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布达佩斯爱过你——司志强
时间:2022-04-25 09:59:04

 
电影院离家不远,步行大概二十分钟。威廉搂着我,走到家旁边的Corvin广场时,我们注意到有个人坐在不远处路灯下的长椅上,男性,身边放着一个挺大的绿灰色双肩包。我扭头看了看周围,整个小广场就他一个人。我伸手搂着威廉的胳膊,猜测他应该就是一个游客,便没有去太在意;毕竟在欧洲经常会看到这样的背着大包的游客,尤其是在夏天,有的人甚至会在公共场所睡一晚。
 
但是,当我们走近时,他的举动引起了我的好奇。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倚靠在长椅背上,静静地仰着头,看着夜空,久久没有移动。我们没有与他打招呼,也没有必要,只是安静地从他身旁走过;就像我们无数次从其他“路人”身边经过一样。但我还是没忍住,又看了他一眼,只是他没有看我,故此我们没有眼神的交流。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上班路过小广场时,我居然又看到那个男子;依旧坐在同一个长椅上,像是被霜打湿的茄子,很没精神;眼睛愣愣地看着地面,双手抱着腿坐着。难道,他真的在那里待了一夜?那么冷的天气,他就不怕生病吗?
 
走近他时,我故意仔细地打量着他。很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脸上有点污渍,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上身是白色T恤和灰色的毛衣,胸前有一个黄色小熊的图案;下身是深蓝色牛仔裤,黑色耐克的运动鞋,应该穿了很久,右脚白色的鞋带散开着。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背包,伸出一只手,从里面拿出一袋面包;应该是吃剩下的,里面还剩三四片。当我走过他面前时,他注意到我似乎是在打量他。我着急忙慌地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当然,我也不想和陌生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依然没有多想,他只是个“路人”;遇见了,擦肩而过,永生不会再相见。晚上七点,我下了公交车往家走,路过Corvin广场时,那个路灯下的长椅上只有几片散落的枯叶,似乎那个青年从未在那里出现过,也从未与我“相识”。
 
回到家,客厅里的灯是开着的;扔下包,喊了一声威廉,发现他居然不在家。我接了杯水,边喝边站在厨房门口给他发消息。五分钟后,我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浑身的懒散。威廉回信息说正在外面;告诉了我一个地址,让我过去找他。他没告诉我原因,我也没问。换上了那件宽松的米黄色毛衣,坐上公交车去找威廉。
 
按照威廉发的地址,来到了一条狭窄而安静的街道,毗邻匈牙利国家博物馆。我给威廉发了信息告诉他我到了,但没看到他。他回信息说,让我从公园门走进去,虽然不知道威廉在搞什么名堂,但我还是乖乖地照做了,心想他是不是又在搞什么小浪漫。之前遇到这种事,我都会好奇地问个不停,结果被他骂说我不浪漫,打破了他原本设计的浪漫氛围。公园里的灯光不够很亮,周围随风摇曳的树显得阴森森。
 
“宝贝,我在这里”威廉叫我。
“哦”我转过头,看到了威廉。然后,眉头紧皱,迟疑地走向他。有点不确定,走近再次定睛确认,我看到昨晚那个在小广场遇见的青年和威廉在一起。
“这是杰瑞米,他来自爱尔兰”威廉起身向我介绍。
“你好,我是若希”我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又转过脸一脸疑惑地看着威廉。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杰瑞米起身和我握手。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刚刚骑自行车时,不小心撞到了杰瑞米,他的脚受了伤”威廉赶紧解释着。
“受伤了?”我惊讶地弯着腰,看着杰瑞米的脚。
“我原本打算骑车去那家土耳其餐馆买些晚餐的,但转弯时没有注意到他,自行车碰到了他的左脚”
“天呐,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你应该带他去看医生啊”我担心起来。
“我的脚没事的,别担心”杰瑞米一脸微笑地说,冲我直摇手。
“你确定吗?”我低着头,试着查看他的脚。
“我很确定。刚才揉了几下,现在感觉不疼了。你们真的不用担心”,杰瑞米抬起左脚,上下左右动了动,证明他的脚没什么大碍。
 
当时,正是晚餐时间,威廉邀请杰瑞米一起共进晚餐,他仍然对刚才小小的“事故”感到抱歉。走到公园旁边的Bródy Sándor路上,进了一家匈牙利餐馆;我和威廉之前去过,味道不错。客人很多,一如既往。我们在人群中间的一个桌子前坐下,看了看菜单,点了大份的匈牙利牛肉汤,还有两份炸猪排和一份烤鸭腿,还有三杯啤酒。点完餐,我们坐着,相互看着,稍显尴尬地微笑着。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多次想开口却又迟疑了。
 
服务员端来了啤酒,威廉示意先干一杯。喝了一口酒,我的脸开始变得很热,大脑里似乎跑进了一股冲动。借着酒精的作用,我开口问杰瑞米为什么会来布达佩斯。威廉似乎和我有同样的好奇心,他看了一眼我,然后又把目光转向杰瑞米。杰瑞米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欲言又止;只是把脸默默地转向窗外,目光愣愣地看着外面的街景,神情显得有些无奈和忧伤。我看了一眼威廉,觉得是不是自己问了一个不礼貌的问题。我正打算给杰瑞米道歉,这时,他转过脸看着我们,微笑了一下,开始和我们诉说他的故事。
 
