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夏家隔壁的小姐姐去年在语言班拿了奖,她爸妈就非得让她也拿,不然就要发脾气,说她不争气,给他们丢脸。
有时候知夏是真挺羡慕苏半糖的,有那么善解人意的父母。每次听她和家里打电话,内容都是“宝贝今天吃的好吗?”、“我们家楼下的流浪猫又生小崽子啦”、“你爸昨天去爬山摘了一篓樱桃,特别酸”等等有爱的话题,话里话外总能深切感受到幸福。
她也想有那种家庭氛围。
知夏奔跑在夏天的道路上,大汗淋漓。大巴车迟了,但她非得赶过去不可,哪怕不听课,起码也得把作业交上去。
或许是她知夏体力确实了得,也可能是她运气不错,今天马路上虽然堵,但人行道上路人并不多,赶到学校门口时,离下课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绰绰有余。
这时候不可能突然闯进教室,她只能在门外等着。人在热的时候最容易遭蚊子,知夏血甜,两分钟内被咬了三个大包,气得狂掐在叮咬处十字架,只能蹦哒着腿往教学楼背后的停车场奔,那里绿植比较少,虫子估计会少一些。
她正走着好好的呢,突然一辆黑色保时捷嗖地从面前开过,速度极快,前视镜差点就撞上知夏的胳膊。
在停车场飙车,不是有病就是傻x,有钱了不起啊。知夏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对着那保时捷的背影骂骂咧咧两句,车却突然停了。
咦,她好像不记得语言班有哪位同学家里开保时捷啊。
正欲上前细问,车门自动开了,一个穿着粉色超短裙扎双马尾的女孩从驾驶座上跳下来,看着像个亚裔。她直接无视知夏,气势汹汹朝教学楼那边走去。
简直目中无人!知夏才不管对方是不是什么当地土豪呢,直接冲过去,一把拽住那女孩的胳膊,用英文质问道:“你刚才差点撞着我了,应该跟我说句对不起吧?”
一抬眼,对上一双猫咪般娇俏的眸子,女孩面带愠色,并未把她放在眼里。
“易迟迟……?”
“你来这里做什么?”
知夏认识易迟迟,很久之前就认识。虽然她家在南方,和帝都那帮少爷小姐关系并不熟,但父亲的公司偶尔也和他们有商业往来。
她们的关系仅限于“见过几次”,萍水相逢,可知夏非常不喜欢易迟迟,不止是因为她矫揉造作的作风,更是因为她以往那些惊人黑料。
知夏依稀记得,易迟迟比她大一届,在帝都上学,按理说现阶段不会参加语言班,她来加拿大做什么?
易迟迟似乎有些着急,并不想和知夏多废话,杏眼将她上下打量片刻,冷漠质问道:“你在这上课?”
“嗯。”
“你们班,有没有一个叫苏半糖的?”
知夏并不知道易迟迟和苏半糖之间的过往,回想苏半糖跟她提起过曾在帝都上学,知夏还以为她和易迟迟认识,说不定是朋友,因此并没有撒谎,点头承认:“是啊,你找她有事?”
说完易迟迟脸色就变了,嘴角拂起一丝轻蔑的微笑,双手插兜,面目可憎:“她在哪个教室?”
绕是知夏再怎么神经大条,看见这副表情也察觉出不对来。这易大小姐明显不是来找朋友,而是打算来找茬。
她立刻警觉,快步拦住易迟迟,站在她身边反问:“你找苏半糖做什么?”
易迟迟无理反狂,声音提高一个度,粗鲁道:“那女人臭不要脸,分手后还勾引前男友,耽误我墨哥哥工作……”
“放屁!你别胡说!”朋友被人说坏话,知夏立刻火了,当场跟易迟迟吵起来:“半糖她不是那种人!”
“她就是!”
“你才是!”
易迟迟气得发抖,直指知夏鼻子,朝她讽刺道:“知夏,你认识苏半糖才几个月啊?就像条狗似的为她辩护,你了解她吗?”
“那又怎样,我乐意!”知夏挺起腰杆,气势丝毫不输。
她虽和苏半糖相识不长,但却清楚她的为人,她对朋友义气,和纪枫互相喜欢,苏半糖不会做出易迟迟口中的那种事情。
“反正你别拦我,我现在就找她去!”
“你别想!”说罢知夏就开始扯易迟迟的背包带子。
易迟迟以为自己打架很厉害,纯粹是平时嚣张跋扈惯了总有人让着她,导致她心里一点AC数都没有。事实上,以她那瘦胳膊瘦腿的战斗力,连稍微锻炼过一段时间跆拳道的知夏都不如。
易迟迟被扯得裙子都皱了,龇牙咧嘴,破口大骂:“知夏,你这条疯狗!”
