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出示你的车票”那个女检票员站在我们面前。
“这是我的”威廉故意站到亨利和唐尼的前面,想挡住他们俩。
“你好,请出示你的车票”另一个检票员突然挤到亨利旁边用匈牙利语问。
“什么?我听不懂”亨利用英语回复着他,以为可以侥幸地逃过一劫。
“请出示你的车票”检票员用英语和亨利说。
“车票?哦,车票。”亨利假装开始在身上找。
时间就像得了拖延症,那么缓慢,空气似乎都要凝固。
“哔,哔”两声检票机的声音。
“我们是一起的,他们俩的车票在我这里”一个男子的声音从我身后传出来。
“好的,谢谢”检票员看了一眼,继续往后走检查其他乘客。
我们四个同时转过头,吃惊地看着那个男人,就像是看见了“鬼”一般的惊奇。
“是你?”我惊讶地看着他。
“是的”他微笑地看着我们。
“谢谢你的帮助,我把车票钱给你”威廉笑着对他说。
“不用,没多少钱,不客气”他笑得那么暖,举止竟是那么的温文尔雅。
这时,车到站,他下车了。留下我们傻傻地站在车里,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幕。那是我们第一次和三楼窗户前的那个人说话,竟然是在那样尴尬的场景,让人印象深刻;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站在窗户前一样,让人无法忘怀,也“不敢”忘记。他的脸很消瘦,但轮廓分明,虽然不是特别帅气的那种,但却风度翩翩。灿烂的微笑下,似乎隐藏着一股莫名的哀伤,让人难以捉摸。
第二天清晨,我出门倒垃圾时,正好碰到隔壁屋的小夫妻出门。强烈的好奇心,像是一根狗尾巴草,闹得我心里直痒痒。我放下手里的垃圾桶,站在院子里,偷偷地瞄了一眼三楼的那个窗户,确定那里没有人站着。于是开了口,问了小夫妻关于三楼那个男子的事情。不问还好,这一问让我对那个男人的好奇心变得更强烈了。
原来,他之前和妈妈一起住在三楼的那个两居室的公寓里。一年前的一天晚上,他妈妈像发疯了似的在屋子里大吵大闹,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独自住在那里。他原本是一个挺有名的话剧演员,以前经常可以在剧院里看到他的演出,但是,这一年他很少出门,也很少出演话剧。不过好像经常去孤儿院做公益,匈牙利的当地新闻还报道过;甚至有媒体说他其实是个弃婴,他经常去的那个孤儿院就是他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我们等会儿去酒店找亨利他们俩”威廉嚼着面包,拿起外套穿上。
“今天,要不你自己陪他们吧,我感觉有点舒服”我喝了一口热水,躺到床上。
“宝贝,你怎么了?生病了吗?”威廉走过来,坐在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问我。
“应该没事,就是胃有点不舒服”
“你确定没事?”
“嗯,你赶紧去吧,别让他们俩等急了”
“如果稍后还是觉得不舒服,告诉我,我带你去看医生”
“嗯”
威廉走后,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心事重重;但是我很清楚自己在被什么“困扰”。我伸手拿过来笔记本电脑,打开YouTube输入Nagy Dániel,果然看到很多他之前演过的话剧宣传片。虽然听不懂,但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丝孤独和无助,不知道是角色的需要,还是他内心的写实。顿时,我对楼上那个男子的感觉更加凝重;他就像个谜,我怎么都看不清楚的谜。
我放下电脑,双脚不停使唤地走到门外的院子里;外面的阳光很明媚,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三楼的那个窗户,窗帘依旧是半拉开的状态,只是窗前空无一人。我趿拉着毛绒拖鞋,站在院子里,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亦或,只是愣愣地发着呆,像个雪人。
“你好”我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嗨,是你”我转过身,看见他从外面推门进来。“那天,谢谢你帮我的朋友解围”我再次感谢他。
“不用客气。见到了,可以帮,也是命中注定”他脸上的微笑显得很微弱,很疲惫。
“对了,我是若希,我的男朋友是威廉,我们不久前才搬过来”我解释着。
“我是丹尼尔,欢迎你们;第一天你们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们了。对了,你们说匈牙利语吗?”他突然问。
“只会一点点”我感到有点好奇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哦,其实,今晚我有个话剧,可惜是匈牙利语的;不然,可以邀请你们去看”他叹了一口气,解释说。
“真的吗?你演话剧?”我假装自己不知道他的事情,像个老练的演员,把表情装饰的非常逼真。
“是的”
“我非常想去呢,就算听不太懂,但是可以感受”
“你真的想去看吗?和你男朋友一起去吗?”
