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欧洲男人,大概四十多岁,金黄色的短发,显得很精神;暗灰色边框的眼镜,看起来有点神秘;深蓝色的马甲配同色西裤,里面是纯白色的衬衫,上面第一、二个扣子是解开的,依稀可以看到突出的胸肌,身材应该很不错;左手腕上带着一块表,黑色皮质表带,好像是劳力士,和本斯经常带的那一款很像,或许就是完全一样;酒红色的皮鞋配了一双黄色格子花纹的袜子,显得很有个性;二郎腿翘着,正在安静地看着手里厚厚的书。我们并没有交流,只是在刚才坐下来时,向彼此微笑过。
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专注地看着书,偶尔会把目光移向车窗外。他注意到我在盯着他手里的书,于是,把书的封页翻过来,给我看了一下;黑色磨砂设计的封页,显得很压抑,上面赫然地写着金黄色的书名-《I Got Lost》(迷失了自我)。
突然间,我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变得好奇起来,他一定是个有着精彩故事的人,至少我是那样期许的。然而,我并没有试图去解开他神秘的“面纱”;当然,就算我问,他也不一定会告诉我这个邻座的陌生人。我不想打扰他的阅读,他也没打算和我聊什么。我们之间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好吧,最多也就一米;熟悉而又陌生的氛围又“安静”了起来。
我忍不住又偷瞄了他几眼,似乎显得很“遥远”,只有列车的齿轮与轨道摩擦声勉强地把我与他的空间连接在一起。我在想什么呢?在期许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和他有联系呢?我不知道答案,也并没有想寻找答案。
挺了挺后背,打断飘渺的思绪;使劲地吸了口气,车窗是封闭的,又没有新鲜的氧分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但我很清楚,对秋天的那份爱,一直都没有变过,坚贞不渝;一点点浪漫,一丝丝忧伤;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无需死脑筋地去搞明白什么,朦朦胧胧也很好。何必太清醒,何必畏惧太轻狂。那份对生活的小小迷茫,就像巧克力一样,苦涩中又掺杂了浓郁的甜,两种味道混合得刚刚好,总是让人欲罢不能。
午阳正烈,透过车窗玻璃狠狠地照在我的脸上,让人困倦;不知不觉,我依靠在窗前睡着了,像个被下了药的无知少女,那么可怜和无辜。列车准点地驶入维也纳火车站,然后稳稳地停下;对面的那个男人轻声地叫醒了我,声音是那么的轻柔,就像是怕吵醒一个熟睡的婴儿,他提醒我赶快下车。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和他甜蜜地说了感谢。他第一次和我说话,却是说“再见”。
丢死人了,真希望刚才的睡相不是很难看,更希望没有流口水,不能给这个一辈子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留下“傻白甜”的印象;但是,又何妨呢,反正往后余生也不会再有交集。他热情地帮我把行李箱从行李架上拖下来,留下了一份让人心里暖暖的微笑,便“离我而去”。我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慢慢地回味和祭奠着“我和他”的美好;拉着行李箱,再次踏上维也纳的土地。在火车站广场上,叫了辆出租车,胖胖的一个热情司机,告诉了他酒店地址,便敞开怀抱,拥抱着已经开始的“一个人的旅行”。
“我刚到维也纳,可惜你不在”到了酒店,我斜躺在沙发上给单小欣发微信。
“是啊,真不巧,好久没见你了,好想你”单小欣过了半个小时才回复我。
“你怎么突然想去巴黎呢?”
“为了一个人”她还加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包。
“什么情况?你不会...?”我很惊讶,似乎已经猜到了一点。
“是的,上周才确定的关系”
“他是做什么的?在巴黎吗?”
“他是中国人,比我大三岁,做雕塑的”
“雕塑?也是艺术类的啊,和你很搭啊”
“性格挺好的,半年前我们在维也纳认识的,昨天他过生日,所以,我就来巴黎亲自给他庆祝了”
“哎呀,真不错啊,好幸福啊”我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脸兴奋地和单小欣聊着。
“他之前在巴黎留学吗?或者是华裔?”我的好奇心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一起涌出来。
“不是,他之前在中央美院读本科,但是没有毕业;之后一个人便跑到了巴黎来闯荡”
“哦”我突然觉得有点遗憾,想着单小欣是博士,而那个人本科都没有毕业。“好开心你找到自己的Mr Right”,但心里还是会为自己的好姐妹有一丝担忧。
“嗯啦。他下午出去工作了,还没回来呢,我正准备做晚饭”单小欣发过来一张切了一半的西兰花照片。
“他工作时间不固定吗?”我好奇地问。
“他没有全职工作,都是接私活”
“哦”我最终还是没有问他的收入够不够的世俗问题。“彼此相爱,一切都会好的”
“是啊,我明年就毕业了,想去巴黎和他一起生活”
“真的吗?你不是要回国做大学老师吗?”