“你才是,你个被老男人睡的女人!”
空气突然安静,在夏天沉闷的氛围中缓缓酝酿。
她好像触发了某个按钮,火药桶一点即着。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易迟迟突然像发疯般地推开她,眼里含着泪水,大声尖叫,操着停车场的路障,狠狠朝知夏砸去。
“你去死!你去死!”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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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教室里的苏半糖,便是被这一声巨响惊醒的。
她从发呆中回到现实,惊讶抬头,却发现教室早已炸开了锅,同学们探着脑袋朝窗外张望。
“出什么事了?”
“打人了!打人了!”
“天啊,那个牛仔裤的是知夏吗?旁边的女孩是谁?”
听到知夏的名字,苏半糖心头一紧。她嗖地从座位上站起,也不顾四周同学疑惑的目光,飞快朝教室外冲过去。
“知夏!你怎么了!知夏!”
苏半糖使出全身力气朝停车场奔跑,视线在夜风中模糊,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下意识地本能往前冲。
咚……
额头处传来一阵沉闷的撞击,她跑得太急,没看清路,竟硬生生撞在了别人身上。
“对不……”
话未出口,身体开始不住颤抖。
熟悉感席卷而来,如千万只蚂蚁上身,将她无情撕咬、吞噬,窒息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想转过身去,落荒而逃。
那是她在过去的几年中,最为熟悉的怀抱。
烟草味,夹杂着淡淡的古龙水香,白衬衫配灰色领带,头发微长,银丝眼镜斯文儒雅,她抬眼,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
眸如其名。
“颜墨……”
苏半糖的大脑一片空白,嘴巴张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双目无神,怔怔地看着他。
颜墨怎么会来这里?他来找谁?知夏到底怎么了?是谁伤了她?
对面,成熟高贵的男人淡然开口:“好久不见,半糖。”
第二十七章
苏半糖不知道,颜墨两周前就来加拿大了。
只不过他一直没来找她。
“工作忙”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他憋了大半个月没出现,主要还是因为害臊。
好歹是混迹花天酒地多年的颜大少爷,都是女人追在他屁股后面跑,哪有他千里迢迢跨越大半个地球追别人的道理。颜墨当然得低调,巴不得直接把苏半糖装进麻袋里,拖到四下无人的地方再和她“好好谈谈”。
苏半糖的活动轨迹颜墨大致调查过,她在加拿大过得很谨慎,除了偶尔和朋友结伴出去玩,基本都是家、语言班、社区学校三点一线。这些地点自然不适合见面。
再等等吧,颜墨一边焦虑,一边告诉自己不必着急。
可他不急,不代表易迟迟不急。
颜墨对待易迟迟,向来都是能宠则宠。易迟迟被他从小看着长大,刚牙牙学语时就跟在颜墨身后叫“墨哥哥”。这小丫头生得可爱,性子虽娇纵了些,但很少真的坏事,偶尔闹出点小错也会靠撒娇解决,颜墨一直把她当妹妹宠着,让她黏了很多年。
他身边的女友换过很多任,但易迟迟却是他永远的小妹妹。
以至于她撅着嘴撒着娇非要和他一起来加拿大时,颜墨并未拒绝。
他只当她是跟来玩的小尾巴,毕竟换作从前,易迟迟从来没闹出过找他前女友麻烦的事儿来。
停车场外,疏篱转角,他被苏半糖撞了个满怀。
对上那双一如往昔的、湿漉漉的桃花眼,颜墨不由有些心颤。
她见是他,本能地想躲,像只受了惊的小鹿,又像见了仇人。惊恐、畏惧,甚至是厌恶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刺得颜墨的心,一阵绞痛。
往日她温柔黏着他的样子历历在目,就连发丝的香气,也与过去如出一辙,曾浅浅睡在他怀里,缠绕鼻尖。
他们何时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颜墨无比确信他喜欢纪楠,可对于苏半糖是何种感情,他却从未想过。
他只是本能地,顺从着脑海里那个叫嚣的声音:“别放她走!”
焦急驱使下,颜墨的动作有些粗鲁,他将苏半糖拦住,利用身高优势贴近她,低头威逼道:“牛仔裤那女孩是你朋友?”
她终究是善良、重感情的,即使吓到发抖,依旧咬着嘴唇瞪着他,隐忍点头:“是。”
像被逼急了的小白兔,红着眼,竖着耳朵,死活不服输。
颜墨凝神,狠话张口就来:“你朋友把迟迟弄伤了,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跟我走。”
颜墨纵横名利场,他很聪明,甚至是油滑,哪怕是个扶不上墙的半吊子也比苏半糖这种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会操控人心。
他吃透了她孤身在国外,害怕得罪警察也害怕得罪他的心理,三分实话,七分恐吓,她不可能不从。
苏半糖果然如他所料,握紧拳头,狠狠问道:“你想做什么?”
