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半糖陪知夏在马路牙子上坐下,买了根巧克力雪糕,塞进她嘴里,温柔哄道:“先垫垫肚子吧。”
知夏抽着鼻子,嚎啕大哭:“半糖,警察不会来找我们吧……我也不想打架,我看她说你坏话说得很难听,就跟她吵了几句,然后……易迟迟她就突然动了手。”
她们矛盾的起源,是因为她吗?
想到这里,苏半糖内心有些愧疚,先安慰知夏说颜墨大概率没有叫警察,再缓缓提问:“她动手打你,是因为你帮我辩护了吗?”
“一开始是。”知夏如实回答:“后来她说话实在难听,我就也跟着口不择言了。”
“嗯……”
“我说她被老男人睡过……这是事实!”
什么?苏半糖瞪大双眼,神色中愤怒和不解交织。
易迟迟可是正经的千金大小姐,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而且即便真是如此,知夏也不该在吵架时提这些。
苏半糖想进一步提问,而知夏却撅着嘴:“你是不知道吧,易迟迟小时候出过事,她和她姐姐出门旅行,车出事了,摔到了悬崖底下。”
“她们命大没死,搜救人员找了一个星期,在附近几公里外找到了她们姐妹,她们住在一个老头家。”
知夏的神色变得意味深长,脸上写着“懂的都懂”。
“后来姐妹俩回家后,易迟迟她爸,公安厅厅长,立刻带人去那小山村扫荡了一圈,解救了三个被拐卖的妇女。”
事情是好事,但很难不让人瞎想是为了什么。
“并且后来没过多久,易迟迟她姐易早早,就跳楼自杀了。”
那个女孩比易迟迟大八年,当时才十六岁,苏半糖还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在报纸上看过新闻,觉得特别惋惜,但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怒火直冲苏半糖的心头,她用手将膝盖拍出“啪”的一下,朝旁边若无其事舔着冰淇淋的女孩大声道:“知夏!”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不管易迟迟说我什么,你都不应该拿这种事笑她!”
第二十八章
苏半糖一向为人温和忍让,很少动这么大的气。
她直接整个人站起,斥责声马路对面都听得到,路人纷纷朝这边望过来,看见知夏胳膊上缠着绷带,还以为这对亚裔姐妹发生了家庭暴力,正在当街斗殴。
家暴可是真会惊动警察的。未免误会,苏半糖只好重新坐下,狠狠夺过知夏手里的雪糕,不许她吃了,无声表达着愤怒。
知夏没见过苏半糖发这么大的火,不由感到发怵,同时又略微有点委屈。
她确实说错了话,但本没有这么大恶意,况且易迟迟那边也说得难听,还先动了手……
“对不起。”知夏低头小声说:“我就是……我就是太生气了,我没有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对易早早的经历我很抱歉。”
“你再生气,再讨厌易迟迟,也不应该用这种事揭别人伤疤。”苏半糖忍不住狠狠教训她:“不管这是不是事实。”
“知夏,你也是女孩子,你也有家人,谁都不愿意碰上糟糕的事,你应该有同理心。”
知夏低着头,凉鞋摆弄着马路边的灰色石子,语气恹恹:“对不起……”
“别跟我说,找机会和易迟迟道歉吧。”
“找机会”的意思是指,别趁现在火上浇油,起码等易迟迟情绪稳定下来了,再跟她说句对不起。
苏半糖捧着脸坐在路边,心情复杂。
气氛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苏半糖不高兴,知夏心里也不舒服,毕竟她是为了苏半糖才口不择言,连胳膊都被弄伤了,现在她让她给易迟迟道歉,她也不甘心。
“苏半糖,你性子也太好了。”知夏将石子踢远,灰溜溜来了一句,语气有点阴阳怪气。
“不是我性子好……”是你说话太难听了!苏半糖本能想反驳,又害怕和知夏吵起来,遂气鼓鼓的闭嘴作罢。
尴尬继续在空气中焦灼,苏半糖选择保持沉默。
又过了几分钟,当钟楼的钟声敲响八下时,知夏再度开口:“喂,里面那个,真是你前男友?”
“嗯。”苏半糖不想瞒他:“分手了,现在不熟。”
言外之意,她没和他旧情复燃,是那人自己追回来死缠烂打的。
“斑斓集团的颜墨?”
“你认识?”