“那是之前的计划了,他很想待在巴黎”
“哦,巴黎发展机会也挺多的,或许你也可以在那里找一份大学老师的工作呢”
“不知道呢,先完成论文吧,等毕业了,再和他好好商量”
“哎呀,都忘了,发一张他的照片呗,我特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好的,等一下,我选一张好看一点的”
“不错啊,很有艺术家的气质”照片中的男子留着长长的头发,眼神有点哀伤?或者孤独?果然是搞艺术的。纯看脸,实在是一般,和单小欣娇媚的容颜有点不搭。不过她选的,肯定是合适自己的。
和单小欣聊完,我起身去泡热水澡。躺在浴缸里,想着最近发生的事,脑子里闪现一句话,“当你总是感到快乐时,那意味着你的生活不会变得更好;当你总是感到不快乐时,那意味着你生活中肯定出现了问题”。
洗完澡,往床上一躺,像个木头;慷慨地给大脑放个假,什么也不想,只是安静地躺着。过了许久,手机响了,以为是威廉,打开后看到是手机公司的广告信息,感觉很丧。牟足了劲,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行李箱,把衣服、洗漱用品等随意地扔在某个可以看得见的角落。锁了房门,决定去外面走一走。等电梯时,似乎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是,又想一想,绝对不可能,或许只是自己太累,产生了错觉而已。
酒店楼下的那个街角,不大的一个门面,走进去买了冰淇淋;三个球的,芒果味、巧克力味还有蓝莓味的;三欧元,比布达佩斯贵。商店老板,一个中年大叔,肚子大的像是个七八个月的孕妇,看到我笑了笑,和我简单地聊了几句。他问我,是否喜欢维也纳,还问我是从哪里来的。店很小,只有我和他,不想太放肆,就和他聊了几句。虽然不是什么“盛情招待”,但还是觉得来自陌生人的笑容更容易让我感动。
买完冰淇淋,和那个热情的“陌生人”老板说欢迎他到布达佩斯旅游,然后满脸欲望地舔着冰激淋踏出了商店。不想走得太远,就在酒店附近;脚下的路是陌生的,心情是平静的。不知不觉,感觉有点累,坐在一个小公园里,舔着冰激淋,看着一群群“过路人”。有年轻人,也有老人;有当地人,也有外国人;当然是这样,不然呢。
他们像是一个个剧中人,走进我的视线,然后又安静地离开,没有过多的打扰,显得彬彬有礼。我一直在猜想着他们的故事,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他们的故事和我怎么会有半点关系呢。那一刻,对于他们而言,我只是一个旁人,一个“偷窥者”。突然明白,自己应该跳出生活圈子,站在圈外去看待自己的生活,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没有半点主观情绪。或许,那样我才能够找到自己一直在寻觅的答案。
威廉有他的缺点,我也有自己的不足。惭愧的是,他很少会一直指责我的问题,可我却不能忍受他的缺点。还记得他告诉我说,他爱我,爱我原本的样子,真实的样子。如果我为他而改变了,或许,他的爱也就消失了。
冷静下来后,心是明朗的,思绪是清晰的。我对威廉,多少都感到一些歉意,不应该因为那种小事和他歇斯底里地大吵一架。
天色逐渐地暗了下来,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灰色的纱;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心里略感孤独。开始想念威廉,想念他怀里熟悉的味道。很多人都说我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可以面对生活中的各种状况。可悲的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只是我伪装的太逼真,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级别的演技,以至于连我自己都多次天真地以为那是真的。
心中感到孤独的时候,我才会原形毕露;伪装的外壳化为一滩浑浊的水,朦胧地倒映着自己脆弱的影子。我更情愿把积极乐观的情绪传递给朋友,威廉是个例外,多么可怜的一个男人;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我才敢放纵自己,我知道就算放纵,也是安全的,他就像个保护罩一样,让我可以放下所有负担“为所欲为”。时而做一个脆弱的人,不是矫情,是对自己的仁慈,给心一个释放疲惫和烦恼的机会。除了家人,威廉是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的人。卸去坚强的伪装,只因有他在,无需担心前途的危险。
在与步行街相隔两条小路的一个小巷子里,走进了一家网红咖啡店,买了一杯拿铁,苦苦的,回味后还有点甜,付了钱,转身离开。路灯不够明亮,似乎是在欺负我这个他乡客,昏暗的夜,显得很不安全。一百多个小时之前的那个夜晚,威廉还拉着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手心暖暖的,显得深秋是格外的凉。我开始怀念那个瞬间,还有他的脸庞。威廉是一个比较内敛的人,他更喜欢把很多事情藏在心里,与我有点相反;但该为我做的事,他都默默地记着,不会一直挂在嘴边。
