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鹿皮暖套，酒红色的美甲精致高贵，玉指轻抬，指向广大的舞台：“你看，起码我的家族能让我发声，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把一切组织起来。”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说出‘爸妈是我骄傲’这句话吧。”
苏半糖笑着点头，她完全理解这女孩的想法，也不认为它有什么错。
只是于她而言，似乎又有所不同。
“我就不一样啦。”
“我的爸妈，他们能给予我的，只有用他们毕生的所学所有，将我培养成他们眼中最好的人。”
“我一直对此引以为傲。”她笑着，同样顺着灯光，指着易迟迟刚才所指的方向：“不过我更渴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他们的骄傲。”
歌声悠扬，舞台燃爆，易迟迟拍了拍她的肩膀，心里竟无比愧疚。
她当初都做了什么啊。
她也好，以闵浩言为首的那帮“帝都阔少”也罢，他们的行为，到底算什么？
无数次嘲笑苏半糖的出身，将她视为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嫌弃她土，鄙视她俗……那些事情，真不是人做的。
她也是父母精心培养出来的花朵，胸怀远大抱负，心地赤诚善良，谁都没资格瞧不起她，谁都不比她高贵。
今天站在这个舞台上的，作为主持人的苏半糖，又怎么不比她这个一掷千金的投资方伟大呢。
“苏……”易迟迟想对她说声对不起，却在震耳欲聋的音浪声中迷失方向。
“半糖！”身后，高挑帅气的少年突然出现，绕过她想触碰又收回的手，一把搂住苏半糖的细腰，在后台看不见的角落，悄悄亲昵嬉闹。
是纪枫，易迟迟认得他。
“姐姐还没结束啊，我想你了。”
“少耍赖，那么大个人了，没羞没臊。”
“穿高跟鞋累吗，今晚回去泡温泉，我帮你揉揉。”
“我主持完晚会前禁止乱来哦，你可别动什么非分之想。”
“不会啦，我就怕你腿疼～”
足够露骨的话语，即使是对人情世故不大感冒的易迟迟，也一眼可以看出两人的关系。
之前也撞见过她和纪枫相熟，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关系了吗？
听谈话内容，大概已经到有夫妻之实的程度了吧。
亏颜墨还在那自作多情，自我感动想把苏半糖追回去。
别人早就不在乎他了好吗？
她已经开始了新的恋情，而且明显，纪枫对她比颜墨好太多了。
这才是爱情应有的模样。自然包容，相互宠爱，不受委屈。
事到如今，看到这幅场景，当初跟苏半糖争夺颜墨到面目全非的易迟迟，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或许心大如苏半糖，早已忘记了过去的种种，也不需要她的道歉吧。
善良的人压根不在乎。
第四十五章
和彩排的团队搭配很合，苏半糖提早结束了主持工作，走出会场时是下午四点，高纬度地区天已经黑了，漫天的极光和星辰，像童话世界的圣光，笼罩着大地。
今天是平安夜，家家都在过节不说，大街小巷也为游客们准备了丰富多彩的节庆活动，猎人小屋的篝火晚会，酒吧外的砸苹果派对，餐馆的火鸡套餐……四周一片祥和。
苏半糖和纪枫走进一家会场附近的餐馆，吃了一顿圣诞餐，烤火鸡柳橙汁配苹果味蛋糕，饭后又用了些当地特色的甜点，吃得很满足。
“你知道吗，纪枫，这是我第一次过圣诞节。”
她将最后一块生三文鱼片蘸着沙拉酱咽下，被冰凉柔滑的口感和淡淡腥味刺得微微皱眉。果然还是不太适应生食，比起圣诞餐，她更怀念家乡的年夜饭。
“感觉如何？”纪枫垂眸看她，把女孩被芥末呛到吐舌的可爱模样尽收眼底。
“还……挺有纪念意义的。”
零下三十五度的大雪，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如果不是穿成北极熊太影响美感，苏半糖一定会将自己代入成故事里的公主。梦想，爱情，学业，一切都很美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缺了份圣诞礼物。
罢了，她和纪枫也不信那些，没必要上赶着去凑那份仪式感，能够在他人的节日里享受一份其乐融融，已经心满意足。
酒足饭后，苏半糖和纪枫重新全副武装，裹好衣服，在气温极低的夜里，踩着雪并肩而归，Y城最繁华的那条街上，圣诞歌从街头唱到巷尾，他们路过古老的钟楼，路过悬挂满冰灯的中心广场，在教堂门口，一个小小的、却无比壮实的身影咚地一下，不小心撞在了苏半糖腿上。
