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本身就是老师,虽然是教音乐的,但是大体差不多,第二天的面试顺利地通过。学校根据学生的要求给威廉发了上课时间表,以及每个学生的水平背景等信息。一切看似都很美好,就像是一场即将启程的华美旅行。
虽然威廉有了兼职,但是收入却没有很多;而且威廉不是学语言的,他对在线授课并不是很感兴趣。教了不到两周,便不想再做。我没有逼迫他,只是告诉他,不想做,就算了,重新找一份正式的工作吧。没有面试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待在家里听音乐或睡觉。下班后,我也会尽量多陪他去外面散散心,比如看电影、喝咖啡、逛商场。可是,有时候,上完一天的课,我已经筋疲力尽,只想立马回家赖在床上不动。
威廉并不喜欢独自出门,在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后,他总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外面走一会;当时我的内心是极度崩溃的,一方面想让他开心,另一方面身体撕扯着灵魂嚷着要休息。可是,大多数时候,我还是会强忍着内心的真实感觉,挤出一脸的微笑,告诉他,“好的”。
两个月过去了,时间就像是过街的老鼠,迅速而静悄悄。威廉仍然没有找到工作,情绪变得越来越糟糕,像个孩子。经常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发脾气,把我弄得精神极度紧张。生活日渐艰辛,尤其是每个月收到账单的时候,看着上面的金额,心是沉重的,而往往还要好久才到发工资的日子。我尽量不在威廉面前表现出消极的情绪,多去体谅他,毕竟他依然是我内心最爱的那个人。就这样,日升,日落,看似一切都很平静,但我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内心有股令人讨厌的暗流,一直在肆无忌惮地涌动着,等待爆发的时机。
那天,我下班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进门发现房间里漆黑一片,开了灯,卧室的门开着,站在客厅里,就看到威廉仍然躺在床上,脸对着墙。听见我回来了,他稍微挪了挪腿,并没有搭理我。早晨在餐桌上给他留的三明治和牛奶,一动没动,依然静静地放在原位。我走进卧室,开了台灯,发现他并没有睡着。我尽量轻声地问他想吃点什么,像在哄一个倔强的孩子。我说可以做他最喜欢的清蒸豆豉三文鱼。他缩了缩肩,却什么也没有说。我内心开始变得激动起来,感觉体内的血液瞬间沸腾,火气一下子蹿到了大脑的最外层。毕竟,他一连好几天那样对待我了。
“我知道你没睡着,为什么就不能回答我呢?”我语气严厉,音量提高八倍责问他。“我厌倦了你颓废消极的样子,我真的受够了”见他并不打算理睬我的指责,我继续冲他吼着,随手把床头柜上的书狠狠地打落在地。“你听清楚了吗?”我用尽全身力气把被子从他身上扯下来,扔在卧室的地上。“你给我起来!”看到他对我的“独角戏”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继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心里的怒火彻底爆发,一步上前使劲地拉扯着他的胳膊,想让他起来。“你推我?”他用力一甩,像个西班牙斗牛场里公牛一样猛烈,我没站稳,后退了两步,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你混蛋!你居然推我!”我爬起来恶狠狠地向他怒喊着,不停地使劲捶打着他的胳膊和肩膀。眼泪和鼻涕又来抢戏,把我弄的像个疯婆子一样可笑。我骂他懦弱,堕落,或许还骂了他是个废物,记不清了,当时大脑是麻木的,身体是颤抖的,心是冰冷的。然而,他依旧混然不动,像个死尸,活生生地把我映衬成了恶魔。
“如果你忍受不了,随时可以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地转过了脸,从余光里瞄了我一眼,冷冷地说道。
“你去死吧!”不知道我怎么会对自己深爱的威廉说出那样恶毒的话,或许,我当时真的是疯了吧。重重地甩上卧室的门,全身麻木,站在客厅里痛哭流涕。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大步流星地奔到厨房倒了满满一杯水,一饮而尽。大脑嗡嗡直响,手心发麻,颤抖的身体让我看上去像是中风。玻璃杯没有放稳,倒在了台子上,我并没去管,几步跨到阳台,抹着眼泪,拼命地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外国人,在不会匈牙利语的情况下,在布达佩斯找到合适的工作并不容易,我很明白这一点,况且威廉不想将就。他没有工作,对我来说,是可以接受的,但唯独他颓废的样子让我很崩溃。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竟可以如此消极,对他简直是失望透顶。没有人喜欢太消极的人,一脸的负能量;希望都是自己给的,不应该轻易地放弃。生活每天都在变化,无论有多糟糕,都应该保持积极的态度,毕竟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情况只会更糟糕。
突然间,我发现曾经深爱的两颗心,离得越来越遥远,远到甚至都看不到彼此。与那个之前我深爱的威廉相比,他现在就是一个陌生人,冷冰冰的。我再也感受不到他那甜蜜而熟悉的关心与呵护。我甚至害怕去面对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对待他。
