错人了,而且后来也没有回应,我犹豫了很久,觉得你不是会恶作剧的人,就自己打车过来了。”
她的话,倒让他想起一件事情——一件不那么重要但又有必要做的事情。
“你手机给我。”他摊开手掌,语气淡淡的。
姜亦可低头瞟了一眼,发现他的手莹白如玉,指节修长,就像是一双常年弹钢琴的手一样,优雅而细长,那一刻,她居然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第38章 阴暗面(2)
接着她把手机递出去:“干什么?”
他没说话,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不一会儿就把手机还给她了:“这是我电话。”
姜亦可看着屏幕上那串号码,愣了愣,随即笑盈盈道:“我都没想起来这件事,还是你细心。”
说起来,虽然白尹城成天端着一副淡漠疏离的架子,但他们的联系方式,不论是微信还是电话,都是他主动给的,她都没有腆着脸要过。
惭愧啊惭愧……
她温声细语地说:“那我等会儿给你打过来,这样你就有我的电话号码了。”
“好。”
下车的时候还记得好好的,偏偏她这个小脑袋瓜健忘,本来想着估摸等他回家之后再打,以免打扰他开车,谁知道后来忘得一干二净,完全没想起来这件事。
……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偏远的郊区树林一片寂静,静得可怕。
白尹城独自开车来到这片树林,到了车不能开的地方,就下车步行,借助手机电筒的光,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转悠了多久,头顶的北斗七星以及那轮上弦月在淡淡的光晕中显得有些神秘。
他在一处相对平坦,空旷,没有那么多花草树木的地方站定,凉风轻拂过他的脸庞,混杂着阴冷潮湿的味道。
他打了个电话,淡漠道:“把人抬上来把。”
接着,他就挂掉了电话,但是依旧开着手电筒,手臂很自然地垂在身体一侧,电筒发出的光线映照得他的手白皙似雪,硬朗修长。
他背对着来时的路站定,目光所及是广袤无垠的夜空,四下静寂,不远处的一座土丘宛如一只匍匐的,漆黑的兽物,而头顶,是璀璨的星河。
今晚的月光,透着一股寒意。
漆黑寂静的树林中,只有白尹城手电筒的光依稀可见。
没过多久,阿识扛着一只大麻袋和一柄铁锹爬上来,累得气喘吁吁,把麻袋和铁锹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问背对着他的那个男人:“城哥,直接埋吗?”
白尹城关掉手电筒,淡声道:“不然呢?”
“以防万一,让我给他来一刀吧?”
他稳稳道:“不必。”
“行!那我直接埋了!”
说着,阿识就抄起铁锹开始刨坑,干得相当卖力,而白尹城始终背对着他,沉默无话,眼里像是装了漫天星斗,又像是空无一物,深棕色的瞳仁在夜色的衬托下变成了漆黑,眼底淡漠疏离,如同千里冰封。
阿识刨了半天,地上终于出现一个可以容纳一名成年男子的方坑,这时,白尹城转过身来,淡漠地看着地上那个麻袋,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往事,那是一些早已陈旧得不知所起的记忆——
在派出所里,一间幽闭的审讯室,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两台摄像机。
明明是三十度的天气,白尹城却觉得寒意从心底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低着头,薄唇紧闭,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审讯桌上。
面前的两名警察一个低头做笔录,一个严肃地质问他:“你说案发时你在自习室,有谁能证明吗?”
白尹城答:“没有,那天晚上自习室只有我一个人。”
“不仅没有证人,就连监控都坏了,真是好巧不巧。”
他顿了顿:“我不知道监控坏了。”
穿警服的男人冷眼扫了他一遍,语气坚定道:“根据你的描述,我们不能排除你的嫌疑,但是也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人是你杀的,后续有新的进展会通知你。”
他抬起头来,神情既迷茫又激动,说出的话却有条有理:“我没有杀人,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怀疑我?”
“每一个跟被害人有过节的人都有杀人动机,况且被害人死的前一天还跟你发生过争执,这点你不否认吧?你有没有说谎,我们会去核实,不会冤枉你。相反,如果是你做的,也绝不姑息。”
多么义正言辞的话,可是在白尹城听来却如此刺耳:“我是跟他发生过争执,但我没有杀人,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
“目前来看,你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不论白尹城怎样辩解,在那个穿警服的男人眼里,全都是狡辩,谎言。
他耳边听到的只有那几句话:你杀人了……人是你杀的……嫌疑最大……
而他从始至终都保持清醒:“我没做过。”
……
那些冷酷的面容,冰冷的言语至今都回荡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个时候,他是游走在悬崖边上的落难者,如今已是深渊底下的一缕孤魂。
阿识费力地把麻袋推进坑里,麻袋跟地面摩擦,产生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声闷响,落到了坑里,阿识开始盖土。
白尹城双手插兜,冷眼看着,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个不停。
于是他拿出来看了看——是一串陌生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接通:“喂。”
“阿城。”电话里传来姜亦可清脆的声音。
倒是让他没有想到,他以为是“生意”上的事或者骚-扰电话。
“不好意思啊,今天下午的时候我忘了给你打电话。现在才想起来,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他盯着阿识懒散的动作,淡声道:“没有,我现在在外面。”
“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她很吃惊,“不会是在喝酒吧?”
