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仇人做妾——择木而栖
时间:2022-04-26 09:27:43

 
我不太懂他们的争权夺位,也不懂他们的政治纠葛。
 
我只知道外面游行的声音越来越大,死的人越来越多。
 
佣人们给我形容:「那尸体都一板车一板车地拉,吓死人。」
 
这世道真的很乱,真的很难,也真的很累。
 
出趟门我能听到的都是哭声。
 
儿子战死沙场的哭声,丈夫下落不明的哭声,残肢尸骸,饿殍遍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绝望。
 
这种绝望让旁观的人都忍不住窒息,窒息到喘不过气来。
 
我在街上给钱的时候,大家是来抢的,可还是会有人被打死饿死,有些巷子里总是躺着尸体,后来我才知道,我救得了一个人,救不了千千万人。
 
渐渐地,我不敢再出门了。
 
我守着自己的私欲,宋家现在平安,生死是别人在经历。而我,躲在督军府,花开得很鲜艳。
 
对,花开得鲜艳就好。
 
战争离我很近,甚至有些早晨我是被炮火吵醒。
 
战争离我很远,我每天过得依旧很优渥,仿佛还是从前骄傲尊贵的大小姐。
 
这种可悲的侥幸心理一直持续到许君初告诉我,他要去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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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初跟我说的国家大义我都明白。
 
可是枪炮无情,随时会夺走他的性命。
 
他信上轻松地写着「有空就来送我吧」
 
我恨不得回他一个「滚了就别再回来」,可数次提笔,我终究什么都没落下,反而眼睁睁地看着墨点晕开,无法挽回。
 
我还是去火车站送了他。
 
他穿回了清爽的中山装,没有胡茬,眼下也没有乌青,洋溢着微笑,还是我从前那个光彩夺目的少年。
 
「安然,等我回来。」
 
「不要,我不等你。」
 
他笑着摸我的脑袋,摸着摸着就红了眼:「从前我活得太安逸,所有的东西都唾手可得,好像就是从失去你开始,一样一样地我渐渐都失去了。」
 
「后悔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没早点跟你表白,没能对母亲尽孝,没能力保护我爱的和爱我的人,也没能阻止你的父亲投靠日本人。」
 
他把我拥进怀中,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他轻声说:「我不会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抬头,缓缓说:「会回来的。」
 
「许君初我告诉你,你现在抛弃我走了,等你回来我一定让我儿子叫你大叔。」
 
许君初忍不住笑了声,可很快他又抵着我的额头认真道:「不是抛弃,许君初永远不会放弃宋安然,也不会放弃自己是中国人。」
 
他轻吻着我的发梢:「好好地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就让你儿子叫我大叔。」
 
我哭着问他:「能不能不走,能不能不走啊。」
 
我记得许君初特别怕我哭,我们吵架吵得再凶,只要我哭了他就会心软,最后妥协,皱着眉头气呼呼地给我擦眼泪。
 
可这回他没妥协。
 
我也留不住许君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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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初走了。
 
我一下子觉得失去了什么。
 
再没有人可以让我写信倾诉,也没有人会把我抱在怀里揉着我的头发调笑我是大小姐。
 
也不会有哪个蠢蛋蹲在一个地方等我一晚上,也不会有哪个傻子戴着丑不拉几的围巾到处炫耀,更不会有人就算是站在那里都会让我那么那么地欢喜。
 
至此,等许君初回来成了我生命中最固执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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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做了二十多年工的那位老妈妈去世了,其实她年纪不大,可她的双手粗糙,皮肤黝黑,看起来总像是六七十岁的。
 
他乡下的儿子来接的遗体,母亲哭着给了她儿子好多钱,我和黎音又贴了些许。
 
自从老妈妈去世之后,母亲总说她也老了,老妈妈陪母亲出嫁,看母亲生儿育女,或许她的逝去也预示着属于母亲的青春年华也彻底逝去了。
 
许君初,你说,人为什么会变老,如果变老是不可抗力的事,那我希望等我老的那一天,我爱的人是陪在我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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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讨厌的就是等人,以前和许君初出去看电影,我都会比约定时间晚个几分钟到。
 
原因是我觉得一个人站在原地等人看着很傻。
 
现在好了。
 
我要把之前没等过人的傻都给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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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真的过得好慢。
 
连督军府的佣人都遣散了一部分,好多没熬过去的人就这样在战火的纷飞下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习惯了死亡之后,人们开始麻木,我见证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时刻。
 
例如,当街行凶。
 
例如,烧杀抢掠。
 
例如,横尸遍野。
 
例如,血流成河。
 
以前我很难想象无数个人会为了抢一个馒头而争得头破血流。
 
现在,见怪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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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初,你送我的八音盒坏掉了,已经修不好了。
 
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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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哥主动和黎音和离的。
 
黎音嫁过来的时候只拿了一个手提箱,走的时候也只拿了手提箱。
 
我跑去质问大哥。
 
大哥杵着单边拐杖站在窗口,望着黎音走出去的方向,摩挲着手里的照片,他和黎音的黑白照片上,他在笑,黎音没有笑。
 
「我真的是下了足够的决心,才放手的……」
 
我怔然地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大哥的眼泪落在照片上,哭得泣不成声。
 
爱都是自私的,原来成全自己爱的人是那么痛苦的事。
 
大哥的爱是步步紧逼,是穷追不舍,是趁火打劫,是威逼利诱。
 
他获得爱人的手段很卑鄙,但他初衷是爱,如今放手,也是因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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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跑着回了督军府,去告诉陆执,大哥把黎音还给你了。
 
宋家终于有一件是还了你的了!
 