“还有我两个朋友,他们应该也想去”
“好的”他边说边从背包里拿出四张票,递给了我。
“多少钱呢?我可以付你钱”我急忙问道。
“不用的,邀请你们来看”他“闪烁”了一下脸上的微笑,那么的亲和。
“太感谢你了,我们晚上一定准时到”
“晚上见”他说完便上楼去了。
回到屋里,我急忙给威廉发信息,告诉他晚上去看话剧的事情,并强调是三楼丹尼尔主演,可说得是匈牙利语。他先是震惊了一会儿,然后说问一下亨利他们,果不其然,他们三个一致赞同。晚上八点,我们穿得很体面,就像参加高级舞会。车子停在了多瑙河边,话剧就在玛格丽特桥旁边的Vígszínház歌剧院。我们提前二十分钟检票入场,座位在一层中间第五排,四个连着的座位。来之前,我在网上查了这部话剧的大概内容,名称为《母亲》,主要讲的是六十年代一个被收养的孩子和养母之间的感人故事。
观众席的灯光暗了,大红色的红绸帷幕缓缓拉开,一束光从天花板直直地照在舞台左侧的一个角落,一个身穿白色衬衫和黑色宽松裤子的男孩,光着脚跪坐在地上。双手垂在两侧,头沉沉地低着。剧院无比的安静,就像是空无一人。只见那个男孩缓缓地抬起头,注视着远方,说了一段话,很深情,又很悲伤。随着音乐,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一个人,一片舞台,张开双臂,舞起了一段现代舞。那束光,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影,像是一种孤独的陪伴。在音乐的最后一个节拍点上,他停下了舞动的身体,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脸悲痛地看着观众席的上方;那束光,渐渐地暗了,整个剧院又安静了。等舞台再次亮起灯光时,光束下,站着的正是我们的邻居,Dániel Hosszu;他穿着和那个男孩同样颜色的衣服,只是,已是青年,不再年少。
他的脸显得比之前更加消瘦,或许是化妆的效果。在舞台上不停地舞动着,像是在寻找,表情充满着迷茫和失望,让人跟着揪起心来。这时,从舞台右边的侧幕,走出来一位中年女子,剧中他的养母,一身村妇的淳朴打扮。两个人先是一段深情地对话,然后,他围着养母偏偏起舞。渐渐地,我的心,变得很沉,很沉。虽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可是,却被他们专业的演技深深地触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依旧沉积在那个悲壮的故事中;只听见,大家开始鼓掌,才意识到,演出已结束。我激动地站起来使劲地鼓掌,眼角湿湿的。演员再次齐聚舞台谢幕,我们四个人齐刷刷地为丹尼尔竖起了大拇指。观众纷纷离场,我们四个来到了后台,丹尼尔看见我们,过来和我们打招呼。我竟然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他是孤独的,他需要一份慰藉,哪怕只是来自我这个刚认识的邻居。他有点懵,过了几秒才反映过来,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说了好几次谢谢。亨利走上前,再次给他竖起了大拇指。威廉和唐尼也都祝贺他演出很成功。
后来,我们和丹尼尔并没有成为多么要好的朋友,事与愿违,只是偶尔在楼下遇到时会寒暄几句。但是,我却很珍惜那份介于“朋友”和“陌生人”之间的邻居关系。我不想去过多地了解他,那份朦胧的好奇感足够了。有时候,半杯水带来的满足感要比满杯水更准确。
第 9 章
“如果可以,我想去一个无人的小岛;养着一群猫,静静地弹着吉他,等待晨曦东升和晚霞西落”威廉坐在阳台上,晒着那个初春久违的太阳,脸也不转地和正躺在沙发上看书的我说道。那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征询我的意间,而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你说什么?”我把书从眼前移开,侧着身子看着他问道。
“很多时候,尘世的繁杂总会让我们筋疲力尽,却还要堆出一脸的笑容苦苦祈求别人的怜爱”他继续说着,完全像是在自言自语。
“威廉?你怎么了?不要吓唬我啊”我把书放到茶几上,紧张地站起来,两步跨到阳台,弯着腰站在他身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宝贝,我没事”他仰着脸,看着我,微笑着;眼神有点闪烁,有点迷茫。
新来的教学主任,一个又老又肥的美国男人;长长的头发时刻维持着油腻的特色,戴着一个圆形棕色眼镜,后面藏着两颗让人难以琢磨的大眼睛子,不停地转着,像是在算计着什么;已经第三次找威廉谈话了,每次都是关于音乐课教学整改的事情。威廉已经提交了两次被修改得“遍体鳞伤”的方案;可是,今天上午却又被第三次像扔废纸一样地退了回来。可惜学生们都很喜欢威廉的教学方式,唯独那个美国佬觉得不符合他意。