屋子里的空间突然显得无比狭小,空气似乎瞬间凝固成了一团,就像是被抽取了氧气后变成了真空。我使劲地呼吸,可依旧快要窒息。最终,为了“活命”,只能夺门而出,在弗洛拉家里借宿了一晚。
弗洛拉在一家理财公司上班,担任部门经理,自己在市中心租了一个条件不错的一室户公寓,足足有四十五平米。我和她是在一次亚洲文艺晚会上认识的,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很吸引人。和她聊得很投缘,后来便成为了不错的朋友。最近好多次和她聊威廉的事情,她什么也帮不了,只是为我感到很委屈,并建议我可以随时去她家向她诉苦。
威廉并没有联系我,和我的预期迥然不同。我杂乱的思绪也不打算为他留半点空间,一想到他那颓废的样子,心中就会觉得无比烦躁。一起生活了近两年,竟发现越来越多的摩擦像一个个小丑不请自来,让我对这份感情感到彻底的迷茫。突然失去了梦想的方向,看不到清晰的未来。
不想打扰弗洛拉太久,第二天下班后,左思右想,拖着沉重的脚步还是回了自己的家。毫无疑问,没有对白的夜,显得很“和平”。我讨厌冷战,尤其和深爱的人。一连好几天,家里都是无比的安静,即使擦肩而过,也不会留下只言片语。那几天是昏暗的,令人厌恶的,我甚至无法安心工作。同时,威廉开始频繁地外出,可恶的是他总在外面喝醉了才回家。一身臭味,经常连澡都不洗,往床上一倒,似乎一切都与我无关。
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打电话给他远在美国的父母,告诉他们威廉最近的糟糕情况。可能是因为文化差异,他们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安慰我说过一段时间威廉就会好,说得那么信誓旦旦;但是,他们也答应会找时间和威廉谈谈。我原本想,在父母与威廉沟通后,情况会有所改善,可结果冷酷无情地证实我是多么的天真。他已经好久没有去面试了,在外面“虚度”的时间越来越长。家就像个旅店,只是他用来睡一觉的地方。而我,对他来说,连一个“服务员”都算不上。
“你猜我刚才在酒吧看到谁了?”我正在吃晚餐,当然是独自一人。弗洛拉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汤姆.希德勒斯顿?”,又称“抖森”,弗洛拉最喜欢的男演员,我一脸茫然地问。
“威廉”弗洛拉的回复简单至极,想让我看错都没有机会。
“他在酒吧?哦,应该又喝了烂醉吧?”我放下手机,继续吸着面条。
“我看到他和一个女孩搂搂抱抱”弗洛拉表述得简洁明了,画面感也十足。
“他?应该不会吧?”我放下筷子,用力地咽下嘴里还没嚼碎的面条。
“应该没看错,我刚进来,他正好和那个女孩一起离开”
“哦”,过了几秒钟,我端起剩下的饭倒进垃圾桶,碗筷也没有洗,直接丢进了水池。
对于弗洛拉的热心“报告”,我选择不相信。威廉不是那种会轻易和其他女孩调情的人。虽然最近我们遇到了一些问题,但我坚决不信弗洛拉说的会是她想象的那样。就像我从来都不相信世界上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的坚定。
我坐在沙发上淡定地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可这种不合时宜的自我安慰总是显得很可笑。电视开着,我什么也没看进去,只是想弄出一些声音来,不让空荡荡的家显得寂静可怕。我在等待他回来,或许,还有他的解释。脑子里是空白,不敢去乱想,只能让它稍作暂停,干脆什么都别想。直到晚上十一点半,他依然没有回家,也没有任何电话或信息。我很气愤,却又不争气地开始担心起他。给他发了信息,甚至打了电话,没有回复,或许我早就该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自讨没趣。双脚不停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几点的时候,自己躺在了床上,被子也没有盖,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抓起手机,屏幕很干净,没有任何信息或者未接电话。我索性关机,不去想任何人或事,老老实实地睡觉,直到天亮。
第二天是周六,我故意起得很晚,就像是在和时间闹别扭,紧张了一夜的神经太疲倦。卧室衣柜门上还挂着他的那件白色衬衫,我拼命地扭过头,从视线里屏蔽关于他的一切痕迹。告诉自己,把他划进思想的禁区,就当是对自己的一丝怜悯。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像个花枝招展的俏娇娘,坐车到了步行街,见了弗洛拉。
“什么都别说,也别问,陪我逛街”在弗洛拉开口之前,去警告她。
“你心真大”她跟在我身后,磨磨唧唧地嘟囔着。
“罚你给我买瓶水”我一脸严肃地等着她。
“哦,还是和可乐吧”她转身走进小卖部,买了两瓶可乐。
“等会儿我们去吃什么啊?”弗洛拉拉了拉我的衣袖问。
“你定吧,你主意比较多,每次选得餐厅都很好吃”我拧开可乐,喝了一口,转过脸看了她一眼。
“哎呀,我知道我冰雪聪明啦”她嬉皮笑脸地托腮思考着。
“除了匈餐,我都可以。我们也该换个口味了”我提醒她。
“哦,我好好想想”
逛了一个多小时后,又累又饿,最终我们决定对自己“狠”一点,选了一家平时很少会去的价格昂贵的法国餐厅。弗洛拉坐在我对面,再次和我确认真的要吃那家餐厅吗。我没理会她的顾虑,告诉她我可以请客。美美地吃饱后,我建议去游泳,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那么怕闲下来,似乎只有忙碌着,自己才会觉得安心。弗洛拉问我不累吗,我没理她,拉着她往对面的Gellért温泉浴走去。