陆执把手帕递给我擦汗,让我带他去见黎音。
 
黎音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唯一的姐姐也嫁去了北方,她家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们过去的时候,黎音正在院子里煮茶,她又换上了水蓝色的旗袍,像是之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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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音家院子里也有一棵棠梨树,我坐在台阶上,他们站在树下谈话,总觉得画面有些熟悉。
 
我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可没聊几句,黎音就哭红了眼。
 
陆执还跟当年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表情都是冰冷的。
 
冷得让人连靠近都困难。
 
黎音往前走了好几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跑回了屋子里。
 
我正想过去问问,黎音就拿着一本书出来了,她把那本书递给陆执。
 
陆执望着书发愣了好一会儿,才跟她说了声「谢谢」。
 
他没有接书,而是直接说:「我现在不需要了。」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黎音把书收了回来,她释然地笑着:「那太好了,我终于可以放下你了。」
 
陆执点点头,越过黎音,也越过了我,没做停留地离开。
 
黎音站在原地怅然若失了好久,我走过去叫了她大嫂,她才反应过来。
 
她坐回茶案前,人走茶也凉了,但她还是喝了一盏,如释重负地对我说:
 
「然然,我十三年的初恋和暗恋终于结束了。」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之间不相爱,只是曾经年少无知的我把他们定义成了一对。
 
我早该发觉的,陆执那样的人让他怎么爱啊。
 
他活在那个被雪覆盖、又冷又孤独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他的爱早在年少时就被残忍地摧毁深埋,他得到的通通是恶意冷漠,回馈给别人的也只会是冷漠。
 
我以为当年爬狗洞见他的黎音是暖过他的。
 
我还以为他至少有一点幸运的,他爱的人也爱他。
 
只可惜都是我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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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音说她想出去看看。
 
我又去了那个火车站。
 
我真的好讨厌好讨厌分离,现在连带着这个让我经历分离的火车站都一并讨厌了。
 
黎音剪了干练的短发,眼神坚定,连笑容里都洋溢着轻快:「然然,我这一辈子都在妥协,妥协着放弃学业,妥协着放弃理想,妥协着嫁给子尧,我以为我早就没了踏出这一步的勇气,现在你该恭喜我了。」
 
黎音活得不快乐,她在宋家就像是被关在了笼子里。
 
大哥对她越好,她越是因为愧疚而逃不开那个笼子。
 
现在大哥亲手打开了笼子,笼中鸟飞出来了,我才发现黎音从来都不是相夫教子的深闺妻媳,她有属于她翱翔的一片天空。
 
「大嫂……」
 
我顿了顿,换了称呼:「黎学姐,你还会回来吗?」
 
黎音摸着我的头发,眼睛红红的:「然然,还是叫我大嫂吧。」
 
「会的,一定会回来。」
 
我忍住哭声,紧紧抓着她的手,黎音答应我的事,从不会反悔。
 
黎音冲我挥着手,上了火车,她没有哭,可我早就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我和黎音,我更像那个循规蹈矩、困囚在旧俗礼仪之中的寻常女子。
 
黎音有勇气踏出的那一步,我永远都踏不出去,也从来没想过踏。
 
许君初有了他的追求,黎音有她的理想,他们都走了,而我只想守护自己的一方天地,只想我爱的人都安然无恙。
 
许君初以前就说我是个没出息没志气的人。
 
没什么明确的梦想,也没什么清晰的目标。
 
那时候我还总跟他据理力争地吵一架,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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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执受了伤。
 
我待在房间里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去的时候副官又说没事。
 
没挨住,还是去敲了陆执的房门,等了半天才听到了他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我明明听到脚步声在门前停下,他却没有开门。
 
或许是在防我?
 
「陆执,我今天送走黎音了。」
 
我站在门外对他说话,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
 
「她没说要去哪里,但她说一定会回来的。」
 
我听到了陆执的呼吸声,很近很凌乱。
 
「你为什么不喜欢黎音啊?」
 
黎音放下了他,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会去爱冷冰冰的陆执了。
 
我深深叹了口气,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其实,我希望有人能爱你。」
 
陆执不给我开门,也不跟我说话。
 
算了,这种时候他大概也不想见仇人的女儿。
 
「我走了,陆执。」
 
「宋安然。」
 
他开了门,脑袋上还缠着绷带,脖子上也有,身上穿了件衬衫分辨不出有没有伤。
 
但他脸色是惨白的,一副失血过多的模样。
 
我被吓着了,我没想过他会伤得那么重。
 
他不是被称为「不败将军」的吗?
 
怎么会伤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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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他走过去,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避开。
 
我最终还是停在了他的门前没进去。
 
他望着我,像是在等待我开口。
 
刚刚明明还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可现在又一句都说不上来了。
 
我想问问他和黎音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问问他下一步准备怎么对付宋家,又想问问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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