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的,路上小心,我很快就会回家”
挂了电话,手心发麻,怒火中烧。紧紧地握着手机,真想狠狠地往地上摔。看了一眼前台,正好和服务员撞视一秒,就像是两辆急速行驶的车撞击到了一起那般猛烈。他礼貌地笑了笑,我示意他买单。付了果汁钱,拿起还没干的外套,心烦意乱地往家走。
大雨顽劣地下着,就像一个故意和我作对的“仇人”在戏弄我。公交站一个人也没有,除了我这个看上去极其狼狈的人。也不知道公交车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站牌上写的公交车抵达时间似乎永远都是根据司机的心情,更何况,在那样恶劣的天气。风太大,我双手死死地握着雨伞,感觉随时都有可能随着雨伞被大风刮走,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就算我歇斯底里地呼喊,威廉也听不到的地方。动了动脚趾,鞋子乃至袜子都早已湿透,感觉恶心极了;烦躁的就像是熟透了的西瓜,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瞬间“炸开”。
回到家,拖着湿透冰冷的身躯,推门,进屋。漆黑一片,不小心踢倒了门旁的垃圾桶,纸屑和水果皮散落得到处都是。“该死”,我边骂边踢飞一根香蕉皮,它却像个轻盈的小精灵,瞬间飞到了沙发的一角。两三步跨进洗手间,赶紧用吹风机烘干头发和身体,换上了干净的睡衣。防治感冒,又赶紧去厨房煮姜茶。喝完,身体暖和多了,心情也不再那么糟糕。突然想到,威廉的钢琴赛,决定先不和他计较今晚的“失约罪行”,放下手里的玻璃杯,又乖乖地回到客厅去收拾被“教训”的垃圾桶和那块香蕉皮。
躺在床上戴着耳机,漫不经心地听着林肯公园的摇滚乐。威廉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推门进来。看见我在卧室里听音乐,他没有打扰我,而是安静地去厨房煮了两碗面条,还故意给我放了两个鸡蛋。我故意侧过脸,假装已睡着。
“对不起”他知道我没有睡着。他那么了解我,就连听着我的呼吸声,他都可以确定我有没有睡着。双手从背后抚摸着我的肩,声音很轻柔。
“你煮了饭?”我压着内心犹存的火苗,语气平和地问。脸侧过最多三十度,还是不想和他有眼神的交流。
“嗯,出来吃点吧”他站在床边,拉起我的一只手。
我跟在他身后,坐在茶几前,他的对面,盯着碗里的鸡蛋面,没有抬头,也没有再与他交流。他让我把盐瓶递给他,我伸手拿过去放在他面前,他说了句谢谢。外面的大雨似乎就没有打算停的趋势,雨水敲得玻璃窗咚咚直响,像个不知趣的讨厌鬼在嬉戏。客厅内,安静的只剩下我们俩吃面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威廉去洗澡,我在卧室帮他收拾行李,他计划提前一天去维也纳熟悉场地。
第二天清晨,我起床时威廉还在睡觉,脸朝着我这一侧,熟睡的像个孩子。我弄了两份早点,土司面包、果酱、荷包蛋,还有热牛奶。我进卧室叫威廉起床,他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用被角盖住脸,挡住照进来的阳光,嗯嗯叽叽地说马上就起。那一幕曾经无数次让我痴迷。他喜欢裸着上身睡觉,被子总是老老实实地盖着他的下半身。他稍显古铜色的肌肤在乳白色被子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性感。可是,在那天早晨,那种让我痴迷的感觉似乎翘了班,并没有让我有任何特殊的感觉。七点半,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卧室走出来,我穿好衣服拿起包,站在客厅里给了他一个Morning Kiss,祝他好运。
我静静地坐在公交车里,前排是一对年轻情侣,相互依偎地坐在我面前;那么近,以至于我那个男孩后颈上的小黑痣都可以看到。女孩双手搂着男孩的胳膊,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情;虽然,我只是看到了他们的侧脸。我眨了一下眼,心里五味杂陈。两个人的世界,可以是五彩斑啦,也可以是寂静无聊;当荷尔蒙生产速度下降时,需要的就是彼此的理解和体谅。谁不想和心爱的人甜甜蜜蜜,有说有笑?只是,忙碌的步伐让自己早已跳脱了计划的轨迹。
去维也纳的火车是上午十一点。到学校后,我给威廉发了条信息,给他打气加油。放下手机,伸手捧过来桌子上的一大堆材料,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当天的工作中。两天后便是高级班学生的期末汉语测试,我已经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忙活了两天。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威廉到了维也纳,给我发消息报平安。点开信息,我回复了个OK的表情包,其他什么也没有说,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或许我是真的忙,又或许我还在为之前他的失约耿耿于怀,没心情和他说其他的。
晚饭后,已是将近十点,放着桌子上吃了一半的意大利面,还有残留着紫红色痕迹的酒杯,我斜靠在沙发上给威廉发信息,让他早点休息;赛前养精蓄锐很重要。看着微信上威廉的头像,之前带他去长城时拍的,如此灿烂的笑容。那时的我们和现在,是否依然一样?注视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思绪越来越模糊。眼前像是出现了可怕的浓雾,无法看清前方,竟也无法思考。