我经常什么也不说,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感受他温暖的身体。就算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不会持续地问我怎么了,只是安静地和我依偎在一起,直到我感觉好一些为止。这是他爱我的方式,很安静。有人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总有些时候,无言胜多言。
差不多晚上九点,逛了那么久,感觉有点饿。拿出手机,翻了一下旅行攻略,找到了一家当地的奥地利餐馆,评分很高,而且餐厅外面挂着“现场音乐餐厅”的牌子。门口站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大男孩,餐厅的服务员,一口流利的英语,邀请我进去。里面的装饰主要是棕色木制风格,看起来很古典和神秘。
我说一人用餐,他指引我到窗户旁边的一张小桌子前坐下,旁边有一个紫红色木质小舞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在舞台上深情地唱着歌。头发有点长,就像很多艺术家一样。浅蓝色牛仔裤配上白色衬衫,很简单,看上去很帅气。我对这种有才男生一直都很有好感,至少会多留意几眼。他正在唱着德语歌,我听不懂,只能干着急体会歌曲的旋律。当他唱完那首歌时,所有的客人都开始为他鼓掌,包括我,好吧,尤其是我。
他注意到了我,礼貌地笑了笑;我也微笑着回应他。他喝了口水,从裤子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深蓝色的手巾,擦了擦嘴角。紧接着他准备唱下一首歌曲,当旋律缓缓响起时,我立刻听出来了那首歌,是《Say Something》。那是我最喜欢的歌曲之一,歌里的故事略显无奈和忧郁。
我坐着看着他,与他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似乎早已忘记我是来干嘛的。默默地听着他有点沙哑的声音,我开始猜想着他的故事。对于感兴趣的人,我总是情不自禁和胆大妄为。幸亏猜想是不犯法的,不然我肯定早就是个通缉犯。在他连续唱了几首歌之后,餐厅里的一些客人吃完已经离开。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半。
我还没有离开,也不想离开,裤子像是被黏在了一起上,起不来。他还在深情地唱着歌,丝毫没有受到客人的影响;无论人来人往,他都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中,享受着那或许只有他才知道的故事。我忽然发现,他唱得都是悲伤的歌曲,不知道是他故意而为之还是他当时的心情就是灰白色。
不知何时,我已经消灭了眼前的一块牛排、一盘蔬菜沙拉和一杯红酒。静静地坐在那里欣赏着他的歌声,直到他唱完了最后一首歌。我转过身,发现餐厅的其他客人都已离开,只有我还坐在那里。他直径地朝我走过来,脸上带着微笑。
“嗨,我是戴维,谢谢你一直留到现在,希望你喜欢我的歌”他微笑着和我说。
“嗨,我是若希,很高兴认识你!你唱得很动听”
“谢谢。你来这里旅行吗?”
“是的,我从布达佩斯来的”
“哦,布达佩斯是一个美丽的城市。你在那里工作吗?”
“是的,我在那里生活和工作”
“听起来很不错”
“谢谢你”
戴维起身去前台点了两杯橙汁,一杯给他自己,另一杯给我。
他的家与我的酒店在同一个方向,离开餐厅后,我们并排走在深夜的街上,很冷,街道也很暗。戴维是维也纳本地人,出生和成长都在这座城市。目前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上班,工作之余在这家餐厅唱歌做兼职歌手。他非常喜欢音乐,很可惜没有成为职业歌手。
天空中挂着那轮明月,惨白惨白。我们走在月光下像是两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有说有笑。我突然觉得身后不远处有个人,好像一直跟着我们。我两次回头望去,路灯不是很明亮,什么人也没有看到。戴维问,“你怎么了?”;我尴尬地说,“没什么”。
二十分钟后,到了酒店楼下,相互道了晚安,戴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难道我在期待他回头吗?我希望自己没有。那是第一次与他相见,当然,也是最后一次见。萍水相逢,便是缘;缘生缘灭,均需坦然。
大晚上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和一个陌生人闲聊,或许会有危险。但对于我来说,不知为为何,我却被这种“鲁莽的行为”所感动着,甚至为之痴迷。陌生的城市,能够遇到一个不错的人与自己聊天,还很聊得来,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情。世界本是美好的,都放下戒备心,看到的就会是五彩斑斓。
午夜了,却睡不着,戴维让我想起了威廉。当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他也正在唱着歌。躺在酒店的床上放松着疲倦的大脑;同时,却开始回想起了我和威廉的种种过往画面。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第一次说他爱我;我们同居的第一天;他在我生日时准备的种种浪漫。渐渐地,越来越觉得我们的爱情是那么的美好;甚至都忘了几天前的争吵,满脑子只有他的好和他的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