“以前听过。”
知夏没撒谎,她确实只是听过颜墨,就像听过易迟迟一样。当然,她也没想到苏半糖一个普通小镇出来的女孩,会和帝都出名的风流公子颜墨扯上关系。
“她说你还联系颜墨,应该不是真的吧。”
“不是。”
“哦。”
女孩子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奇妙,明明上一秒还差点吵起来,心里的疙瘩也没消掉,下一秒知夏却选择毫不质疑地相信了苏半糖。她说没有联系,那就是没有联系,哪怕苏半糖逼她去和易迟迟道歉,她也相信她。
而同样也是因为相信知夏会站在自己这边,苏半糖也没做多余的解释。
两个女孩就这样肩并肩坐在晚风里,一个手上缠着绷带,一个脸上衣服上被雪糕蹭得脏兮兮,一边在心里咒骂彼此是大笨蛋,一边谁也不愿意丢下另一方先行离开。
比大冤种还大冤种。
直到小诊所的玻璃门再度打开,身穿白色大褂的医生朝她们挥手,示意易迟迟伤口包好了。
“进去吧。”
不管道歉与否,不管有多厌恶,她们都该在四人同时在场的情况下将此事妥善解决,避免后患无穷。
对苏半糖而言,也是避免再度与颜墨相见。
知夏不愧是学过跆拳道的,打起人来确实狠些,易迟迟除了胳膊上被来了一下,脖子和脸蛋也有伤痕,手背上的印子……据说是知夏发起疯来动口咬的。
大庭广众下,两位打架斗殴者大眼瞪小眼,没敢爆发进一步冲突。
颜墨望着苏半糖,想率先说句什么,却被她抢先一步。
她压根没看他,而是径直走到易迟迟面前,俯下身子,轻轻鞠躬,说了声“抱歉”。
“易小姐,对不起,我们不该那样讲你。”
“还有,我确实没联系过颜墨,也没这个打算,还请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别再打扰我了。”
“祝你早日康复。”
整个过程中,她的目光都只聚焦在易迟迟身上,没多看颜墨一眼,也不屑于和他解释。
她当他是空气,毫不在乎!
仿佛那些见他就笑、非他不可、抱着蛋糕即使发高烧也会等他到深夜的日子,从未存在过。
她不再是他熟悉的苏半糖了。
颜墨看她诚恳给易迟迟道过歉,然后转头掏出信用卡去前台给知夏结医药费时,终于忍不住了。
她怎么可以忽视他!她怎么会不爱他!
就为着半年前的几次误解和放鸽子?就为了他母亲不希望她工作?就为着他朋友对他说过几句重话?就为了一个纪楠?就这?
他颜墨对她的那些好,以及能带给她后半辈子的福分都是苏半糖这辈子都赚不来的,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闹脾气!
她该感恩戴德,她该率先陪着笑脸来讨好他!
她苏半糖还能找到个比他颜墨更优秀的男人不成?
颜墨冷着脸冲上去,一把握住苏半糖掏钱的手,执着道:“钱我来出。”
“这周末有空,跟我一起吃个饭?”
“请你放开。”
与颜墨想象中截然相反的是,苏半糖只是一脸冷漠地抽出胳膊,用手擦拭的样子仿佛粘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以及,我没空。麻烦以后离我远点。”
“半糖。”颜墨无奈又愤怒,大庭广众之下跟苏半糖拉扯早已使他内心暴躁,可他依旧耐着性子,没朝她发脾气:“你还在耍性子吗?都半年了,我也说过当初的事情有误会,你还不愿意听我解释吗?”
“我没耍性子。”
她背靠诊所前台,干脆利索付了两个人的医药费,顺带着向医护人员礼貌道谢。
然后,转头望向颜墨,眉眼凌厉,语气里嘲讽味道十足:“要点脸吧,颜先生。请你睁大眼睛看看,此时此刻到底谁更像个无赖。”
颜墨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是名副其实的富家公子哥,从来没人会把他跟“不要脸”、“无赖”两个词扯上关系,哪怕他亲妈都没有。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到想当场发作。可偏偏眼前是苏半糖,是他硬着头皮也打算求复合的对象,颜墨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僵硬站在原地,抓她也不是,骂她也不是。
“苏半糖,你……”
“够了——!!!别再说了!”
