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糖拿铁——易知橘
时间:2022-04-25 10:14:54

  她用手捂着心口,变换着各种姿势逗大人开心,客厅内重新充满欢声笑语,一幅快乐祥和的画面。
  她易迟迟则是那个败笔、煞风景、该被抹去的黑点。
  她很多余。
  怀着复杂的心情溜回楼上房间,易迟迟缩在被窝里,抱紧她的玩具熊,小小的身躯不住颤抖,泪水决堤而下。
  她只是不喜欢别人碰她而已,不想被吵醒,不想违心撒谎承认自己思念一个记不住脸的老太婆……她有什么错?为什么他们都讨厌她?
  楼下传来温柔的钢琴声,是小约翰.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琴声优美,行云流水,伴随着父母和客人们的夸赞。
  “早早真有出息啊,才十三岁就拿了国际大奖,这钢琴弹的,普通人学五十年都不一定有她的水平。”
  “令千金真是随了夫人您啊,漂亮温柔还会来事,也不知以后能不能做我家儿媳妇。”
  “纪家的楠楠学习好,咱们早早艺术好,这一代也就她们两个女孩子最有出息。”
  “哎,我还是喜欢早早,多温柔大方啊,奶奶最喜欢你。”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里两个打扫的佣人也目睹了刚才的状况,对着墙壁,窃窃私语:“你说这二小姐脾气怎么这么坏啊。”
  “是啊,居然跟颜家的长辈发脾气,上次也是,我在厨房偷吃一口鲫鱼汤,也被她给告了状去,人小鬼大心眼坏真是。”
  怎么,你偷吃你还有理了?易迟迟气得从床上坐起来,捏紧拳头差点就要冲出门去找她们评理。
  “不如大小姐,以后肯定有出息,易家就靠她了。”
  “是啊,也是羡慕二小姐,有个这么棒的姐姐,哪怕脾气再臭再没用,这辈子也能靠姐躺赢了……”
  谈话的评价形成了鲜明对比,对易早早全是夸赞,而换在她易迟迟身上,就成了无尽的诅咒和谩骂。
  易迟迟颤抖着,想再度歇斯底里爆发一顿,去客厅掀桌子,去书房把钢琴砸掉,用热水泼这两个长舌女佣让她们滚蛋……可她做不到,也不敢做,她怕母亲真的会气急,她们会把她送进神经病院,让她这辈子都在孤单和惊恐中度过。
  她只能没用地,独自躲在被窝里,悄悄哭了起来。
  客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呢?易迟迟不知道。
  等她醒来已经过了午饭的点,没人喊她下楼吃饭,或许是许着她自己怄气,也或许是怕她出现在饭桌上倒人胃口,又或许是压根就忘了家里还有她这个人。总之她再度下楼时,餐厅里只剩空空如也的餐桌,大人们都走了,没有留给她食物,也没留人照看她。
  易迟迟很想哭,肿着眼睛,嗓子却哑了,累得喊不出声来。
  她脆弱地依靠在香水味还没散去的沙发上,像被关在阁楼的灰姑娘,孤单,无助,心怀怨念。
  闹钟声嘀嗒作响,心跳如鼓。
  直到她看见玩具熊旁边的那张字条。
  白纸黑墨,有点幼稚的字体,一看就是出自小孩子之手,却一笔一划写得很工整,可见用了心思:[迟迟妹妹,冰箱里我给你留了草莓蛋糕,快去吃吧,别哭啦。——by颜墨]是那个跟在老太太身边的少年!
