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苏家门口的那条路,不再像以往泥泞不堪了,即使到了春雨绵绵的时候,也不会不小心踩进水坑,溅得裤脚全是泥巴点。
铺了沥青,确实好上不少。
“喂,老苏啊,你那西装背后怎么回事,衣角都皱了,穿出去肯定要丢人。”
“得了吧,半糖妈。”楼下水果店的王大妈站在镜子后,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打趣苏母道:“你家老头子急着研究那围棋呢,哪有心思琢磨形象。”
那围棋自然是纪枫送来的,他拜托苑隋之学长去日本搜寻了半个多月,才找到了这盒名人珍藏的玉棋子,不光价值连城,还很有收藏纪念意义。作为礼物送给岳父,把苏父这个围棋迷给收买到爱不释手,恨不得睡觉都要抱着研究。
“呸,就他不中用,邋遢大王。”苏母瞧他那副没出息样,忍不住小声唠叨:“马上就要见女儿女婿了,也不知道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尽丢人。”
也不知道纪枫的妈妈——那个出了名的贵妇,好不好相处,万一嫌弃他们夫妇是工薪家庭、又土又笨像乡巴佬……该不会给女儿丢脸吧。
王大妈倒是没想这么多,对着镜子里的苏母满是欣赏。瞧瞧这身旗袍,多漂亮啊,真丝蜀锦高定款,一看就价值不菲,还有那对宝石耳环……哎呀,可真好看,太显气质了。本来半糖妈妈就漂亮,又是读过书的女人,和她女儿一样高挑腿长,平时不爱打扮也大气得体,这随便收拾一下,压根看不出是快五十岁的人了。
“哎呀,再不中用,不也是你宝贝女儿的爹吗?”王大妈笑着劝和,真心夸赞:“你看半糖,简直是我们眠城的骄傲啊。”
有她带头,身后一大堆邻里乡亲、七大姑八大姨也跟着开心附和:“对啊,半糖是我们眠城的骄傲。”
纪楠之前一直决定,在弟弟结婚时候憋个大的,一开始也想过高额彩礼,送车子送房送化妆品之类的。结果事情证明,苏半糖的心气比她想象中的高上不少。几次接触下来,纪楠发现苏半糖对金银珠宝兴趣不大,反而每次慈善活动都积极参与,是个有善心的好姑娘。
多好。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女。苏半糖的性格和她的原生家庭离不开关系。了解她父母的为人后,纪楠果断选择放弃那些俗套的大礼,跟眠城政府联系后,主动出资把路给修了,顺便捐了三所希望小学,并决定资助上百位当地女童的学业,直到她们读完大学。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事先在纪枫求婚之前偷偷进行的,就连身在眠城的苏半糖父母,都不知道希望小学的背后出资方是纪家,还乐此不疲地跑去投了简历,说“退休后义务来这工作”,死活没想到,自己居然直接成了校长。
如今,学校修好了,婚期也差不多到了。
三月三,龙抬头。
这天是纪家回眠城接媳妇的日子,大喜的日子,当然要保证女方的亲朋好友都在场,因此,即便婚礼会场订在了加拿大,纪家也豪气地派出了几架私人飞机来眠城接人,只要是苏半糖想请的,都有位置,包吃包住。
苏半糖从飞机上下来时,只觉得腰肢酸痛,明明是定制的舒适高跟鞋,也越发不爽快了,两条腿都是疼的。
早知如此,就不该在回家见父母的前一晚放纪枫进被窝。
这孩子太能折腾了,像只精力旺盛的小公狗,以往憋着还好,一旦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三天两头便要折腾她一下,完事后又体贴装乖,非让她心软才好。
能怎么办呢?自己答应的丈夫,只有含泪好好宠着了。
“我背你?”知道她腿疼难受,纪枫十分体贴地用指尖蹭过她脸颊,认真道。
“可别。”
苏半糖气地对他手指头轻咬一口,以示警告。父老乡亲面前呢,才不许丢人现眼。
“好,都听你的。”
瞧瞧这反应,也不知道谁更像狗了。
既然回家,自然得四处闲逛一圈,还有纪楠出资建设的那两所希望小学,苏半糖也该去看看,好好表示感谢。
于是,飞机到达眠城的当天下午,苏半糖便牵着纪枫的手,将她小学和中学阶段常去的文具店、奶茶店、学生街全部逛了一遍,在路边摊吃够了垃圾食品,又跑去儿童公园看小朋友跳皮筋、踢毽子。
春日祥和,孩童嬉闹,飞絮满街,慵懒温柔的南方小城,因为纪家的“整修”,焕然一新。
当初在音乐会上,对易迟迟说的那句“想成为父母的骄傲”,或许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悄然实现。
苏半糖和纪枫在希望小学门口,与纪楠,以及所有父老乡亲再度相会。
放眼望去,纪夫人和苏家二老聊得很开,父母们围绕着他们儿时的糗事喋喋不休,互揭短处:“我们家半糖啊,上幼儿园第一天,下巴就撞到水龙头,缝了三针,现在都隐约能看到痕迹,多亏没毁容……不像纪枫,唉,稳重聪明,多靠谱啊。”