原来,杰瑞米是一名青年作家,大学时就出版了第一部青春类的小说。这几年,他不停地在欧洲各国游历,寻求写作灵感。一年前,他初次来到布达佩斯,遇到了一个名叫维奥拉的匈牙利女孩;正是从那时起,她在他的生命中,就像是一颗种子,汲取养分,生根发芽。
 
维奥拉身材高挑,一头乌黑的长发,总喜欢穿紫色的衣服,脸上一直都挂着似乎永不凋谢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很亲切,就像是邻家的小妹妹。杰瑞米在形容维奥拉的时候,他的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灿烂笑容,是发自心底的那种。她毕业于伦敦大学艺术学院;之前在伦敦开了一家画廊,但是经营不善,最终只能被迫关闭;后来她决定做一名自由画家。
 
他们俩相遇在布达佩斯城堡山上的毕加索作品展。当时,杰瑞米在拍照时不小心碰到了维奥拉;没想到,缘分一发不可收拾,还成为了朋友,并一起前往塞格德、德布勒森等地方旅行。都是文艺圈子的人,他们有许多相似的兴趣爱好,聊得非常投机。渐渐地,杰瑞米发现,他对维奥拉有着超出友情的特殊感觉。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就像是久违的一种“理解”,彼此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懂得对方的心思,就算无言,同样欣慰。
 
一天晚上,他们在匈牙利南部城市佩奇的一家酒吧里遇到了四个来自法国的年轻游客;大家坐在一起,喝着酒,聊着天。期间,维奥拉去洗手间的时候,旁边的一个法国男生问杰瑞米是不是喜欢维奥拉,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略带羞涩地笑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时,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起来,让杰瑞米向维奥拉表白。他还没有想过表白的事情,没有任何头绪;这时,维奥拉从洗手间回来坐到杰瑞米旁边。大家都没有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激动的快要按耐不住的兴奋表情。
 
杰瑞米端起玻璃杯,仰头一饮而尽,大半杯啤酒滚进了他的肚子。脸有点红,微微熏熏,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转过头,吻了身边的维奥拉;她竟然并没有拒绝,或者是没来得及拒绝,只是瞪大了双眼看着鼻子前杰瑞米,一脸惊讶。酒吧里灯光,很微弱,朦朦胧胧,维奥拉当时的脸应该通红,双手紧紧地抓着裙边,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其他人就像疯了一样,瞬间大声地欢呼起来,就像是中国男足赢了世界杯一样的激动。他们拿着啤酒,跳进舞池里使劲地扭着,跳着。杰瑞米的唇,离开了维奥拉的嘴,一脸幸福地看着她;伸出手,拉着维奥拉,加入了“群魔乱舞”的行列。他搂着她的腰,她把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上,双眸深情地对视着,没有任何语言。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似乎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声,一股强烈的化学反应让他们的心靠得很近,很近。
 
两周后,他们回到了布达佩斯。紧接着,两个人又迫不及待地商量着一起去布拉格。达成共识后,杰瑞米立即预订了火车票。之前的旅行,给了杰瑞米很多写作灵感,他花了三的天时间躲在酒店里全身心地投入到文学创作中。除了日常的问候,维奥拉并没有频繁联系杰瑞米。第四天早上九点,杰瑞米早早地离开了酒店;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提前到了布达佩斯Keleti火车站。维奥拉还没到,杰瑞米坐在候车大厅里等着,看了一眼面前稍显陈旧的显示屏,再次确认列车出发的时间。
 
眼看火车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出发了,维奥拉依然没有出现。杰瑞米给她发了很多消息,但她都没有回。给她打电话,但她挂断了。杰瑞米以为她正在忙着什么事,他相信她会及时赶来的,一定会的,维奥拉是个信守承诺的人。Keleti火车站人头攒动,而杰瑞米只是其中的一个,看起来很渺小。他带着焦虑的目光环顾四周,寻觅着,期盼着,始终没有看到那个期待的身影。
 
杰瑞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紧紧地握着手机,东张西望,心急如焚。就算之前在维奥拉很忙的时候,她也总会及时回复杰瑞米的信息。但是,这次她没有,就像是人间消失了一样。火车已经第一次鸣笛,提醒乘客赶紧上车。眼看着马上就要滚动的齿轮,杰瑞米急得额头直冒汗,一滴一滴地滑过脸,往下掉。
 
九点四十分,距离火车出发还有三分钟,杰瑞米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那个提示声在嘈杂的火车站里显得异常响亮,就像是发生了地震一样,震得杰瑞米整个人都在颤抖。杰瑞米有点惊慌地迅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信息,谢天谢地,是维奥拉。
 