买了票,换好了泳衣,游泳池里挤满了人;就像是春节在家里煮饺子一样,看着就让人觉得热闹。我扶着弗洛拉,小心翼翼地往池边走,握住池边的扶手,准备下水。可就在这时,我还是第一眼就瞄到了那张面孔。犹如万绿丛中一点红,那般显眼,又是那么的刺眼。心,骤停了;大脑,嗡嗡作响,就像是飞进了上万只蜜蜂。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悲的是我确实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身体不停地颤抖,双腿巍巍颤颤。站在那里,无法动弹。整个躯体和灵魂瞬间像是被冻结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只有他们俩的灿烂笑脸死死地印刻在我的视线中,抹都抹不掉,像是在嘲笑我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混蛋,我就知道昨晚在酒吧肯定没看错”弗洛拉沿着我的视线也看到了他们,想去和威廉理论;我的左手,或者是右手,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她。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你应该狠狠地给他一个耳光”弗洛拉无法平静下来,站在我旁边,像个快要爆炸的气球。
“若希,你说话啊?”她使劲推了推的我胳膊。
“你把他视为自己的一切,但他现在和其他人乱搞”弗洛拉不停地埋怨着。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像是曾经堆积了满满幸福的宝库被突然洗劫一空的惊愕和绝望。或许是几分钟后,具体不记得,我似乎可以再次移动身体;转身,在更衣室迅速换回了衣服,爬上了电车,像是一个逃亡者。
弗洛拉很担心,默默地陪我回去。到了家,我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双腿蜷缩着,眼睛愣愣地看着窗外。感觉很虚弱,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力气。他们在水中嬉戏的画面一直不知廉耻地在我的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就像是一个挑衅的恶魔,频繁地冲撞着我的底线。而我,却像个不争气的傻子,做不到洒脱,被那个肮脏的画面折磨得快要窒息。弗洛拉试图安慰我,却很徒劳,静静地坐在我身旁,陪着我,直到晚上。
已经在沙发上蜷缩了好几个小时,如果不是偶尔眨一下的眼睛,真的分辨不出来自己是死是活,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弗洛拉帮我把桌子上早已凉了的水又换成了温水,从厨房端来了盛满葡萄和香蕉的果盘,但我却无动于衷。那个时间点,再次向我形象地展示了什么叫“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若希,你哭出来吧,不要憋着”弗洛拉握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说。只有她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正在被焚烧,烧得只剩下少许灰色尘埃,哪怕一丝微风吹过,都可以让它与这个世界说永别。她的安慰,拉走了我最后一道防线,还有那点自尊。
“为什么?”我绝望地哭喊着;泪水决堤,就像是委屈和愤怒塑造的洪水猛兽,可以吞噬整个世界。我想,在那一刻,自己哭得肯定像个迷途的孩子,在大雾弥漫的天气中找不到任何方向。心,彻底地碎了,稀碎。我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坚强到可以面对一切;可现实给了我一记狠狠的耳光,再次警告我,不要再年少轻狂。
我搂着弗洛拉,趴在她肩膀上放肆地哭喊。在那一刻,她弱小的肩膀却支撑起了我的整个灵魂。泪水不知好歹地弄湿了她的衣服,她没有去理会,静静地坐在我身旁,双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背,没有任何言语。她把纸巾递给我,我擦了擦泪水,还有鼻涕。她的眼角也已湿润,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给我温暖;表情是那么的哀伤,就像一面镜子,可以看到我自己当时样子的镜子。哭完之后,似乎感觉好了一点。弗洛拉去厨房煮了一碗面,加了一个鸡蛋和一根香肠;可是,我怎么会有胃口。面很热,冒着热气,徐徐上升。我依靠在弗洛拉的怀里,像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麻雀。
直到晚上九点,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清脆无比,“吱”的一声,门开了。他看到我倚靠在弗洛拉的怀里,先是楞了一下,依然什么也没有说。我没有看他,也没有和他争吵;平静的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让弗洛拉先回家,她不放心地说如果需要,让我随时给她打电话。她起身,带着怨恨的眼神瞪了威廉一眼,重重地摔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