房间里安静得像个空荡荡的大盒子,没了日常两个身影的氛围,我感到一丝害怕。那是同居后我首次独自等待入眠。我没有问威廉睡得怎么样,只是希望他会有个好梦;心情很低落,思绪莫名地烦乱,久久无法入睡。
第二天,太阳刚刚从东边露出半张脸,我醒了,和往常一样。不想打扰威廉的比赛,故而我没有频繁联系他。比赛时间是周五下午;下班时,我立刻给威廉打电话询问比赛结果。没人接,也没有消息。我心中突然涌现一股不祥的预感。就像是学生在拿到考卷后,在看到具体分数前,引入眼帘的居然是满眼的大红色叉号。
威廉之前的计划是周六下午回到布达佩斯,已经晚上八点多,可他并没有回来。我的心一直悬着,揪着,担心他会出事。给他发了几十条信息,没有任何回复。就像是我一直在联系一个从不相识的陌生人。晚上十点了,我把一口都没吃的香肠炒饭倒进打包盒,放进冰箱,焦急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叮”的一声,收到一条信息。我从茶几上抓起手机,立马点开信息,是他。“我没事”。等了那么久,只等来了他简单不能再简单的回复。他的这种奇怪行为让我变得更加紧张;似乎有上万只蜜蜂在我体内逛飞乱舞,大脑嗡嗡直响。我连忙给他打过去,可是他拒接。我彻底气炸了,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这么幼稚,没有责任感。电视机从我回到家就开着,只是还没注意过在放什么节目。我在沙发上如坐针毡般地挣扎着,大脑一会儿空洞一会儿复杂烦乱。
突然听到钥匙插进锁转动的声音,那么清脆,那么响亮。就像是八年抗战最终响起胜利的号角般激动人心。门开了,威廉低着头走进来,把行李靠在鞋架边,倒了,他并没去扶起。
“我回来了”他脱掉外套,扔在沙发边上,看了我一眼,像个路人。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像个被针扎破的气球,所有的怨气瞬间爆发,一脸愤怒地问他。
“我告诉过你我没事”他把刚喝了一口水的玻璃杯狠狠地扔在桌子上,看都没看我一眼,踢开阳台门,站到外面。
“不要对我喊。谁招惹得你?我吗?” 我几乎也要喊了出来,从沙发上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带着满腔怒火。
“我不知道,请不要理我,我只想一个人待会儿,可以吗?”他转过头,像是在看仇人一样地瞪着我。
“随便你!我没有精力和你吵”我冲他喊,感觉血液在血管里都要燃烧起来了。
“不用你管”他转过身两三步跨进卧室,狠狠地甩上了门。
那一刻,我不知道威廉到底是怎么了,是比赛输了吗?还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我没法静下心来去细想,像是失去了理智和直觉。瘫坐在沙发上,浑身发麻,每根神经都在颤抖。
眼眶湿了,使劲地抹干。风很大,吹得阳台窗户直晃。我起身去关窗,发现玻璃上也已经湿了,豆粒大的雨珠开始噼哩哗啦地往里面砸。打到我脸上,冰凉,我使劲关上窗,愣在那里,一脸迷茫。自从确定恋爱关系后,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如此激烈。我感觉他的心离我很远,远到我都看不清,甚至看不见。从未想过他会在我面前如此歇斯底里地大吼。那个温和体贴的威廉在哪里?是我把他弄丢了吗?不知过了多久,我挪动着脚,进了客厅,躺在沙发上,与寂静的雨夜为伴。
威廉一直没有出来,卧室门就像是一堵铜墙铁壁,把我们隔在了两个世界,无法交流。我依然无法平静,进厨房,喝了一大杯水。思想太乱,失去了判断的能力。我躺回沙发上,眼泪不停地往外冒,热乎乎的;滑落到冰凉的脸上,显得很讽刺。起身关掉电视和客厅里的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就连自己悲伤的影子也看不到,可内心居然感觉好受了一些。眼前的一切在昏暗中都是朦胧的,烦躁的心渐渐地得到了缓解,就像是清泉灌溉了干涸的土壤,一条缝隙一条缝隙地“愈合”。
或许,那次我们之间的争吵是在所难免的;矛盾的积累,像是阴暗下的一粒种子,只要一点阳光和水分,便可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在看似渺小的幼芽下,是一股强大的张力,无法减弱,更无法消除。他之前没有接电话,只是一个可笑而又可怜的导火索而已。
第二天清晨,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反正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直射在我的脸上。我伸出手,挡住晨阳,发现自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双脚冰凉。转过头,看见卧室的门依然紧紧地关着,就像是从未开过。虽然阳光照射在皮肤上,暖暖的;可是内心的温度,一直都不曾被加热过。家里的氛围实在是压抑,我一刻也不想多待;洗漱完,连早饭也没吃,便推开门去上班。