颜墨顺势接下:“一起去医院鉴定状况吧。”
说着,他拉开车门,眼睁睁看着苏半糖从副驾逃离到后座,离他坐得远远的。
先稳她一手,然后,再随机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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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半糖当然不想跟颜墨走,但她毫无办法。
这里不比国内,纪枫也不在,她不知道惊动警察会是什么后果,更不可能抛下知夏。
她没有机会和知夏独处,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先顺着颜墨的意思,去医院鉴定伤情,着实是权宜之计。
这是一车奇妙又尴尬的组合。易迟迟自上车起便一直小声哭泣,驾驶座上的颜墨不言不语。后座里,苏半糖将知夏护在怀里,她低着头,头发乱成一团,胳膊上有被擦伤的痕迹,血淋淋的十分吓人。
苏半糖不忍心看朋友的伤口,更不想目视前方瞥见颜墨,她只有转过头,望着窗外人潮汹涌的街道,放空自己,不去回想过往,以免变得面目可憎。
也许是命运使然,也可能是时间点刚刚好。十字路口,红绿灯下,她抬眸,恰好与对面的大巴车,擦肩而过。
印着学校的标识,漆成浅绿颜色,和那日清晨,在樱花公园停着的那辆车牌一致。
她浑身颤抖,快速摇开车窗,翘首张望。
夏令营第二拨班车坐无虚席,载着十五日的收获尽兴而归,满车的少年们兴致勃勃,分着啤酒蛋糕举行最后的狂欢,脸上写满对新生活的渴望和期待。
隔着两层玻璃,她好像看见了。
车厢尾部,后座窗边,纪枫眯着眼低头,与车内快乐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侧脸安静,手里捧着纸质书。
暮色中,细碎发丝随着大巴车的运行轻轻晃动,印在玻璃上的倒映,干净得有如油画。
他在做美梦吗,又或许,是在等她的答案吗?
可他没有看她。
苏半糖很想直接站起,将双手伸出车窗,大声朝他呼喊,将那大巴车停下。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办不到。她只能静静地坐在车里,任泪水留下,五秒钟的时间被无限延长,他与她擦肩而过。
绿灯起,车辆行。
载着她最心心念念的少年,奔赴归途。
她极度痛苦地,望着那辆大巴车走远,直到再也无法瞥见他的倒映。
然后,怅然低头。
泪水打湿了手机屏幕,滑滑的解锁都难,短信界面里,最新一条消息安静躺着。
“姐姐,今晚记得接我电话哦,我陪你回家。”
“又或许,我赶得及来接你呢~”
带着俏皮的尾号,她能隔着屏幕勾勒出少年发消息时开心的脸,以及嘴角上扬的弧度。
可他接不到她了。
再也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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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夏从玻璃门内出来时,苏半糖正站在诊所门口的花坛前,看蚂蚁搬家。
她手机快没电了,又不想在等待室里待着,那里只有一排座位,她要是留下,必定得坐在颜墨旁边。
看样子颜墨确实没打算惊动警察,她们没去大型医院挂号,而是随便选了家私人诊所,据说颜墨以前出国留学的朋友在这儿工作,可以尽快给她们解决问题。毕竟易迟迟和知夏两人都伤得不太重,而且国外大型医院初次挂号也比较麻烦。
不过,多亏了“熟人在场”,颜墨并未与苏半糖做过多交流。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像陌生人一般互不干扰。
不确定今天什么时候能回家,又害怕纪枫找不到她会担心,苏半糖在手机没电前,给玛莎打了个电话。
内容就说她朋友出了点事,需要在诊所陪护,拜托玛莎告诉纪枫,今晚不必陪她回家了。
她不该将他牵扯进和颜墨有关的烂摊子,更害怕见到纪枫后自己会彻底情绪失控,做出糟糕的行径来。
完事后,苏半糖干脆将手机关机,迎着知夏走去。
知夏受伤不算太重,除了胳膊上被路障划出个口子,脖子上有道抓痕之外,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害。处理伤口不到十五分钟便出来了,易迟迟要久些,伤成什么样苏半糖不知道。
知夏扑进苏半糖怀里,一边小声哭泣,一边瑟瑟发抖。
“还疼吗?”
“疼!”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她先动的手。”
朋友觉得委屈,苏半糖一般会先哄人,哄完再问为什么。她不是不相信知夏,而是觉得易迟迟虽然蛮横了些,但大多时候只是仗势欺人,真正亲自动手打人的可能性并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