“我生病了。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去布拉格了,对不起,杰瑞米”维奥拉最终回复了杰瑞米的信息。
“你生病了?感冒了吗?还是发烧?去看医生了吗?你现在在哪里?”杰瑞米变得更加焦虑,双手紧紧握着手机,两个大拇指忙乱地打着字。
“不要担心我,火车快要出发了吧?不要迟到,赶紧上车吧,稍后给我发布拉格的照片”这次维奥拉回复的很迅速。
“希望你能早日康复,我一定会给你发布拉格的照片”有了维奥拉的回复,杰瑞米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虽然没能如愿地一起去布拉格,但他希望维奥拉可以早点好起来,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去旅行。
 
在最后一分钟,杰瑞米及时跳上了火车。乘客不是很多,他把背包扔在了旁边的空位上,继续给维奥拉发信息,送去关怀的话,像在对待一个生病的孩子。维奥拉只回复了一次,并告诉他,她感到很虚弱,想睡一会儿。杰瑞米没有再给她发信息,不想打扰维奥拉休息。
 
一声响亮而悠长的鸣笛后,火车的车轮开始缓缓转动。杰瑞米随着火车渐渐地远离了布达佩斯,但他的脑海里一直不停地浮现着他和维奥拉之前一起旅行时的画面;她的笑脸,她的声音,她的身影。与此同时,他也在期待着布拉格之旅,他承诺会给维奥拉发布拉格的照片。
 
傍晚六点多的时候,火车缓缓地驶入了布拉格中央火车站,气势宏伟,和布达佩斯的Keleti火车站有几分相似。杰瑞米掏出手机,立即拍了一张火车站的照片,光线有点暗,他调了几下焦距,总算清楚了一点。他连忙给维奥拉发了过去,想告诉她自己已经安全抵达。提着行李,走出火车站,叫了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到了酒店。三星级,但是网上评论不错,性价比很高,与巴黎街隔着一条马路。
 
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去了,维奥拉没有回复杰瑞米的信息。他没有想太多,觉得维奥拉可能是因为生病还在休息。他先去冲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八点多的时候,去楼下转悠了一圈,顺便去吃晚餐;在一家叫“吉祥如意”的中餐厅,点了一小份水煮鱼、一碗米饭和一瓶250毫升的无糖可乐。
 
直到晚上十一点,维奥拉仍然没有回复杰瑞米的信息。可是,他发现消息的状态是“已读”。他开始再次感到不安。由于当时已经深夜了,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杰瑞米醒来后便给维奥拉打了电话。电话通了,只是维奥拉一直没有接听。
 
“从那天之后,我完全失去了与维奥拉的联系。我给她发了无数条信息,并且也给她打了很多次电话,但她始终没有回复我”杰瑞米的情绪有点激动,边说边双手用力地揉了揉早已湿润的眼角。“在从布达佩斯去布拉格的火车上,我就已经知道自己深深地爱上了维奥拉”杰瑞米继续说着。
 
威廉和我不想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他对面,表情凝重地听杰瑞米诉说着他的故事。吃完饭,威廉又点了三杯咖啡。我们俩都想知道他的故事,全部的故事;因为真的让人很好奇,也很感动,像那样的故事似乎只能在电影中才会发生。当时我的脑海里只有杰瑞米和维奥拉,早已忘记了我们是在哪儿,我们在做什么。当然,那些根本都不重要,只有他们俩后面的故事才是我关心的。
 
后来,杰瑞米也试图从维奥拉的社交平台上联系她。但并没有得到回复,她的社交平台也没有任何更新。杰瑞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并没有伤害过维奥拉;但为什么她在没有说明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就从他的生活中彻底地消失了呢。由于新书出版的事宜,他不得不尽快回到爱尔兰。四个月过去了,新书终于顺利出版。可是,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面对那份还没有开始便已结束的感情,杰瑞米心如刀绞。静静地蜷缩在墙角,抱着双腿,愣愣地想着维奥拉。大脑是静止的,空白的,唯独维奥拉的脸庞不时地浮现。难道,维奥拉并不喜欢他吗?才故意不理他的吗?他思绪很乱,更没有勇气去深思。
 
距离最后一次见到维奥拉,已经过去三百七十五天,现在杰瑞米再次来到了布达佩斯,他希望可以找到她,问清楚事实。他又发了很多信息,打了很多次电话,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可悲的是,经过了这一年的挣扎,他发现自己对维奥拉的爱变得更加强烈。他无可救药地爱着她,更像是梦中的一个情人,飘渺着,触不可及。他甚至还为自己和维奥拉写了一本书,书名为《一个月的情人》。他脸上的神情越加绝望,像是彻底打开了痛楚记忆的阀门,洪水般的暗流瞬间倾泻而下。作为一个故事的旁听者,我被深深地感动了,鼻子很酸,似乎可以体会到现实对杰瑞米的残酷“玩弄”。
 
当服务员来提醒餐厅很快就要关闭时,我还依然痴痴地沉浸在他的故事中。才发现,差不多晚上十一点了。威廉付了钱,我们起身离开。走到外面的街上,很空荡,很安静,有点冷。我和威廉下意识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却突然意识到杰瑞米正站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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