拐角休息处,易迟迟的一声尖叫让所有人如梦初醒。颜墨几乎是内心一颤,才恍然反应过来,在这里与苏半糖拉拉扯扯有多不合适。
受伤的好歹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妹妹,他不可能不顾及易迟迟的感受。
况且她今天情绪失控,究其根源,也是为了阻止颜墨跟苏半糖相见。
“墨哥哥,别说了,我求你。”
易迟迟眼里噙着泪水,脸红落泪的模样比初夏的荷花还惹人怜爱几分,连医院的护士见了都觉得心疼,温柔跑去给她倒了杯水,问她伤口还痛不痛。
“墨哥哥,带我走吧,我们回家好不好。”
苏半糖见状,轻轻推了推颜墨的胳膊,小声催促:“去照顾她吧。”
然后,牵着知夏的手,扬长而去。
临走前,知夏还当真老实听了苏半糖的话,对易迟迟鞠了躬,不痛不痒说了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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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女孩心情好些了,苏半糖重新给知夏买了一支雪糕,对她为她挺身而出的事情表示谢意。
这个月是她们所在城市的旅游旺季,路上很难叫到的士车,公交上也全是人,手机导航说到家走路也不过几公里,两个女孩只好选择徒步。
“我胳膊受伤了,一根雪糕哪够收买,况且你刚还凶过我。”知夏假装生气,骂骂咧咧。
“不够你别吃。”苏半糖说着便凑过去张嘴,作势要把那雪糕抢过来吃掉。
“你敢!嘿,你个恩将仇报的坏女人,我就吃我就吃,略略略。”
“你下次再说话难听,我就给你买一百根雪糕,不吃完不许走,非把你冻成哑巴。”
两人笑声不断,当街嬉闹,关系亲近到仿佛之前的嫌隙并未发生。晚风带着夏日的栀子花香,让苏半糖暂时将“颜墨追来加拿大”的烦恼抛在脑后。
“不过啊,我说真的,苏半糖,你刚才很酷。”知夏吃完雪糕,将木棒隔空精准投入垃圾桶,发出啪嗒一声:“看你前男友死缠烂打的恶心样,我都想替你出气。”
“他啊……只希望没有下次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苏半糖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个颜墨,以前见到他觉得挺一本正经的,我妈还说他‘艺术家’呢,怎么这么不要脸,你就该告诉他,你已经喜欢上……咦?”
知夏开始翻动背包,原来是手机在响。
而且不是第一次响了,看屏幕上方的红点,起码有过五个未接来电,恐怕之前她在诊所里包扎伤口,包存在自助柜台,因此才没接通。
她瞥了眼来电显示,立刻戳起苏半糖:“啊,是纪枫打来的。”
这下苏半糖才想起,她的手机已经低电量关机快一个半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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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颜墨说白了就是在pua,完全没认识到错在自己……直接埋了吧。
第二十九章
纪枫活了十九年,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这么不安过。
因为苏半糖她不见了啊。
明明下午才和他约好“打电话回家”,傍晚也回了消息,可等他好不容易赶到语言学校门口,她早已人去楼空,手机也关机。
纪枫匆忙找了几名语言班的同学询问,得到的回答是“苏半糖和知夏被卷入了打架,然后遭一个男人带走了”。
一!个!男!人!
纪枫急疯了,他想尽了各种办法,去停车场查监控,然后给玛莎打电话,企图弄清楚那个神秘男人的具体信息,以及他把苏半糖带去了哪里。
即使他人脉圈广,头脑也聪明,可从他开始寻找苏半糖,到得知她去了一家小诊所,还是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他甚至不敢想象,苏半糖是否还在那里。
帮纪枫调查信息的人名叫苑隋之,是他滑雪社的学长,苑学长出身医学系,后来又跻身商界,在医疗界和金融界都有些人脉,因此通过熟人查到了诊所的位置,以及,苏半糖是为什么才去的诊所。
“是她前男友的事,名叫颜墨,你知道吧?”电话那头,苑隋之默认纪枫知晓此事。
好歹帝都雪山那天晚上纪枫和他是一起看见那个叫苏半糖的女孩被扔在雪地里,哭着说她被男朋友甩下了,求他们帮忙。苑隋之觉得纪枫应该对这事有个大概的心理预期,知道他看中的姑娘有个曾经深爱过的前男友。
深爱到,会为他傻乎乎到雪地里受冻的那种。
那会苑隋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纪枫会真的爱上那个可怜兮兮的女孩。
“是,我知道。”纪枫答得很坦然,仿佛对此事并不在意。
“你知道苏半糖和他还有联系吗?据诊所的朋友反应,她是坐颜墨的保时捷来的。”
不熟的人不会上别人的车,除非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