  淡粉色的蛋糕配着新鲜果酱,羊奶比平时入口还甜了几分,她将那字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将它和她的玩具小熊一起,放进桌角最私密的粉色抽屉里。
  那是第一次,有人当着易早早面前,却没有将她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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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本番外是开放式结局(>﹏<)
 
 
第五十二章 迟迟篇(中)
  老话说得好,吃一堑,长一智。人吃过苦,就会学乖。
  像客厅里发火那种苦头吃多了,易迟迟也开始学着收敛起身上的戾气和锋芒——就像她姐姐易早早一样,不见得有多可爱,但就是会装。
  旁人以为她是什么优雅清纯钢琴少女,其实易迟迟晓得,她姐坏得很,从小会逼她看恐怖片吓唬她、考差了就假装生病发烧让家人不舍得责怪、每次跟她吵架都当着父母的面先道歉,让矛头都指向她易迟迟,哪怕当姐姐易早早的才是率先闹事的一方……
  她易早早就是个小绿茶,易迟迟得出结论。一个很有段位、极会伪装的小绿茶,把身边除了她的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包括她们的父母,也包括她的好闺蜜纪楠,那位成绩优异的姐姐每个周末都会来易家给易早早补习,仿佛她的专属家庭教师,细心周到,无微不至。
  同样会来的还有颜墨。
  正如初见时表现的那般,颜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当着姐姐的面,还会偏爱她易迟迟的人。
  以往,无论她再怎么会撒娇、会哭闹,一旦和姐姐易早早对上,人们还是会选择轻信姐姐那方,陪着笑脸告诉她:“姐姐练琴辛苦,你就把这个让给她吧。”
  “爸妈就周日有空,要陪姐姐去游乐场,你的家长会就拜托管家帮忙开吧,迟迟这么乖,相信你肯定能体谅的。”
  “迟迟,你搬去一楼的小卧室住吧,你晚上洗漱声音大,影响你姐姐练琴了。”
  ……
  诸如此类的话语伴随着野蛮生长的恨意,贯穿在她童年时的每一天生活里。
  人们对易早早的袒护和偏心无一例外,唯有颜墨,会在她被众人道德绑架攻击时给予半分偏宠,对她温柔。
  他会在易迟迟被冷落的周末陪她去公园荡秋千,他会在众人将错误全归结于她时认真替她辩解,他会大方向朋友们承认“我觉得迟迟很可爱,比姐姐更漂亮”,哪怕别人用嘲讽的眼神笑他笨蛋,颜墨也不会改口。
  印象最深的那一次,是易迟迟七岁那年生日,帝都圈子里的小孩在沙滩上做游戏,每个人堆一个沙堡,喜欢谁堆的,就在对方的沙堡门口放一个贝壳。
  几乎所有男生都选择了易早早,在她那个本不精致的沙堡外堆满了各式各样贝壳,而易迟迟面前却门口罗雀。
  她收到的唯一一块,属于颜墨。
  他没有给姐姐,甚至没有给纪楠,而是在人群中,默默选择了她。
  “生日快乐,迟迟。”他说。
  女孩的眼眶微红,眼泪如同珍珠,像失去了长发的美人鱼终于在沙滩上遇见了她的王子,感到无比幸福。
  那枚贝壳连同初见时的玩具熊和字条一起被塞进粉色抽屉,同时被她珍藏着的,还有那个用歪歪扭扭字迹记录下的日记本,无知的女孩认真写道:[易迟迟最讨厌易早早][易迟迟最喜欢颜墨]“谢谢你,墨哥哥。”
  睫毛弯弯,她笑容很甜。从此这句“哥哥”,易迟迟叫了几十年,从未变过。
  #
  出事的那年暑假,易迟迟刚过完九岁生日。
  正是因为久违的“生日”,她才得以获此殊荣,一家四口同去南方的某小山村度假,远离喧嚣的市区生活。
  时值深冬,来往的旅人繁多,她们从帝都到村落,下了飞机转火车,最终又乘上宽敞的私人轿车,开在乡间的土路。
  刚下过雪,乡村的道路泥泞湿滑,她们的父母有事要晚些才会到达,易迟迟跟姐姐坐在同一辆车上,由家里的司机开着,趁着夜色未浓,往山村里赶。
  还没到一半就出事了。
  车子倾倒时易迟迟正在昏睡,紧接着就一阵剧痛传来,天旋地转。
  她惊恐着,尖叫着,本能地在以为的“生命最后一刻”挣扎着……直到有人将她紧紧抱住。
  是易早早。
  熟悉的香甜气息,沉重的呼吸,颤抖的手锁住她的后脑,将她死死护住。
  “别怕,姐姐在。”
  炸裂声、石头的跌落声冲刺双耳,她们从悬崖上翻滚而下,落入深冬冰冷的河。
  易迟迟陷入昏迷,她不记得自己漂了多久,受了多重的伤,流了多少血。她只在恍惚中确信,紧紧抱着她的易早早,自始至终,都没有将双手松开。
  从前的种种怨怼和不满都在那一刻变得可笑,生死攸关时刻,她护住了她。
  她是真天使,而她是假善良。
  或许世界上真有神明,会保护纯真无邪的少女。她和易早早在经历过近一小时的折磨后,竟奇迹般地没有丧命。她们顺着冰冷刺骨的河水由上至下漂了许久,在被冻死之前,遇见了一位冬钓的老伯。
  而醒来时,是在附近的村落。
  十几年前,那个偏远的小山村尚未通网,家庭里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所有与外界的交流都靠写信和半月一次的赶集。好在遇见的爷爷是位热心人,不但将两姐妹收留在家,还请了村里最好的赤脚医生替她们治病,拿美食悉心招待,像父亲一样温柔待她们。
  易迟迟伤得很轻,几天便恢复了活力。