威廉是个不够“聪明”的人,更不擅长强颜欢笑。结果,在那个平静的午后,教学主任的办公室里,突然一声震响,几本厚厚的教材被狠狠地摔在地上。“Fuck You”,威廉面红耳赤地冲那个“居高临下”的美国佬吼着,那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在学校里骂脏话。气急败坏地甩门而出,再也没有回到他热爱的课堂。教室门口站着等待威廉去上课的学生,一个个稚嫩的脸庞,就像是天使;威廉在他们面前停住了脚步,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渐渐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中午和同事一起点了份八寸的大披萨,香菇培根口味,吃完后坐在办公室里闲聊,聊得什么忘记了,只记得当时大家都在捂着嘴笑,生怕隔壁屋的校长听见。“叮”的一声,新信息提示。我放下手里被刚咬了一口的披萨,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点开信息,清晰地看到 “我辞职了”,发送者是威廉。看着手机屏幕,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把靠在椅子上的后背挺直,再次定睛确认信息的内容和发送者。过了良久,可能有五分钟,点击回复,打了一个字,“哦”,发了过去;当时,只觉得多打一个字都会显得很突兀,很多余。
虽然我十分吃惊,可回想一下,却似乎又在意料之中。最近,有好几次,威廉本想和我抱怨他的工作上的事情,可最终都没有具体地说出来,怕我会跟着心烦。我并没有责怪他辞职,也没有过多地询问细节;我知道,他辞职肯定有自己的理由,肯定是他忍无可忍后的抉择。在他的工资与笑脸之间,我只会选后者。正如我之前担心自己的工资不高时,威廉安慰我的一样。看到我的笑脸,才是他在这里生活的意义。
周六,我六点半就醒了,煮了一锅花生红枣粥;时间太早,外面太冷,威廉不愿意起,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吃了两碗。朝阳透过窗,斜斜地照进窗户,我暖暖地坐在窗边看着清晨的花园;露水很重,压得几株花叶低低地垂着。煮了一杯咖啡,加了一小盒奶昔和两勺焦糖,热气缓缓地飘出来,在空中轻柔地舞动着。我喜欢那种宁静的时刻,看似若有所思,其实,只是静静地发着呆。
辞职的一周后,威廉的状态消极了很多,像个被霜打湿了的茄子。就算周末我陪他待在家,他的话语也明显地少了很多;我不想催他去找新工作,想多给他一点时间去缓解自己的状态。可是,现实像个恶婆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才发现,当月电和网络的白色账单信封静悄悄地躺在客厅里餐桌上的那个棕色陶瓷盘里,像两个等待被宠爱的可怜虫,已经放了好多天了。打开手机,查了一下银行账户余额,便更不想去缴费。
国内一个朋友联系我说,她要参加意大利语考试,想和威廉练习一下口语,还说会支付费用。威廉当然不能收她的钱,毕竟是我的朋友。周日上午十点,他们之前确定好的时间,两个人在电脑前用微信视频,我坐在阳台上看书,不想打扰他们。十二点多,两个人关了视频,威廉走过来抱着我,说他饿了。我“哦”了一声,放下书,懒洋洋地起身去厨房做饭。手上正切着土豆丝,脑子里却冒出了一个想法,既然威廉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全职工作,那么为什么不先找一份兼职呢。比如,在线教意大利语。
“其实...”我手里拎着菜刀,走到威廉面前,把他吓了一大跳。
“你要干嘛?”威廉一下子从沙发上跳到了沙发后面。
“干嘛啦?吓成这样”我被他也吓了一跳。
“你拿着刀,想干嘛?”他委屈地撇着嘴问我。
“哦,哈哈”我这才意识到手里的菜刀。“要不,你先找个在线教意大利语的兼职吧,你觉得呢?”我转身回到厨房,放下菜刀,洗了洗手,在胸前的围裙上擦了擦。
“哦,听上去可以啊,可是去哪里教呢?”他从沙发后面绕过来,坐在沙发上开始剥桔子。
“网上找啊”我斜眼提示他旁边的电脑。
“哦,下午我找找看吧”他剥一个小桔子,一口吞了下去,暗示我他快饿死了。
吃完午饭,他在网上找了好一会儿,要不就是要求太高,要不就是没有回复。最后,我想到国内那么多语言培训学校,应该有需要在线意大利语老师的。于是,在百度里各种搜索,还真被我找到了。一个叫彩虹语言的专做在线语言培训的机构,威廉给他们发了邮件,居然不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要求第二天视频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