“哈哈哈,还说呢,我们家纪枫中学时就是个自闭中二青年,多亏半糖开导他,不然谁知道会不会变成街头混混,学坏去了。”
“哦,我记得还有一次,我们家半糖……”
“妈!”生怕她把她当年从牛背上摔下来踩到屎的事儿抖给纪夫人听,苏半糖赶忙上前阻止。
故作生气地朝自己母亲“警告”一眼后,她转身朝纪夫人温柔微笑:“阿姨,你别听她胡说,我其实……”
“还叫阿姨呀?”优雅成熟的贵妇背着手,勾起红唇,朝她暧昧轻笑,一如初见时待她温柔。
“唔,那个……”
“妈。”
红着脸撒起娇来,当真像古代刚过门的小媳妇。
苏半糖在乡亲们的拥护下,随纪枫参观了两所希望小学。带队的是纪楠,整个项目几乎都是由她设计的,除了宽广干净的教室、操场和食堂,她还在学生宿舍安排了独卫独浴,笑言:“毕竟是女孩子,哪怕年纪小,也会渴望有个人隐私。”
苏半糖不知道这样的项目会耗费多少资金,但明显不是她能承受的天文数字,拿这作为“彩礼”,可见纪楠对她、对纪枫这个弟弟确实上心。
“谢谢你,纪楠。”
“不用谢啦,我就这么一个弟弟……青春期的时候做过太多对不起他的事儿,现在这样,也算是小小的补偿,后知后觉吧。”
“诶?苏半糖想象不到女强人纪楠会怎么对不起纪枫,歪着脑袋疑惑,又不好多问。
“总之,很开心纪枫能遇见你。”她浅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往教学楼深处走去:“去校长办公室看看吧,我在那里挂了你们的照片。”
“照片……?”
结婚照还没出图打印,苏半糖不记得她和纪枫还有什么合适的他拍照片。手机里那几张怼脸的自拍图,挂在那种地方,显然不太合适。
她怀着好奇的心情走进那间办公室,在桌前的白色相框中,发现一张不大不小的合照,裁剪整齐,质感精致,明明是临时抓拍的,却意外地角度很好。
背景是橘黄色的天空,配着粉色墙壁,落日和白鸽恰好出现在他们身后,微风吹进窗口,两人的发梢轻轻摇晃,苏半糖正半靠在纪枫肩上,笑容荡漾,脸上满是幸福。
甜蜜从相框中溢出,鲜活,却又没有那么不正式。
这是……暑假前,社区学校的丹尼出事那次,在摩天轮里抓拍的!
他们离开时下了大雨,那个工作人员曾追出来询问他们是否需要照片,当时苏半糖和纪枫还没确立关系,觉得“越界”行为不太合适,因此并没有将其买下,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当时的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侧,牵着她手的纪枫轻咳一声,温柔解释道:“是我那天把你送回家后,自己返回去拿的……因为是跟你的合照,所以舍不得。”
难怪那晚下了大雨,纪枫还要坚持外出,她以为是有工作上的事儿,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这个。
既别扭又小心翼翼,把少年时那份青涩的暗恋,展现得淋漓尽致。
“你还真是……”
无奈的语气,心里的幸福却挂在嘴角,无论怎么藏也收不住。
“姐姐喜欢吗?”他沉吟,转而又改了口:“或者说,我的夫人?”
“喜欢。”
她回答。
喜欢与他在一起的各种仪式感,喜欢生活中每个浪漫又甜蜜的细节,喜欢时刻被在乎,喜欢被永远偏宠……
这份温柔,会持续到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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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微凉,乐声响起。
白鸽穿过细雨,玫瑰散落满地,长裙拖地,礼纱遮掩,她被父亲挽着,庄严走向那红毯。
礼炮响起,人声鼎沸。
“这婚礼排场大啊,一份伴手礼都值上千。”
“新娘子可真漂亮,郎才女貌。”
“好羡慕,这么年轻,又那么幸福。”
教堂外,几个孩童正踮着脚尖,朝百叶窗内不住张望,听那个长胡子牧师念词宣誓,看今天的漂亮新娘会不会也热泪盈眶。全神贯注时,偏偏身后一阵脚步声,把他们吓了一跳。
还以为遇见难缠的新人家属,不准他们扒着窗户偷窥,几个小孩吓得拔腿就跑,刚跑出几步回头,却发现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
一个黑发大哥哥穿着高定西装,杵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朝教堂处靠近,他脚步很慢,看起来走得很辛苦,胡子似乎几天没刮过了,原本五官优越的脸上写满了憔悴与沧桑。
“真倒霉啊,年纪轻轻就瘸了……”
一个金发小男孩带头口无遮拦,却被同伴拦住。
妈妈告诉过他要有爱心,不可以瞧不起残疾人。
男孩好心上前询问:“大哥哥,你是今天的来宾吗,需不需要我扶你进去呀?”