是个女童，或许是穿得太厚的缘故，明明年纪不大，却壮得像头小牛，她手捧一束鲜艳的向日葵，与苏半糖对视一眼后，甜美笑了，长长的睫毛像黑色小梳子，开口用英文询问：“姐姐您真漂亮，是那个音乐节的演员吗？”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出来的，或许是看她脸上隆重的彩排妆，也或许是这里的亚洲面孔不多，不是游客，就是冲着音乐节。
无论再怎么对自己颜值自信，被小孩子夸好看，苏半糖心中仍会忍不住窃喜。童言无忌，小姑娘说的，必定都是真的。
看来举办音乐节的事情，在Y城的知名度不小。
苏半糖笑着点头：“对……也不对，其实我是主持人啦。”
本以为她会有点失望，不料女孩听完，竟更开心了，天蓝色眼睛里满是崇拜与渴望：“天哪，那姐姐您一定很伟大。”
“因为妈妈说，这次的全部主持人和工作人员，都是从全世界赶来为我们发声的志愿者，你们都是很棒的人！”
“诶，是吗？”
自己努力去做的事情，得到他人的肯定，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
没有什么话语，能比“谢谢你，你值得”更让人感到充满力量。
冰天雪地中，苏半糖的心变得温暖，她笑着用带着毛绒手套的手，抚摸过女孩的棉帽，温柔道：“那宝贝你会来外场吗？”
“我有门票，会在内场的最前排，给姐姐您加油。”
苏半糖听完，微微愣住。这次音乐节的内场邀请的大多都是经历过创伤的女性，或者孤儿、留守女童，她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是如何拿到的门票。对上那双纯真无邪的眼，苏半糖心中一阵绞痛。
“那……”
“姐姐，送给你花。”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冬天！”
“明晚见——！”
她说完，踮脚在苏半糖的脸颊，落下甜甜的吻，然后踩着积雪，笑着欢声跑开，背影依旧快活地像头刚出笼的小牛，在雪地里留下长长一排脚印。
只留苏半糖怀里的向日葵，依旧明媚耀眼，在冬季的夜里，绚烂不减。
苏半糖曾在书中读过，“向日葵”这个词，在英文中的含义和中文有所不同。
“Sunflower”的来源，并不是因为花朵总朝着太阳转，而且它本身，将自己开成了太阳的模样。
她本是一朵无名花，却勇敢活成了别人的太阳，将寒冬驱散，将火光点燃。
而这正是爱存在的意义。
“我想。”苏半糖捧着花，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眼泪若是在脸上结冰，一定很不好看：“这大概是我记忆最深的一个圣诞节。”
纪枫抿唇，在寒风中牵过她的手，回眼望向身后的教堂：“或许，我能让姐姐印象更深些……”
苏半糖还在刚才的情绪中没缓过来，没领悟他话中深意，只是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别过头，眉眼单纯。
少年退后一步，在教堂恢宏的圣诞颂歌中，单膝跪地。
“圣诞快乐，半糖。”
他的掌心握着一枚戒指，用砖石雕刻成枫叶形状，映着天上的极光，晶莹无暇。
“原想着等到你明年生日，或者圣瓦伦丁节，但极光太美，有恰好有花，实在不愿辜负，于是还是今天说了罢。”
“或许姐姐会觉得我年纪尚轻，但关于迎接你、关照好你我的未来，我确实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才敢将这番话宣之于口。”
“半糖，从五年前的夏天初次对你心动，到去年帝都的重逢，你自始至终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愿意一直等你，也很想时刻陪伴在你身边。我爱你，但我不着急，我可以等到你彻底准备好迎接我的那一天。”
“所以，姐姐……你愿意收下我的戒指吗？”
“你可以不着急戴它，也可以让我继续等下去，可于我而言，我未来的妻子，只希望是你。”
灯光闪烁，游人驻足，唱诗班的歌声填满祥和的街道，大雪纷然，黄昏将至。
有人惊呼，有人伸手比了“嘘”的手势，怕惊扰这份浪漫，吟游诗人开始自动伴唱，路人女孩羡慕地“哇”声响起，将手中的圣诞彩铃摇得叮当作响。
她在欢呼声中牵起他的手，将戒指滑入指尖，莞尔一笑。
“不用等以后啦。”
“纪枫，我愿意嫁给你。”
从此，“爱是永不止息”①。
#
一个月后。
年关将至，帝都中心广播电视台一片欢脱气氛。年末工作少，每天上班跟喝下午茶似的轻松，大家整日里你一句我一句，插嘴唠嗑，过得好不快活。