“不是。”他只解释了这两个字。
“那你……”她刚要开口,就被他一句话打断。
“你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挂了。”
姜亦可一时无语,足足停顿了三秒钟,对于他不咸不淡,例行公事般的语气就不说什么了,这是她给他打的第一通电话,他居然这么急着挂?
“我说,你就不能陪我多聊会儿吗?”
“你想聊什么?”他还是冷淡的语气。
本来正在卖力干活的阿识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都呆了,脊背挺直,望着他,一副好奇的模样。
白尹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就自觉地低下了头。
另一边,姜亦可轻轻笑出了声,调侃道:“啊,你这样说我怎么感觉你像一个直男呀?”
“你觉得是就是。”
姜亦可妥协了:“哎!好吧好吧,真拿你没辙,跟你讲话就像是踢皮球一样,明明话题在你那里,你总能给我踢回来。”
第39章 怙恶不悛
他低着头,盯着地面上的泥土,半晌才漠然地开口:“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不会就为了让我存个号码吧?”
“这个嘛……也不是啦,我就是想你了。”她没有丝毫的腼腆或者难以启齿,直接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就是想让他知道,才分开一下午,她就开始想他了。
白尹城眼底的光颤了颤,在星光的映衬下格外清冷,他对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
“这才几个小时,你就想我了?”
伴随着他凉薄语气的,是阿识瞪大的眼睛,铁锹在他手上仿佛不听使唤。
现在恐怕只有“诈尸”才能跟阿识现在的惊讶程度成正比。
平时不玩女人,话都懒得说的白尹城竟然对一个女人说:这才几个小时,你就想我了?
他没听错吧?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就在他想竖起耳朵听下去的时候,白尹城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往别处走。
阿识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没想到还真遇到了“诈尸”事件。
白尹城背对着他接电话,忽然听到一声惨叫”,立马回头,只见阿识将铁锹扔出老远,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手按在地上支撑起上半身,眼睛里全是惊恐,直直地盯着土坑里的人。
麻袋里有动静。
里面的人挣扎着,想要冲破黑暗。
白尹城很镇定,低声对电话那头的她说:“先挂了吧,我这里有点事。”
“那就不打扰你了,明天我想去酒店找你,可以吗?”
他随口道:“可以。”
等挂了电话,他大步走上前去,神情冷峻道:“怎么了?”
“城……城哥,他还在动……”阿识已经吓到语无伦次。
他淡淡地瞟了一眼,阴狠道:“没用的东西,滚!”
阿识二话没说,爬起来就跑,不顾身上的泥土,由于双腿发软,跑两步跌一下,头都不敢回。
白尹城双手插兜,望着麻袋中挣扎的人,眼神极为冰冷,他跳下土坑,站稳后,一脚踩在麻袋上,不知道踩到了头还是身体,反正就是踩了个实打实,那人越是动,他踩得越狠,恨不得直接把他踩死,把骨头踩碎。
他的表情依旧冷漠,垂眸道:“不甘心吗?不想死吗?还想翻身吗?做梦。早知道麻醉这么快失效,我就该用十倍的量,再把你的五脏六腑全都掏出来!省的多费这些功夫。”
周围的树木在晚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那声音竟然如此诡异,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枝桠,就像是人枯瘦的手臂……
良久,终于安静了。
白尹城收回眼底的戾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阿识在车上瑟瑟发抖,突然听见后备箱被打开,吓了一跳,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随之而来——白尹城把铁锹扔进了后备箱,心情还没有平复,又被开门吓了一跳。
他坐进车里,神色如常。
“城哥,都处理好了吗?”
“好了。”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在动?”
白尹城淡淡道:“谁告诉你他死了?我只是给他打了麻醉。”
阿识非但没有拨云见日的感觉,反而更加震惊:“活埋啊?!”
他缄默着,冷淡地瞟了他一眼,白皙似雪的脸庞在清冷的月光照拂下,显得甚是妖孽。
对于此刻的阿识来说,他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妖孽”。
这就是白尹城,长着最妖孽的脸,做着最残忍的事,说着最平淡的话。
阿识咽了口唾沫,选择闭口不言。
今晚的夜色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次日,嘉华酒店。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姜亦可提着保温桶进了酒店,她今天肚子已经不痛了,又新学了几道菜,就心血来-潮想给他送午饭,由于白尹城事先已经跟大堂经理和前台打过招呼,所以她进来得畅通无阻,甚至大堂经理还几次三番询问需不需要带她去总经理办公室,那个语气之温和,态度之蔼然,不愧是五星级酒店的经理……
她独自搭乘电梯上了二十六楼。
电梯缓缓上行,直到“二十六”那个按钮的灯熄灭。
他的办公室在六楼东,出来后,她却分不清哪边是西哪边是东,张望了半天,望见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男人扶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进了客房,男人一身腱子肉,身材魁梧,纹了夸张的花臂,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女的应该是喝醉了,外套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说是“扶”,其实整个人都是挂在他身上,脚下的步子也是虚晃的。
姜亦可的好奇心又在作祟了,谁让她是人民警察和人民教师养大的女儿呢?看到潜在的危险就忍不住一探究竟,要是力所能及她还想施以援手,这是骨子里带来的“正义感”。
可惜她的好奇心和正义感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断了,当感到肩膀一沉的时候,她回头一看,正对上白尹城那双冷淡的眸子。
“在干什么?”他道。
“阿城,你来得正好,我刚才看见一个男的把一个喝醉酒的女的扶进去了。”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自己看见的事实。
他也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不很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