学校里一如既往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精力去想争吵之事。威廉并没有联系我,和我的预期相反,我郁闷地把手机扔进包里。傍晚六点多,终于上完最后一节课,其他老师都已经下课回家了。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开着台灯,准备第二天的课程。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打开门,乌黑一片。开了客厅里的灯,看见卧室门开着,想必威廉出门去了。进厨房煮了一点蔬菜汤,冷清清地坐在客厅里一口一口地喝。吃完饭,没有力气去洗碗,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已是十一点半;环顾四周,发现威廉仍然没有回家,原本已经气消的我再次烦躁起来。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心里还有这个家吗?起身把茶几上给他留的饭倒进垃圾桶,盘子咣当一声丢在水池里;心塞地走进卧室准备睡觉,却发现衣柜门是开着的,威廉的好些衣服都不见了,他的行李箱也消失了。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惊慌失措地跑到客厅,从包里翻出手机,准备给威廉打电话。屏幕上闪动着一个未接来电,中午十二点十分,号码是威廉。未接电话下面是一条未读信息,清晰地写着“我去美国两周,你照顾好自己”。
我手心发麻,紧张地站在客厅里看着他的信息,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为什么他要去美国?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我立刻给他打过去,但无法接通,莫非是因为他在飞机上?我双手抱着手机,两只大拇指同时迅速地敲打着字母,“你为什么现在去美国?因为我们昨晚的争吵吗?还是有其他的原因?”。一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复我。
我倚靠在床头,握着手机,不停地无思乱想。眼神不停地在屋子里转悠,不知道要看往哪里。夜已深,身体的疲倦似乎完全不在乎我当时有多惊慌,不知不觉,我还是睡着了,直到凌晨四点去厕所的时候,手机屏幕上除了显示着当时的时间和当天日期,依然是空白无他物。
我们的感情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要如何才能解决?我像个考了个零蛋的差生,一脸茫然。
第二天清晨,“叮”的一声,放在脸庞的手机把我震醒;我连忙打开信息,是威廉,“我稍后会向你解释,宝贝;别担心,我对你的爱,一如既往”。看着眼前简单的一句话,心里所有的怨恨和惊慌,都瞬间消失,就像是暴风雨之后的夕阳,那么暖,那么美。我回复他说,“好的,好好照顾你自己”。同时,眼角滑落了几滴液体,凉凉的;就像是受到惊吓后的委屈,只有自己才会懂。
至少我知道他去了美国,至少知道他的离开不是因为我们的争吵;心里的担忧消失了,家里的氛围又变回了原样。一天,两天,差不多过了一个星期,我们还是没有过多地交流,只是每天简单的问候。
十天过去了,威廉还没有说要回来。
“宝贝,你到家了吗?” 我刚开门进屋,收到威廉发来的信息。
“是的,我在家呢。你也在家里吗?”
“是的,我陪爸妈刚从奶奶家回来”
“哦,一切都好吗?”
“是的,现在,都很好”
“哦,那你方便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会突然去美国呢?”我哦忍不住,还是问了他。
“其实,最近我爸妈的关系很僵,差一点就离婚了”
“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最近家里的公司运营遇到了很多问题,我爸妈经常吵架,而爸爸又开始酗酒”
“啊?那现在他们俩和好了吗?”
“是的,我回来了,让几个朋友帮了忙,公司的问题都解决了。他们俩看到我回来,也不稚气了,现在又和好如初了”
“哦哦,那就好”
“其实,那天钢琴比赛结果不是很好,我只得了第四名。晚上又接到妈妈的电话,说要和爸爸离婚,我当时心情很烦,所以才会和你吵起来。对不起,若希。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这样啊。我明白了。我已经不生你气了。真的”
“谢谢你,亲爱的”
我们就这样发着信息聊了两个多小时,那种感觉很美好,正如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每天发信息聊天一样,久违的甜蜜。后来,威廉说,他爸妈打算回意大利待一段时间。换个环境,会对他们有好处。吃了碗泡面,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晚风掀起窗帘,徐徐吹在我的身上,犹如一份亲切的问候。
十八天后,威廉从美国回来了;航班晚上八点抵达,我下班后早早地就赶到了机场。查看了好几次大厅里的航班信息,伸着头往里面看,心情是激动的,幸福的。人群陆续地从里面走出来,那张帅气熟悉的脸,瞬间被我的视线死死锁定,看上去有点疲倦,有点让人心疼。我摇手示意,威廉走过来,放下行李,隔着栏杆,上前紧紧抱住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来来往往的乘客中拥抱着我。在那一刻,语言是多余的,我贪婪地搂着他,感受着他的爱意和体温。那种忘却所有只有威廉的温暖时刻,让我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