颜墨目光呆滞,空洞的眼神闪过一丝愤怒,随即又变为绝望,他像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对着手足无措的孩子们,用沙哑声音呆滞发问:“你们相信吗?我本该是今天的新郎。”
“不可能呀,新郎在里面呢!你看,就在那呢!”
“呵,你们懂什么?那里本该是我的位置!”
这是什么胡话啊。
孩子们面面相觑,愣了几秒,有点害怕,又觉得好笑。
最终还是新娘的宣誓词吸引了他们,孩子们不再关注这个奇怪的男人,撒着欢儿跑来了,嘴里小声嘟哝:“这个大哥哥是不是真摔坏了脑袋啊?”
“没睡醒吧,说梦话呢。”
“唉,新郎怎么会是他呢,教堂里那个大哥哥比他帅多了,他和新娘子多配啊,一看就是天生一对。”
“就是就是。”
教堂内,乐声起,牧师缓缓开口,眉慈目善。
“苏半糖小姐,您愿意成为纪枫先生的妻子吗?”
“我愿意。”
【正文END】--------------------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预计还有三个番外日更放出。
分别是纪枫视角的少年篇(超甜)、论坛体带崽篇、易迟迟x颜墨的开放式结局篇,会填一些正文部分没填的坑,宝贝们可以选择性观看哦。
第四十七章 过去式(上)
“行啊,你要真执意搬出去住,我也没办法。”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一楼的大门被重重关上,透过房间的玻璃窗,纪枫看见大门外的姐姐正拖着几个大红色行李箱,高昂着头,在她身后,搬家车开进院子,停车的吱呀声分外刺耳。
“对,麻烦全部搬走。”她用流利的英文与对方交流。
是六月,加拿大的初夏不算热,正是花开最繁盛的季节,可纪楠的那头红发却比花园里的月季还显眼些,招摇得完全不像大部分医学生,忙碌朴素。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亮起,是纪楠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发来的短信:[我走了,你随意。]纪枫不傻,很容易看懂她的真正含义其实是:你居然还在这个家住得下去,真她妈没骨气。
对,没骨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种无意义的争吵与怄气,或者说是纪楠单方面的叛逆。从最开始的阴阳怪气,到现在发展成离家出走,纪枫觉得他好像不再认识纪楠了。
明明之前她也算是个温柔合格的姐姐,小时候会带他在帝都的大街小巷到处跑,搜寻宝藏店铺和路边美食。即使是后来上了大学,她也常常给还是初中生的他买零食和鞋子,贵族学校的纪枫本不缺那些,但每次收到姐姐寄来的礼物,看上面写着“奖学金换的”,他都无比骄傲自豪。
那会纪楠还不是短发,学生风格的黑长直,最爱的衣服是天蓝色百褶裙,即使是从小学习优异,性格略有强势,众人对她的评价,大多也是“气质”、“大方”。
总之和“叛逆”沾不上边。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十五岁的纪枫蜷缩在墙角,夏天的风吹进窗楹,带着栀子花的清香,他闻起来,却只觉得腻味。
有点想哭,却哭不出。
好像自从父亲去世,纪枫就没再哭过了。
他总习惯性地告诉自己,“好了,你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准高中生了,该当个男子汉,为姐姐和妈妈撑腰”。
哪怕事实上,继父先生很好,母亲和纪楠也比他强大很多,他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需要做,除了默默待着不添乱,纪枫没有办法在其他地方为这个家庭做出一点贡献。
哪怕是阻止其四分五裂。
百无聊赖,又心烦意乱。少年纪枫将双手放在脑后,呆滞靠在飘窗上,两眼紧闭,试图靠睡觉来平息头脑中的各种声音。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他还没来得及唤起困意,门口便传来几阵亲切的交谈声,伴随着行李箱在楼梯上搬运的碰撞,踢踢踏踏,脚步轻快,从一楼一直伴随到他房间附近。
是纪楠又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