今天是发年终奖的日子，众播音员欢天喜地，躺在办公室里边数钱边拆广播台的年货礼包，瓜子花生橘子皮塞满垃圾袋，人人吃得打饱嗝，话都说不顺溜了：“哎，这糖蛮好吃的诶，没尝过的口味，在哪买的啊？”
“广播台变大方了？去年那个橘子糖跟批发市场采购的一样，一股子糖精味儿，狗都不吃。今年这个多高级，外国货呢，上面英文看不懂。”
“确实好吃，给我儿子也抓点回去，桌上那包是我的了哈。”
“凭什么啊？我女儿也会喜欢，那袋我预订了。”
程曼安才下播，刚抱着稿件回办公室，就听见几人毫无顾忌的谈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广播站大方才拐了哟。这东西是苏半糖给的。”
“谁？”
“苏半糖？”
“她不是早辞职出国留学了吗，怎么还寄糖回来，想巴结领导啊！”
“这女人就是妖，我看她出国留学是假，想道德绑架站长涨薪是真。你看她之前留下的那档节目，站长可不是突然说了要复播吗？”
“那得是靠男人吧，她前男友大发慈悲给她这个脸罢了，不然，谁看得上她啊？”
“嘘，小声点，颜总就在上面呢。”
程曼安听她们毫无顾忌地当面乱讲，心里不气反笑。吃别人东西还嘴硬，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还凑成一窝了，真是离谱。
没等她们说完，她一把上前去，将那剩下的半箱子糖果护在怀里，朝她们霸气道：“不稀罕别吃，闲话这么多也不怕咬着舌头。”
“吃人喜糖嘴巴都不干净，当心遭报应哈。”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全办公室里的主播们目瞪口呆，有的甚至站起身来，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程曼安，和她手中的糖果。
“喜糖？”
“什么喜糖？”
“谁结婚了……？”
与此同时，颜墨正好交接完《Share Songs》的赞助计划，从楼上下来。
颜墨这次也算下了大血本了，为了这档苏半糖曾经精心策划、组织的节目，不仅往里面投了上百万的赞助，还花高价、拼人脉联系到好几位国内外出名音乐人前来客串，其中不乏苏半糖当初欣赏的偶像。
颜墨说了，只要广播台能把苏半糖请回帝都，他愿意投更多的钱，别说是这档节目的宣发、广告了，广播台其他的项目，只要和苏半糖有关，他都愿意参与。
呵，他不相信苏半糖不心动。
纪枫那种小屁孩，还是女人见少了，肯定不懂怎么讨苏半糖欢心。不像他，他颜墨可是和苏半糖有长达三年的感情，没有爱意也有情谊呢，只要他够努力、够舍得花钱，苏半糖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楼下办公室发生了什么？一群女人发了疯似的尖叫，吵吵嚷嚷。
莫名其妙地，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颜墨加快了脚步，眼睛通红，朝那处热闹的地方奔去。
远远地，他便听到了程曼安的声音，字正腔圆，嗓门极大，带着十足的自信和骄傲：“我说，苏半糖要结婚了啊，所以请大家吃喜糖！”
“怎么，嫌贵？是你们没见过世面吧，她老公是纪枫小少爷，有钱人，你们吃撑过去都吃不穷他的，放心大胆拿吧。”
“前提是，口上积点德，否则崩断大门牙。”
谁？结婚？
和谁？
不可能！颜墨他不相信！程曼安这个女人一定是故意骗他的，她恨他没给她的节目提供赞助，她不想让他过个好年！
“你……咳咳！”
颜墨急火攻心，突然眼前一黑。
天旋地转，痛意钻心，脑袋和腿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连着跌了好几下，狼狈又痛楚。
“不可能……！”
耳畔，是女主播们急切地呼喊：“不好了！”
“颜总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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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爱是永不止息：出自《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3章
第四十六章 结局章
又是三月，鸟语花香。
眠城的杏花开了一树，整条街被淡粉色的花瓣笼罩着，风一吹，洒满发梢和街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