  可易早早的胳膊废了。
  在她们翻落山崖时为了保护妹妹的头,那只胳膊被压在了身下,被玻璃戳穿、烈火灼烧,变得血肉模糊。
  以那个山村的医疗条件,结果可想而知。
  即使经历过各种民间偏方的包扎和医治,在冬天本不容易化脓的情况下,易早早的胳膊,还是没能救回来。
  姐姐她是一位钢琴家,失去了胳膊,以后将会面临什么,易迟迟不敢想。
  易迟迟在床边守了姐姐七天,直到一周后的清晨,才在山村外捕捉到几辆警车的身影,有人从车上下来,眼眶通红,大声呼唤。
  是她们的父亲易厅长。身后还跟着其他警员,还有亲人们、朋友们,有姐姐的好闺蜜纪楠,还有颜墨。
  “早早!”几乎所有人焦急地呼唤。
  “迟迟妹妹!”颜墨向她奔来。
  易迟迟扑进颜墨怀里,嚎啕大哭。
  #
  “都活过来了呀。”
  是啊,好歹她们都还活着。
  易迟迟躺在帝都医院的病床上,望着雪白天花板,给自己立了无数个Flag:她要对姐姐好、要好好学习,如果姐姐不能弹琴她就要养姐姐一辈子、她要报答那个山村里所有的乡亲们,包括老爷爷和其他叔叔阿姨、她长大要嫁给颜墨,因为那天众人找到她时,其他人都喊着别人的名字,只有他在乎她的死活……
  还活着,一切都会好的。
  易迟迟这样安慰自己,也安慰着姐姐。
  姐姐的右边胳膊虽然没了,但起码捡回了一条命。她是个乐观聪明的姑娘,学习成绩很好。易迟迟愿意陪着姐姐从明天开始练习左手写字,让她考上大学,她会一辈子照顾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她希冀着,度过了人生中最平和的一段生活。她不再斤斤计较了,不会再讨厌姐姐出风头。她变得真的可爱,每天变着法儿逗易早早开心……
  直到更深的黑暗降临。
  阴霾的起因,在于姐姐的善良。
  易早早截肢康复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拜托她们的公安厅长父亲,替村里三位被拐卖的妇女,找到了回家的路。
  那些人帮助过她们,也十足善良,被拐卖进大山里的姑娘远离亲人无数年、受尽折磨,易早早觉得帮助她们回家,比其余一切的送礼给钱来得更实在。
  这本是件好事,值得被千人报道万人歌颂。可是传到帝都富人圈那帮人的耳中,事情又变了味道。
  “给钱就行了,大不了帮修路,把别人媳妇带走是几个意思?女人回了家,小孩没了妈,多可怜啊。”
  “你看易厅长脸上黑的,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两个女儿被关在大山里一周,住的还是单身老汉的屋子,山里别人家还有被拐卖的妇女。易早早那么漂亮,没发生点什么我才不信。”
  “哈哈,当初我说让易早早跟我交往,她不同意。现在好了吧,被老头破c,她还不如当初从了我呢!”
  “哎哟,难怪易厅长着急呢。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呀,好可怜哦~”
  流言蜚语愈演愈烈,即使易迟迟才九岁,也开始逐渐感受到身边人的变化。父母开始不许外人见姐姐,也不许她们上网看手机,就连电视机也只准看录好的光盘了。
  可易迟迟总得去上学,总会接触同学,纸是包不住火的,该面对的终究逃不脱。
  就像任何人,都不该低估九岁小孩能拥有的恶意。
  一开始大家还只是旁敲侧击,等到了后来,事情越闹越大,越传越离谱,同学们按耐不住了,当面质问起来:“易迟迟,听说你姐被人强x了,真的假的?”
  “那个老男人碰你了不?爽不爽啊?”
  “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被双飞,具体讲讲呗,我很有兴趣。”
  久而久之的,她从最开始的不明所以,到慢慢明白了那些词的含义,恶意铺天盖地袭来,他们对她指指点点,家长们会告诉自己的小孩“别和易迟迟玩,有过那种经历的人,指不定心里变态,哪天提着刀子去班里砍人呢”。
  一件在灾难中互帮互助的善举,在无尽的流言里越描越黑,直至面目全非。
  易家公司的竞争对手们抓准了时机,他们拿此事大做文章,“易厅长滥用私权公报私仇”、“易家女儿被拐山村导致xx集团土崩瓦解”,公司的股票一跌再跌,几个合作项目全部谈崩,资金链问题严重。
  与此同时吃着人血馒头的还有其他几位年轻的“钢琴名媛”,平时靠实力比不过天才少女易早早,现在可算能上位了。一个二个利用刚刚兴起的互联网疯狂造势,对易早早隐退的原因展开激烈的讨论,捕风捉影,空口造谣,易家姐妹的名字几度登顶新闻热搜。
  “截肢是假,神经病是真,易早早多半是被□□出了心理问题,不敢露面了吧。”
  “点我看易早早和山村老汉的片,五块钱一部,先到先得。”
  “第三届xx钢琴大赛银牌得主发文并捐款三万:愿你走出阴霾,我亲爱的早早。哇,这位小姐姐是真的人美心善,下次比赛祝她拿冠军吧,热搜舞起来。”
  易迟迟身边的一切都变了,曾经对她友好的、温柔的人开始嘲讽远离,她的信仰开始崩塌。她连撒娇和卖萌都不会了,每天低着头上学,夹着尾巴回家。只有去房间里见姐姐时,她才会在脸上久违地挂起微笑。
  哪怕是装起来的微笑。
  而易早早,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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